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大清烧炭工 第256节

  在那里,没有眼前这些扬武扬威的英国军舰和商船。

  “他们……还想接触更高级别的人物?”金能亨问道。

  尽管金能亨只是美利坚驻沪代副领事,但美利坚外交部于对华事务并不是很上心,未任命正式的驻沪领事。

  上海地区比史密斯级别更高的美利坚外交人员,只有他金能亨。

  “是的,先生!”史密斯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唐正才已经答应会将我们的意愿转达给他的领袖北王彭刚。他们似乎也有意与外部世界建立联系。这是一个窗口,先生,一个巨大的、英国佬还没能插手的窗口!”

  “武昌北王彭刚.如此重要,规模空前的合作,确实至少应该由我,乃至我国驻华公使马沙利阁下同其面谈……”

  言及于此,金能亨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猛然转过身,雪茄的烟灰簌簌落下。

  “英国佬!帕默斯顿和那些伦敦的老爷们,总是把我们美利坚人看成跟在皇家海军和他们的东印度公司屁股后面,在远东捡他们残羹剩饭的乡下表亲。所有对华政策的步调都要跟着他们,所有的利益都要他们先尝第一口!”

  金能亨说话的语调逐渐高昂,带着一种积压已久的屈辱感和突然看到机遇的狂喜。

  “但现在,我们机会来了!一个控制了长江大片地区、敢于挑战清国统治并且急需外部支持的政权,主动向我们伸出了手!这是我们美利坚合众国单独与一个潜在的中国新政权建立直接联系的天赐良机!”

  他快步走回桌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彭刚的信件上。

  “这不仅仅是几万,十几万两的军火生意,史密斯!这是一个战略支点!如果太平天国最终成功取代清国,我们将成为他们最重要的西方伙伴,我国在远东地区获得的商业特权和政治影响力将无法估量!即使他们最终失败,在这个合作过程中,我们也能通过军火和贸易获得巨额利润,并深度介入中国事务,而不是永远被排除在英国佬的餐桌之外!”

  金能亨的目光灼热,他深吸一口雪茄,吐出浓浓的烟雾,他像一个身处前线的准将一般对史密斯发号施令。

  “史密斯,你做得非常好!超出了我的预期!立刻行动起来!

  第一,满足他们的一切要求!用我们最好的货,以最公道的价格,尽快完成这笔交易,建立信任!就算吃点亏,也要赶在英国佬和法国佬面前促成这次军火交易。一回生两回熟,初次交易,让渡些蝇头小利于我们而言也不是难以承担的损失。

  第二,以旗昌洋行、以及我本人美利坚驻沪领事的非正式身份,向对方表达最诚挚的合作意愿。告诉他们,我们非常重视与天国的关系,并热切期待能与北王殿下的当面进行更深入的会谈。

  第三,将唐先生接到我们旗昌洋行,以最高的规格接待他,给他找几个漂亮的姑娘,避免他和英国佬、法国佬接触。

  第四,严密监控英国佬和法国佬的动向。这件事,必须严格保密,至少现在,绝不能让英国佬和法国佬那边嗅到任何风声!”

  第五,立刻准备一份详细的报告,我要以最快的速度呈送给驻华公使马沙利阁下。我们必须让华盛顿方面了解到,我们在远东,即将下一盘独立于英国之外的、可能改变格局的大棋!”

  史密斯因金能亨激烈的反应和宏大的战略视野而激动得满脸通红:“明白,先生!我立刻去办!”

  金能亨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白兰地,将其中一杯递给史密斯。

  “为了美利坚在远东的未来,”金能亨举杯,目光灼灼,“也为了不再喝英国人剩下的残羹冷炙,干杯,史密斯。”

  湖北武昌,船山学派传人王佺的宅邸内。

  院中的几株老梅尚未褪尽残雪,空气中飘浮着若有似无的梅花暗香。

  被王佺拉着谈论船山之学的彭刚与王佺隔着一方茶案对坐。

  “初读船山公之遗书,如暗夜得灯,撼于其华夷之辨,民族大义之凛然;再读,则深服于其理势合一、趋时更新之史观;近来细思,尤觉其知行相资以为用、经世致用之论,乃切中时弊之良药。”彭刚提纲挈领道。

  王佺眼中微微颔首,不依不饶道:“殿下能否试详言之?”

  彭刚目光扫过庭中嶙峋的假山,凝思片刻,组织好语言开口说道:“船山公之学,浩如烟海,我只是浅尝辄止而已,未能细细研读。我姑且试言之,还望王老先生莫要见笑。

  船山公言趋时更新,事随势迁而法必变。晚生浅见,船山公之更新,绝非补苴罅漏,乃破旧立新,历代鼎革,莫不如此。

  再论知行相资以为用,乃船山学说之精髓。知而不行,是为空谈,犹如饱读兵书却不上阵之赵括;行而不知,是为盲动,必入歧途。”

  王夫之的《船山遗书》彭刚也只是近来看过一点,并无高深的见解,毕竟他不是搞学术的也无意搞学术。

  王佺也清楚彭刚军政事务缠身,其之所长乃舆地、洋务,而非船山之学,也无暇和他的弟子一般,埋首书斋,钻研《船山遗书》。

  王佺拉着彭刚谈论他们王家家学的目的,是为了试探彭刚是否看过、了解船山学说。

  眼见目的已经达到,再深谈下去,就是他王佺不晓事,不礼貌了,王佺遂开口说道:“殿下在湖南就张布的《奉天讨满清鞑虏檄文》,此乃‘知’;殿下建政施政,以雷霆手段施行《耕者有其地法令》。以均治下贫富,募兵筹饷,匡济天下,此乃‘行’。

  殿下所为正是以实际行动将船山公所倡之经世致用精神,将圣贤书中之道理,真正施行于天下,解生民于倒悬。”

  到底还是大儒说的漂亮话好听,拍的马屁听着舒坦。

  彭刚望着虽然已年逾花甲,坐姿仍旧挺拔如松的王佺,说明了此番的部分来意:“王老先生过誉了,我欲办师范学堂,培育教师,教授治下之民识文断字,想向王老先生求幅墨宝。”

  彭刚近期要办三个学堂,分别为武昌讲武堂,以为军队继续输送高素质的中基层军官。

  二为行政学堂,培养吏员。

  三为师范学堂,培养扫盲的教师。

  其中讲武堂在平在山时期就在办,已经办了三期,少部分三期学生仍在就学,彭刚正着手招募拣选四期的学员。

  行政学堂刘蓉兄弟也愿意充当行政学堂的讲师,为彭刚培育有基本行政能力的吏员。

  至于师范学堂,彭刚办师范学堂的目的是培育能教人识文断字、简单数学的教师负责扫盲,并非是培养高等的师范人才,尚在三期学堂就学,培育了两年之久的学员勉强也能胜任。

  已经开办的讲武堂设在阅马场。

  行政学堂和师范学堂彭刚在武昌城郊选好了址。

  此番来找王佺,彭刚想向王佺求幅墨宝当师范学堂的招牌。

  虽说船山学派在湖北的影响力虽不及湖南,然湖湘一体,船山学派在湖北也有一定的影响力。

  “殿下折煞老朽了,殿下喜欢老朽的字是老朽的荣幸,何来求不求之说。”王佺愿意跟着彭刚从衡州来到武昌,也抱着希望通过彭刚发扬光大王家家学的想法,自然是很乐意提这个字的。

  “不知殿下要老朽题什么字?”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彭刚想了想说道。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王佺轻声念了几遍,点点头说道,“正合师范之意,请殿下移步书房。”

  王佺起身,带引彭刚走向书房的书案。

  往日完全题字皆是由王佺的儿孙侍笔磨墨,只是今日王佺没唤他的儿孙。

  王佺虽埋首书斋,毕生醉心钻研先祖留下的学问,可他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谙世故的老腐儒。

  左宗棠夫妇极力襄助撮合他的孙女和北王的婚事。

  今日北王难得登门造访,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王佺还没出嫁的孙女有两个,分别为王蕴蘅和王蕴莳,皆为王佺已故长子之女,一个年方十八,一个年方十六。

  王佺也不知道彭刚喜好,会更钟意他的哪一个孙女,思忖再三,还是决定把两个孙女都喊来,让彭刚过过眼再说。

  思及于此,王佺忽似想起什么,说道道:“殿下见谅,人老了,不中用,手易颤。我的两个孙女素来心细,她们的字也得几分船山公风骨,且让她们来为老夫侍笔、磨墨可好?”

  说话间,王佺的目光似不经意地瞥向窗外回廊,随即向侍立在门口的老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王老先生是主,我为客,客随主便。”彭刚笑道。

  这王佺比彭刚预想的要会来事,倒省得彭刚主动开口了。

第307章 王家有女已长成

  王佺,彭刚皆已开口,书房外的王家老仆意会,寻来王蕴蘅和王蕴莳。

  不多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两姐妹缓缓走进王佺的书房。

  姐姐王蕴蘅,年方十八,身量已长成,亭亭玉立,上身着一件琵琶袖月白色交领袄,袄子用的是浆洗得很干净的细棉布制成,领口、袖口仅用一道纤细的深青色布条滚边,再无半点绣饰。

  袄子之外,罩着一件米白色净面棉比甲,虽说王蕴蘅袄子略显宽大,仍旧难掩其若隐若现,细枝结硕果般的身材。

  下身则系着一条深灰色的马面裙,裙摆没有华丽绣花纹样,淡雅素净,行动间随步伐摆动的裙摆如同微微荡起的涟漪。

  王蕴蘅面容清丽素净,不施粉黛,肤色是自然的白皙。有一对纤细的柳叶眉,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眼,瞳仁极黑,看人时带着一种温和的专注与通透。

  其鼻梁挺直,唇色是健康的淡粉,一头乌发简单地梳成一个圆髻,用一根普通的乌木簪子牢牢绾住。

  妹妹王蕴莳,年方十六,身量较之姐姐显得娇小稚嫩。

  王蕴莳穿着一身半新的浅葱色细布交领袄裙,颜色虽比姐姐的鲜嫩些,却也是素净的家常颜色。

  彭刚到访王家是大事,王家宅邸里里外外早传了个遍,姐妹两人都知道今日这位来客的身份,以及爷爷王佺让她们两姐妹来侍笔研墨的用意。

  王蕴蘅站姿娴雅自然,肩背舒展,微微低头,目光清正坦荡地迎着客人的视线。

  而王蕴莳则几乎是半躲在姐姐身后,紧张之下,小手紧紧忍不住拽着姐姐蓝袄子的后摆,圆润的肩膀微微缩着,脸颊绯红,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怯生生地低垂着,长而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一副羞怯得想要藏起来的模样。

  彭刚注意到姐妹俩的步态大不相同,王蕴蘅步履轻快敏捷,王蕴莳走的是莲步。

  王蕴蘅应当为天足,王蕴莳大概率是缠足了。

  当然这也只是彭刚的猜测,初次见面彭刚总不能一直盯着对方的脚看。

  两姐妹对着王佺和彭刚盈盈一福,声音柔如春风:“殿下,爷爷。”

  “蘅儿,莳儿,你们来得正好。”王佺语气平常,“为爷爷伺候笔墨。”

  “是。”王蕴蘅轻声应道,旋即步履轻盈地走到书案一侧,挽起袖口,露出一截皓腕,开始细致地研磨案上的墨。

  她始终微垂着头,仪态无可挑剔,一副名家闺秀风范,偶尔抬眼偷觑彭刚,眸光流转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灵动与好奇。

  王蕴莳莲步微移,走到书案的另一侧,低着头,动作娴熟地、态度恭谨地为王佺铺开宣纸,镇好纸角,又从青瓷笔筒中选取一支大小合宜的狼毫仔细检查检查了一番,将笔递给王佺。

  王佺执笔,凝神略一酝酿,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挥毫而就。

  王佺落下“范”字最后一笔,将狼毫笔轻轻搁在笔山上,对着墨迹未干的条幅端详片刻,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人老了,手腕终究乏力,让殿下见笑了。”说话间,王佺极其自然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右腕,对身侧的两个孙女说道,“蘅儿、莳儿,你们都来看看,祖父这‘范’字最后的飞白,气力可还足?”

  王蕴蘅、王蕴莳依言上前,微倾身子,认真地审视了一番王佺刚刚写好的这幅字。

  审视片刻,王蕴蘅纤细的手指虚点着宣纸说道:“爷爷过谦了。此笔虽看似轻逸,实则力蕴千钧,如舟子撑篙,于尽头处猛然一顿,余韵无穷,极得先祖笔意中的韧劲。”

  王蕴莳补充说道:“爷爷笔力雄健,非但未见衰竭之象,反而更添几分沧桑厚重之感。”

  王佺呵呵一笑,显得十分受用。

  旋即,王佺同彭刚讨论了些湖广舆地、漕运、水利、农政方面的问题。

  最后王佺又把话题引向彭刚所著写的四本志略,道出了近来读彭刚的几本西洋诸国志略时萌生的疑惑,请彭刚为他解惑。

  比之西洋诸国之器和发家史,王佺对西洋之制兴趣更浓。

  相谈毕,王佺微微颔首,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突然,王佺眉头紧皱,抬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太阳穴,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歉意的叹息:“唉……人老了,精神竟如此不济了。

  今日与殿下一席谈话,畅快淋漓,老夫受益良多,本欲再与殿下深论一番。奈何……方才坐得久了些,竟觉有些头目森森,胸中亦有些闷胀,怕是旧疾微恙,需得暂歇片刻,调息静养方可。”

  旋即王佺转向静静侍立一旁的王蕴蘅、王蕴莳两姐妹,吩咐说道道:“蘅儿、莳儿,你们且在此代为侍奉殿下。”

  临走之际,王佺朝彭刚拱了拱手,脸上挤出一个十分抱歉的表情:“殿下老夫失礼,暂避少陪。殿下切勿见外,就当在自家书院一般随意。小孙女虽学识浅陋,于家中藏书典籍倒也熟悉,或可为先生解闷。

  老夫这里还有些从衡州湘西草堂带来的山茶,别有一番滋味,殿下若有兴趣亦可品味一番。夫去去便回。”

  话音刚落,完全已经转身,毫不迟疑地走出了书房,还顺手将那扇雕花格栅门虚掩了几分。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跟真的旧疾微恙似的,而非刻意为之。

  室内的空气,因王佺的突然离去,瞬间变得微妙而滞涩起来。

  王蕴蘅尚好,王蕴莳许是性格的问题,显得十分局促不安,连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

  彭刚轻咳一声,目光扫过书架,正想寻个由头打破这尴尬,却见王蕴蘅已盈盈起身。

  她先是走到窗边小几前,素手执起白瓷壶,姿态优雅地斟了两盏新沏的茶,茶汤清亮,热气氤氲。

  王蕴蘅先将一盏轻轻放在妹妹面前的小几上,柔声安抚道:“妹妹先尝尝爷爷珍藏的这茶,有宁神之效。”

  王蕴莳小声“嗯”了一下,双手捧起微烫的茶盏,仿佛抓住了什么依靠,紧绷的肩颈稍稍松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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