“你既不识字,我现在给你个机会,关完禁闭后到武昌讲武堂的报道,同四期的新学员一同上课,等你什么时候能写出战斗报告,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我再让你回六团当你的团长。”
言毕,彭刚摆摆手,让黄大彪把陈阿九带下去关禁闭。
“殿下,六团暂时还离不开陈阿九,此事”陈阿九被带下去后,陈淼嗫喏道。
“怎么,你带不了六团?”彭刚皱眉道。
六团,即水师团是彭刚麾下各个团中人员组织构成最为复杂的一个团。
水师团的士卒要谙熟水性、会操船,仅这两道门槛就能把很多新兵排除在外。
故而六团中天地会水匪出身的人员以及清军的降卒,诸如闽勇、潮勇的占比比较大,占全团人数的一半多一点。这个比例在其他团是难以想象的。
哪怕是杨虎威的贵州营、李瑞的苗瑶营、常胜的四川营,虽然这些营的士兵主要以他们原来的旧部所组成。
但这三个营的主要军官都是二期、三期生,且这三个营皆被分别编入各团,在本团的人数占比仅有四分之一。
“属下能带,就是艇军出身的那些军官,他们中的有些人只服陈阿九,不服我,带起来比较麻烦。”陈淼犹豫片刻,说道。
“六团内部山头林立,艇军、天地会出身的老兵老军官心高气傲,好结拜,讲究论资排辈,瞧不起新兵,欺负闽勇、潮勇出身的六营水兵之事我亦有所耳闻。长此以往,必然会影响六团的战力士气。”彭刚看着陈淼说道。
“此番让陈阿九去讲武堂进修,由你署理六团,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六团的江湖习气和军纪,到了要整治的时候了,你若一个人没把握,我派张泽和宪兵队的队长何清风到岳州府去襄助你办这件事情。
艇军、天地会出身的老军官他们身上的毛病能纠正则纠正,若实在无法纠更,给他们分些汉阳的好田肥地,让他们到汉阳业农吧。”
有什么样的军官就会有什么样的士兵,见微知著,陈阿九作为六团的主官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六团底下其他的军官,尤其是艇军、天地会出身的军官。
“若有张参谋和何队长襄助,属下保证能够完成殿下交代的任务!”陈淼陡然提高了说话的声量。
“听说前番圣库在六团回收工分卡,六团有几个闽勇出身的将士一下子拿出三千七百多工分兑了快五百两银子,可有此事?”彭刚突然想起彭毅和何清风同他说过的一件反常事。
别营时期北殿实行的是赔给制度,为方便生活交易,彭刚默许北殿发行的工分卡在北殿内部流通。
故而回收工分卡时,北殿老兵能拿出几十上百工分用于兑换银钱。
可有将士,而且还是湖南水陆洲战役期间才正式加入北殿的闽勇能一口气拿出几千工分兑换银钱,彭刚还是非常惊讶,这营商挣钱的脑子和能力,留在行伍中当兵有点屈才了,适合干点别的。
“那帮子福建佬啊?”陈淼想了想说道。
“三千七百工分只是他们拿出来兑换银钱的工分卡,他们身上还有些工分卡,说是工分卡以后能当古董卖,说什么也不愿兑成银钱,还加银钱向广西的老兄弟收在广西时发行的老工分卡。”
“让他们到我府里来听候差遣。”彭刚说道。
“是,殿下。”陈淼点点头,旋即又想起洞庭湖君山一战中川营俘虏的问题。
“那些四川的俘虏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眼下春耕正缺人手,交给战俘管理处的刘正浩和陈南山,让战俘管理处组织这些战俘去江夏、汉阳已经完成土改的地区帮参加春耕,无论官兵,按劳发给粮菜。”彭刚不假思索地说道。
黄州府黄梅县。
持续的干旱与战乱留下的创伤,让这片本就贫瘠的土地显得格外凋敝。
田野荒芜,村落萧索,百姓面有菜色,眼中尽是茫然与饥馑。
新近投诚北殿、仍留任黄梅知县的杨壎,站在破旧的县衙门口,望着冷清的街道,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黄梅县的官仓社仓里不多的存粮在东殿兵马过境之时,早就被东殿给卷得一干二净,空空如也,连仓库里的老鼠都饿跑了。
无钱无粮的杨壎面对黄梅县的春荒倍感无助。
师爷陈克让也在一旁唉声叹气:“东翁,武昌那边还没有回信,黄梅县地处前线,殿下该不会是不管黄梅县百姓的死活了吧?”
作为一个比较资深的钱谷师爷,官场那套等、靠、推、拖的作风他太熟悉了,层层上报,公文履行,等粮食批下来,黄梅县怕是饿殍早已遍野了。
陈克让几乎已能想象到彭刚冰冷敷衍的回复,甚至是一顿申斥。
毕竟他的东翁杨壎是一个降官,寸功未立,开口就要粮,一要还就是八千石。
陈克让越想越发觉得北殿的赈灾粮拨付下来的可能性很低,即使拨付也只会拨个三五百石头做做样子,最后把赈灾不利的罪名安在他和杨壎身上。
借他和杨壎的小命,以平息黄梅县百姓的怒火。
思及于此,一股寒意直窜陈克让的脊背。
比起实打实的八千石粮食,一个投降的知县和几个师爷确实没什么分量,无足轻重。
“殿下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杨壎咕哝了一句。
杨壎嘴上虽然这么说,可他心里和陈克让一样,也是忐忑不安,没有把握。
毕竟黄梅县是作为屏护武汉三镇后方的缓冲区,彭刚即使不拨给黄梅县赈灾粮,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换作他杨壎在彭刚的那个位置上,也会更倾向于向武昌、汉阳二府倾注更多的资源,黄州府终究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杨壎和陈克让正愁眉不展间,一名衙役连滚带爬地冲进县衙,声音因极度激动而有些变调:“老、老爷!来了!来了!”
杨壎猛然站起,激动地抓着衙役的肩膀追问道:“北王殿下给咱们黄梅县拨付春荒赈灾粮的公文下来了?”
“不是北王殿下的公文下来了,是粮、粮船!好多粮船!打、打着北殿旗号的粮船,已经到了长江边上的新开路码头,运粮的总爷让咱们去接收粮赈灾!”
杨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踉跄着冲出县衙,骑上马,准备前往新开路的码头。
到了城门,只见五团团副侯继用已经在城门口等待杨壎,随杨壎一同前往新开路码头领运赈灾粮。
一路兼程赶到新开路,眼前的景象让杨壎彻底呆住了。
放眼望去,新开路码头外围全是驮着重载的骡马车和手推车。
眼前的情景也让陈克让面露愧色,北王并没有放弃黄梅县的百姓,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北王之腹了。
码头附近,穿着北殿交领军袍的将士和船夫水手正在将漕船上的粮食一袋袋扛下船装车。
粮车上的麻袋堆积如山,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小小的杏黄旗,押运的北殿将士虽风尘仆仆,却纪律严明。
负责押运,协助黄梅县赈灾粮分发工作的税警营营长丘仲良见侯继用携头戴乌纱帽的杨壎来到了码头,快步走向杨壎,递上公文,说道:“杨知县!奉北王殿下谕令,八千石赈灾粮已运抵黄梅县!请杨知县即刻清点接收,放赈粮食,不得有误!”
“八……八千石?!”杨壎接过那沉甸甸的文书,双手都在剧烈颤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原本只奢望彭刚最终能批给他三四千石救急,没想到彭刚竟如此大方,不打折扣地直接批了八千石粮食!
而且仅仅只用了六天时间,便完成了筹集调运工作,把粮食从武昌运到了黄梅,这是何等惊人的效率与魄力!
杨壎慌忙打开文书,上面果然是北王府的大印和彭刚明确的指令,要求他立即组织赈济,安抚赈济黄梅县百姓,恢复生产。
“杨知县?”丘仲良碰了碰杨壎的肩膀。
“下官这便清点接收赈灾粮。”杨壎连忙点头道。
粮食清点无误后,杨壎接收了这批粮食。
杨壎看着那一袋袋米粮被北殿将士运走,他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想起了在清朝为官时的种种。
去年还是清廷的黄梅知县之时,为求一点漕粮折扣,他都得层层打点,看尽上官脸色,公文往来数月乃是常事。
至于赈济灾民的粮食,即使朝廷允了赈济,经过层层盘剥,能到他手里的粮食和公文上的数字也相去甚远。
何曾有过如此干脆利落、不计前嫌、不计成本的救灾?何曾有过如此雷厉风行的效率?
“这……这才是真正做事的样子啊,北王殿下真乃明主!”
杨壎喃喃自语,心中的震撼与感动无以复加。
之前投诚,或许尚有几分不得已与时势所迫,而此刻,他是真正地被折服了,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在他胸中翻腾。
杨壎心中感慨万千,对身边的陈克让说道:“北王殿下如此厚待我,厚待黄梅百姓,你我杨壎岂能再尸位素餐,苟且偷安?!我等定要竭尽所能,将这黄梅县治理成太平富庶之地,方能报此深恩!”
“东翁说的是。”陈克让点头附和道。
两人正说间,丘仲良再次朝他们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陈克让一眼,说道:“陈师爷,殿下让你去趟武昌。”
“去武昌?”陈克让不解道,“所为何事?”
“殿下素知陈师爷精通钱谷之事,欲延聘陈师爷为行政学堂的讲师。”说着,丘仲良看向杨壎。
“杨知县不会舍不得忍痛割爱吧?”
“丘营长哪里的话,我和陈师爷俱是为北王殿下办事,都是北王殿下的人,任由殿下差遣。”
“这便好。”丘仲良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这杨知县的觉悟还是蛮高的嘛。
“何时动身?”陈克让问道。
“现在就叫上家眷,收拾收拾,我给你腾艘船,收拾停当了便登船前往武昌,会有人护送你们。”丘仲良说道。
他要带着两连税警营和将士同侯继用、杨壎一起发放此次的赈灾粮,暂时还走不开,只能派一组士兵护送陈克让前往武昌。
第313章 有效统治
太平天国是在1852年的春节前后占领的江宁城,这年的春节于太平天国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
定鼎天京之后,太平天国在实控区内大刀阔斧地强制推行天历,定今年为太平天国壬子元年取代清妖妖廷宪历,以昭正统。
太平天国壬子元年(1852年)三月初的汉阳是一座巨大的熔炉,只不过汉阳这座熔炉熔炼的不是铁矿石,而是人与土地。喷薄而出的不是铁水,而是血火。
彭刚在一队神色冷峻的教导营卫兵护卫之下,策马行于汉阳这片沸腾的土地上。
他抬眼四顾张望,视线所及之处,到处是游街示众的队伍,一队接着一队,绵延不绝。
围观农民神色复杂,有积年怨气得以宣泄的疯狂快意,大声拍手称快。
有对血腥场面的本能恐惧,不愿久看,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青壮的掌声与喝彩声,孩童的哭喊嬉闹,老妪的咒骂声,与圣兵的口号声、鞭挞声,反叛地主哀嚎啜泣声杂糅到了一起,不绝于耳。
行至府城北郊外四五里处,彭刚胯下的豹花骢不安地喷着响鼻,蹄子焦躁地刨着地面。
彭刚勒紧缰绳,面无表情地缓缓骑行。
“我儿回来啦,我儿回来接我啦!你们这些反贼,都得死!都得死!”
正行间,彭刚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咆哮声。
彭刚循声瞥去,但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明显精神有问题的家伙被北殿身边押解着从彭刚身边经过。
“这是便是带头的王树坤,攻打蔡甸时为我军所俘。”随行陪同彭刚视察汉阳县相关工作情况的本地军事主官李奇指着王树坤说道。
“已经这副鬼样子两个月了,只是不知是真疯还是在装疯。”
王树坤所在的蔡甸,曾为汉阳勇丁的大本营,聚集了千余汉阳县、乃至汉川县的勇丁。
此一战,是李奇亲自统带指挥二团二营,以及两个江夏新兵营打的。
由二团二营压阵,两个新兵营负责攻打,算是给他们一个实战磨炼的机会。
三个营的北殿新老将士足足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打下蔡甸。
蔡甸一战虽然强度不高,但论规模也算的上是中大型的战斗,因此李奇至今记忆犹新,仍旧清晰的记得王树坤的面容。
三个营的北殿新老将士足足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打下蔡甸。
因此李奇至今记忆犹新,仍旧清晰的记得王树坤的面容。
此时的王树坤早已不是那个体面威严的蔡甸王老爷。
一身原本体面华贵的苏绣锦缎长袍马褂,如今成了沾满泥泞、痰迹和干涸粪便的破布条,滑稽地挂在臃肿的身躯上。
一颗盘扣在脖颈,另一颗却吊着一缕破布,随着他的动作疯狂摇摆。花白的辫子散乱如枯草,前额的杂毛上甚至还挂着几根草。
王树坤的眼睛瞪得几乎要撑爆整个眼眶,眼里布满爆裂的血丝。
那双空洞怪异的眼睛时而死死盯住天空,时而猛地扫过围观的人群,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根本不存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