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是他们这些汉阳乡绅,本地进士举人被杀的被杀,跑路的跑路,现在连他娘的一个举人都找不出来。
不过受愤怒的情绪,贬低北殿的心理影响,这些实情都被他们选择性的忽视了。
“定要给彭刚那厮一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咱们汉阳府的乡贤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没江夏县那帮软骨头那么好欺负!”
来蔡甸凑热闹的汉川县乡绅祁同麟不嫌事大,拱火道。
“我虽是汉川县人,然汉阳、汉川两县山川同域,风月同天。邻县有难,我们汉川祁家,断无袖手旁观的道理。我祁家愿出白银一千七百两,襄助汉阳乡贤办团自保,以抗彭贼暴政!”
言毕,祁同麟往王家祠堂外的两个健壮的祁家子弟一招手。
两个祁家子弟抬进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当众打开,满满一箱全是雪白的银锭。
王家祠堂内参会的汉阳府乡绅多是中等乡绅,一千七百两白银,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而言,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祁同麟看过北殿在江夏县张贴的《江夏县、汉阳县耕者有其地法令》虽说这纸法令明确说明了,耕者有其地法令只在江夏县、汉阳县施行,并没有提及汉川县。
可唇亡齿寒的道理,祁同麟还是明白的。
汉川县与汉阳县唇齿相依。
江夏、汉阳两县清田分地毕,下一个轮到的县,很可能就是紧邻汉阳,有汉江相通的汉川县。
“祁兄大义!”胡藻岩连连称赞祁同麟大义,“一千七百两,都能买好些上好的沙洲地啦!”
其他汉阳县乡绅也对祁同麟竖起大拇指:“祁兄好样的!”
“李某自愧不如!”
“抗彭贼暴政,我汉阳府乡贤皆有责!”
祁同麟领受了汉阳县乡绅对他的称赞,旋即看向王树坤,等王树坤发话。
祁同麟看向王树坤,其他汉阳府乡绅也纷纷向王树坤投以期盼的目光,等着王树坤拿主意。
王树坤清楚祁同麟是在拱火,也清楚黄陵矶的高铎一家是想让他们王家当出头鸟,探一探彭刚的态度和反应,他们自个儿再见风使舵。
风浪越大鱼越贵,王树坤之所以愿意站上风口浪尖,带头当这个汉阳县乡绅的话事人,也是抱着搏一搏的心态,好借此事让王家在汉阳府乃至整个湖北乡绅圈中扬名立万,让王家站上汉阳顶流家族的位置。
“彭贼的暴政自然是要抗的,我等祖祖辈辈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岂容他一纸法令,就拱手相让?”
思忖良久的王树坤抬起枯瘦的手深吸了一口旱烟,缓缓开口说道。
“但抗彭贼的暴政,也要讲究策略。彭贼残暴不仁不假,可他的北殿反贼,兵强马壮也是实情,连官军的兵勇都不是那些反贼的对手。
我们仓促办起来的乡勇面对那些打过硬仗,从刀枪铳炮里滚出来的反贼,难有胜算。以我之短,击贼之长,实为不智之举。
以武相斗,乃下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宜同其用武。”
北殿武装实力,以及原来汉阳县团练的武装有多少斤两,儿子在汉阳县团练当过头目的王树坤心知肚明。
真闹到刀兵相见的地步,他们王家落不到好,讨不到什么便宜。
王树坤也从来不认为北殿是好对付的对手。
北殿进驻汉阳城之初,王树坤曾经是尝试过让王家的旁支子弟加入北殿当圣兵,挑选了几个王家有姿色的女眷让她们嫁给北殿的军官。
然而无一例外,王树坤的这些策略对北殿丝毫不起作用。
“王兄莫不是怕了,打起了的退堂鼓?”祁同麟闻言眉头一皱,出言相激道。
“不以武相斗,如何让彭贼那厮知难而退?”
祁同麟愿意咬牙拿出一千七百两真金白银,是希望汉阳县的乡绅们振臂练勇,武力阻挠北殿在汉阳县行所谓的耕者有其地政策,让北殿在汉阳县付出代价。
好让北殿日后想在汉川县行耕者有其地政策时好好掂量掂量,为他自己在内的汉川县乡绅争取到更为有利的筹码条件。
以王树坤为首的汉阳县乡绅若不练勇对抗北殿,他的这一千七百两白银,与打水漂无异。
只是王树坤年逾花甲,早就过了血气方刚的气盛年纪。祁同麟的激将法对王树坤不奏效。
“让彭贼那厮知难而退,不止有武斗一图,亦可文斗、智斗。”王树坤不紧不慢地说道。
“彭贼不是照顾泥腿子,要给泥腿子发田分地么?咱们就让那些汉阳县的泥腿子向彭贼施压,自今日始,咱们把佃租出去的地全都收回来,宁可撂荒,也要让汉阳的泥腿子们无田无地可耕,让他们找彭贼闹去!
只要我们汉阳乡绅团结一心,不让北殿从咱们汉阳征走一粒粮米,届时彭贼无粮养军,还不是要求着咱们帮着纳粮?”
皇权不下县,完粮纳税,素来是地方乡绅们手中的王牌。
也是王树坤敢站上风口浪尖,带头反抗北殿在汉阳城实施《耕者有其地法令》的底气所在。
江夏县开荒要粮,彭刚养军也要粮。
只要不给北殿纳粮。拖到,熬到北殿存粮见底,王树坤不相信彭刚还敢坚持要在汉阳施行他那给泥腿子发田的荒唐举策。
王树坤顿了顿,补充说道:“当然,各地乡勇还是要练,以备不时之需。
彭贼手里虽有汉阳的田册,只要咱们齐心协力,不让什么劳什子清田队下乡清田造册,我看彭贼拿什么给泥腿子均分田地。”
为保万无一失,王树坤做足了准备。
一面使手段让汉阳本地佃租田地的泥腿子向北殿施压,一面以不纳粮相要挟,最后练勇以防万一,让乡勇对付清田队。
乡勇打不过北殿的正军,但收拾阻挠清田队清田,王树坤觉得还是能够胜任的。
听完王树坤的话,祁同麟面色稍霁。
王树坤愿意牵头对抗彭刚的《耕者有其地法令》,他们祁家出的那些银子,就不算是白白喂了狗。
“王兄所言在理,姜还是老的辣。”高铎觉得王树坤说的也有道理。
汉阳县团练乡勇在战前实力最为强劲之时,在北殿军队面前尚且不堪一击,更不用说现在他们仓促组织起来的乡勇团练。
以武相抗,确为下策。
先不动武,不彻底撕破脸,拿捏住北殿粮饷来源的这根软肋,迫使彭刚服软,等待官军收复汉阳,不失为良策。
“既然诸位信得过我老朽,推举老朽为头人,老朽定不负诸位所望,为汉阳乡民谋福祉。
可老朽丑话说在前头,抗彭贼《耕者有其地法令》之策,关乎我们各家各族生死存亡,荣损与共,我们各家需得共进共退。
若谁私下贪图小利,与碰贼暗通款曲,莫怪我王某不念往日情谊,下场有如此盏!”
言毕,王树坤起身,于众目睽睽之下狠力将面前的瓷茶盏重重地甩在王家祠堂的地砖上。
伴着一声清脆的碎响,瓷茶盏立时四分五裂。
散会后,老骥伏枥,壮心不已的王树坤没有闲着。
他一面派出人手联络汉川、黄陂、孝感、沔阳州这些汉阳府其他州县的幸存乡绅,试图联合全府乡绅对抗彭刚《耕者有其地法令》,希望能够获得本府其他州县乡绅的支援。
一面派人搜罗北殿在汉阳府的驻军情报,联络周遭地区,尤其是湖南的清廷官军,表示本地乡绅愿意与官军里应外合,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将北殿势力彻底逐出汉阳府。
毕竟官军克复汉阳,才是真正的治本之策。
届时莫要说不割肉分田地给汉阳的泥腿子们,北殿吃汉阳府大户所获之膏腴田地,还不是他们这些本地乡绅的囊中之物?
思及于此,王树坤愈发期望清廷的官军能早日克复汉阳府,让汉阳府士民再次沐浴大清皇帝的浩荡皇恩。
江夏县均分田地进入尾声,刘蓉也有出山主持行政学堂之意。
双喜临门的左宗棠心情大好,回到前街的住处收拾了他在主持江夏县清田工作期间,顺道绘制的江夏县精确舆图来见彭刚,为彭刚献礼。
彭刚和他一样,重舆地之学,一定会很喜欢这份礼物。
左宗棠住在衙署遍布的武昌城前街。
北殿入主武昌城后,为节省开支,没有大兴土木新建衙署,仍旧沿用清廷旧有的衙署,只是在旧有的衙署上换了块牌匾办公。
为方便办公,北殿的军政要员,基本上都被安置在了前街附近的宅院。
左宗棠拿上江夏县舆图,骑上彭刚赏赐给他坐骑,还没走出几步,左宗棠便撞见穿着青色圆领大袖衫,头顶乌纱帽,骑马从北王府方向而来的新任江夏县知县郭崑焘。
“仲毅!”左宗棠朝郭崑焘喊道。
彭刚自己几乎不坐轿,喜欢骑马出行。
给北殿有功的军政要员赏赐坐骑马具,是北殿高规格的赏赐。
上行下效之下,也为了炫耀北王的赏赐,北殿的军政官员也更喜欢骑马或者乘坐马车牛车出行,鲜有坐轿者。
“原来是季高。”满腹心事,满脸忧愁的郭崑焘抬起头,见喊他名字的是左宗棠,抬手向左宗棠拱了拱手。
第293章 北王丧志
“原来是季高。”满腹心事,满脸忧愁的郭崑焘抬起头,见喊他名字的是左宗棠,抬手向左宗棠拱了拱手致意。
“江夏县的田地清分将毕,农会和农会信用社也筹建了起来,北王可是给农会信用社拨付了百万两的银钱,又给江夏县免了一年的赋税。正是仲毅一展身手,施展平生所学的大好良机。
仲毅又是北王真正任命的第一个知县,足见北王对仲毅的信任。仲毅应当感到高兴才是,缘愁眉苦脸,心事重重,莫非遇到了什么难事?”左宗棠勒马停下,关切地询问道。
虽然论时间先后,黄州府黄梅县知县杨壎才是彭刚首个任命的知县。
不过杨壎是阵前受降的清廷旧知县。在左宗棠心目中,郭崑焘才是彭刚第一个正儿八经任命的知县。
况且黄梅县和江夏县的情况不一样。
受制于兵力和后方未稳,彭刚无意继续攻城略地,东进染指安徽,而是将重点转向内政民生,夯筑基础,积蓄力量。
彭刚不继续发兵东进安徽拓土,黄梅县便是前线战区。
作为前线战区,彭刚注定不会向黄梅县倾注太多的资源。
江夏县可不一样,江夏县附郭武昌,乃后方膏腴之地,北殿基业所在,彭刚必然会向江夏县投入大量资源。而且彭刚已经这么做了。
圣库已经拨给了农会信用社百万两的银钱,这笔钱彭刚已经明确表明是用于帮扶加入农会的业农之民恢复生产,不作他用。
眼下只有江夏县成立了农会,汉阳县连清田都还没开始。
尽管这百万两银钱是农会信用社总社的钱,不是江夏县分社的钱,可明眼人都能看得明白,这笔钱多数是要用在江夏县的。
百万两的经费,莫要说于一州一县,于一省财政而言都是一笔巨款。
江夏的百姓又是北殿中人占了多数,这老广西、老湖南对北殿非常忠诚,管理起来也相对容易。
江夏县有农会,解决了皇权难下乡的问题,又不缺恢复生产的经费,还免了一年的赋税,本县百姓又容易管束。县里科房的吏员还是从湖南诸生中抽调。
说郭崑焘是千古以来开局最舒服的知县也不为过,郭崑焘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是。
难道是郭崑焘看不上江夏县知县一职,觉得官职太小了?
左宗棠转念一想觉得肯定不是。
且不说目下江夏县对北殿的重要性。
就算郭嵩焘不投北殿。
江夏县这种湖湘地区数一数二的一等富县知县,也不是郭嵩焘能当上的。
郭家是湘阴的高门大户不假,确实也有为举人出身的郭崑焘买个知县实缺实力。
但似江夏县、长沙县这种省垣附郭富县的肥缺,郭家还没实力买到。
郭崑焘是加入北殿最早的举人之一,彭刚又是追着给郭崑焘喂饭。
只要郭崑焘的江夏县知县干得过得去,提知府,入北殿中枢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为你哥哥筠仙(郭嵩焘)的事情烦扰?”左宗棠追问了一句,猜测郭崑焘应该是因为他哥哥郭嵩焘的事情烦恼。
郭嵩焘自从被左宗棠和郭崑焘裹挟进北殿,成日都在闹脾气。
现在郭嵩焘和左宗棠的关系都闹得很僵,更不用说裹挟他从“贼”的自家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