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大清烧炭工 第236节

  曾国藩在京任官十四年,官居侍郎,是最有影响力的湖南籍京官。

  咸丰登基之初,立志中兴大清,欲效仿前代帝王广开言路,下诏鼓励大臣直言进谏。

  多数官员敷衍了事,很想表现进步的曾国藩借机痛陈时弊,上了一份《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

  批评咸丰苛求小节,疏于大计;文过饰非,不求实际;刚愎自用,骄矜拒谏。

  气得咸丰把奏折摔在地上,立即召见军机大臣要治曾国藩的罪。

  最后还是军机大臣祁寯藻以“主圣臣直”为其开脱,才饶了曾国藩一命。

  虽然此事之后,曾国藩被吓得不敢再上折批评咸丰,不过曾国藩还是给咸丰留下了直臣的印象。

  听说曾国藩全族除了两位兄弟,皆死于短毛之手,曾家和短毛有不共戴天之仇。

  就让这位祁寯藻口中的直臣试一试,到湖南去练团,收拾湖北的残局吧。

  咸丰下旨让曾国藩到东暖阁来见他。

  无多时,收到咸丰皇帝召见的曾国藩匆匆来到了东暖阁面圣。

  “臣曾国藩恭请皇上圣安!”

  咸丰皇帝斜倚在明黄坐褥上,指尖捻着一串冰凉的东珠,眯着眼睛瞥了一眼阶下跪着的曾国藩,声音像蒙尘的玉磬。

  “曾国藩,南边的折子比殿外的雪片还急。”

  说着,咸丰皇帝忽然抓起案头奏报掷下台阶,纸页哗啦散开在跪臣眼前。

  咸丰此举吓得曾国藩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敢言语,天威难测,难道当初他上折子痛陈时弊,批评皇上的事情还没翻过篇?

  皇上仍旧记恨着此事,要秋后算账?

  不应该啊,这事都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曾国藩一对三角眼的余光瞥向侍立于咸丰之侧的肃顺,见肃顺压了压手,示意曾国藩放宽心,咸丰皇帝不是要翻旧账的,曾国藩这才将信将疑地稳住心神,低头看着地上的折子。

  但见折子上尽是些安庆告急、绿营溃散、库空如洗、请饷调粮等字眼。

  “湖北、江西、安徽的绿营望风而逃!”面色苍白的咸丰猛地咳嗽起来,“朕登基之初你上的《议汰兵疏》,倒像句句都在看朕的笑话!”

  曾国藩心头一紧,光溜溜的额头紧贴了地砖:“臣万死!”

  “万死?你何罪之有,朕为何要你万死?”咸丰皇帝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家乡湘乡的罗泽南领团练克复了衡州府,你的两个兄弟也在其中,各地团练,就数湖南的团练最中用,比朕的正经官兵顶用。”

  言及于此,咸丰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短毛占据武汉三镇,长毛东下江南,湖北、江西、安徽的局势已经糜烂,朕需要一个能替朕收拾湖北局势的人,朕要你去湖南办团练,剿了湖北的短毛。”

  听到短毛二字,跪伏于地的曾国藩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

  短毛过境湘乡县荷叶塘,几乎是将他曾家满门灭族。

  这一噩耗传到京师,曾国藩犹如遭晴天霹雳,感觉天都要塌了下来,悲愤至极之下,重病不起,躺了足足三个月,直到最近才缓过劲,能下床走动。

  年初咸丰开恩科要派遣他到南昌当主考官主持乡试,然而彼时粤西发匪已攻入湖南,湖南恩科被迫暂缓,曾国藩未能成行。

  在京为官的这么多年,外出当主考官接受地方官个考生的贿赂,是曾国藩在京为官主要的经济来源。

  粤西发匪害得他未能赴湖南主持乡试,曾国藩本就对粤西发匪怀恨在心。

  数月前粤西发匪又近乎将曾家灭族,曾国藩和粤西发匪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回乡办团练,剿粤西发匪,尤其是剿短毛,是曾国藩求之不得的事情。

  只是双亲相继亡故,他现在正处于守孝期间,出山牵头办湖南的团练不合礼数,不能主动答应下来,必须让咸丰主动开口夺情起用,方能不落入口实,维持自己反正的形象。

  “为君父分忧,乃臣子的本职,然臣之父母数月前皆为短毛屠戮,臣守制未满。”

  “守制?”咸丰皇帝仿佛看透了曾国藩的心思。

  “粤西发匪可会等你守孝?洪秀全、杨秀清、彭刚能跟你讲礼法?!他们要朕的脑袋!要列祖列宗的基业灰飞烟灭!

  你写的《备陈民间疾苦疏》说‘天下财殚力痡’——如今这痡疮要烂穿我大清的龙脉了。

  朕知道你是个大孝子,自古忠孝难两全,然忠在孝前,你夺情起复,回湖南好生办好团练,勿负朕望。”

  曾国藩等的就是咸丰皇帝的这句话,各地团练的情况他了解过,在接下咸丰交给他的差事前,曾国藩和咸丰皇帝谈起了条件:“臣请二事,若皇上答应,臣愿回湖南帮办团练。”

  “讲。”咸丰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道。

  “一不调绿营旧卒,臣自选乡勇。二”曾国藩微微抬起头,瞥向御座上的咸丰,小心翼翼地察咸丰之颜,观咸丰之色,喉头滚动,鼓起勇气说道。

  “请专折奏事之权,及……临阵脱逃者,就地正法之权!”

  咸丰闻言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阶下那个看似恭顺却脊梁笔直的臣子。沉吟许久,死寂的东暖阁中只闻彼此粗重的呼吸。

  连肃顺都为曾国藩捏了一把冷汗,虽说他对汉臣有好感,觉得旗人不堪用,想渡过眼前的难关,肃清粤西发匪,必须重用有为汉臣,为此不惜得罪旗人。

  可曾国藩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当着咸丰的面直接要专奏专断之权。

  曾国藩平素乃持重之人,此番行事为何如此鲁莽?

  肃顺一度怀疑曾国藩是不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太过心急。

  终于,咸丰皇帝摘下手中正在盘的那串东珠,抛落在曾国藩面前的地砖上,发出清脆又空洞的回响,打破了暖阁内的沉寂。

  “拿去。”咸丰皇帝的声音疲惫得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湖南的大小汉臣,除骆秉章外……见此珠,如见朕躬。”

  任命曾国藩为湖南团练大臣,督办湖南团练,咸丰皇帝并不放心。

  多方思量之下,还是下旨让广东都统乌兰泰不必随赛尚阿入江西,追剿短毛,同新任的湖北提督和春一起,留在湖南长沙专心对付短毛,时时上密折向他汇报湖南湖北的情况,勿得懈怠玩误。

  咸丰的对安徽局势和安徽巡抚蒋文庆的判断是准确的。

  蒋文庆确实没能够创造奇迹,为咸丰守住安庆。

  两江总督陆建瀛、江西巡抚张芾、安徽巡抚蒋文庆等人在江南三省拼凑出来六千机动兵力在已成气候的太平军面前压根不够看。

  继陆建瀛、张芾苦心经营的九江防线被太平军迅速一举突破之后。

  陆建瀛和蒋文庆仓促组织起来的安庆防线,在咸丰皇帝选定的以曾国藩为首的首批团练大臣还没走出京师,安徽省垣安庆的防线即宣告崩溃。

  安庆城的清廷文武官员的表现比武昌的清廷文武官员表现更为不堪。

  首当太平军兵锋的安徽狼山镇总兵王鹏飞闻风而逃,弃营而走,麾下五营兵将弃甲投戈,四散窜逃。

  安庆知府傅继勋,奉蒋文庆之命,托言解饷出城,实际未带一兵一饷,连家人都不顾,乔装成逃难百姓,空手溜出安庆。

  傅继勋的成功出逃激励了安徽布政使李本仁。

  李本仁宣称他也要亲护饷银出走,也易衣混入居民中缒城出逃,一路窜至舒城。

  此风一开,一发不可收拾,城中大小官吏数百人直接组成逃友,结伴出逃。

  安徽巡抚蒋文庆慌乱之中,见清军官兵纷纷弃城而逃,知事不可为,打道回府准备写封遗书上吊,不料回到巡抚衙门,幕宾全他娘的跑光了,连个代笔写遗书的人都找不到。

  安庆城内文武官员逃跑,安庆城的清军守城兵勇自然不愿为大清卖命,或跑或降,安庆城防自行瓦解。

  太平军还没真正发力,就拿下了安徽省垣安庆。

  攻打安庆太过顺利,以致杨秀清等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在九江就被被打成光杆总督,在安庆城外观望的两江总督陆建瀛在见情况不妙,马上带上身边仅存三四百督标营的标逃跑。

  捡回一条命的陆建瀛吓得连水路都不敢走,生怕被太平军水师所擒获。

  只敢驰马走陆路,仓皇奔逃回江宁,一面部署江宁城防务,一面向周遭地区求援。

  安庆一失守,整个江南地区的清军再无机动兵力可用。

  短短一旬时间之内,池州、铜陵、芜湖、无为州、和州等安徽沿江重镇相继被太平军攻占。

  有些城池甚至在太平军抵达之前,城内清军兵勇便已饱掠一番遁走。

  原本在广西、湖南、乃至湖北境内还需攻打一番的府城、州城,到了安徽境内,连攻城的功夫都省了。

  太平军主力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便直接沿着长江打穿了整个安徽,沿途清军望风而逃,一溃千里。

  此等形势,用摧枯拉朽来形容也不为过。

  太平军先头部队轻装简行,狂飙突进,进入江苏地界,一路畅通无阻,兵临江宁城下。

  洪秀全、杨秀清等人心目中的小天堂已然在望!

第286章 农会

  江南战场打得如火如荼,湖湘战场自秦定三、周凤岐、鲍起豹等人设立在岳州府府城巴陵城南的大营、新墙河大营告破后。湖南的清军兵勇再无新的动作。

  赛尚阿、骆秉章、江忠源等人似乎已经意识到了北殿所经略的巴陵-武汉三镇防线难以在短时间内突破。

  赛尚阿宁可翻山越岭走陆路,由插岭关进入江西萍乡,也不敢北上窥视长江航道。

  湖湘战场归于沉寂。

  彭刚例行来到设在北王府的最高参谋部,即原来湖广总督衙门的签押房内听参谋们向他汇报近期搜集来的情报。

  “安庆已克,东王他们在安徽的进展又十分顺利,没有意外的话,东王他们现在应当已经打到江宁城下。”

  参谋长黄秉弦比较关注全局,先是向彭刚汇报了江南战场的情况,并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清廷在江南应当已经没有可用之兵,不然安庆不会丢的这么快,能在上游的安徽拦住天军圣兵,没缘由把天军圣兵放到江宁。

  赛尚阿所部陕甘营勇还没出江西萍乡,对江宁鞭长莫及,没有清军野战部队的干扰,东王他们很快就能拿下江宁。”

  听了黄秉弦的分析,彭刚微微点头表示赞许。

  黄秉弦的分析大体上是准确的,如果有能力把太平军挡在安徽,至少能保住江苏、浙江这两个赋税重地。

  太平军得以只用一个月的时间速通安徽,说明江南的清军确实无兵,说的更准确些,是没有机动的野战兵力可用。

  现在的太平军无论是实力还是攻坚经验,都要比历史上的太平军要强,要更丰富,用于攻坚的重武器也更多。

  拔得江宁城,估摸着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

  长江沿线的主要城池,杨秀清留有少量兵力驻守。赛尚阿短时间内也没办法支援到江宁。

  江宁的战事虽然才刚刚开始,不过结局已经没有什么悬念。

  “湖南方面的清军,近来可有什么动作?”彭刚问道。

  “继赛尚阿离开长沙府,去往江西,追击东王他们之后,广西巡抚周天爵也带着广西营勇去了江西,走的也是插岭关这条道。”张泽回答说道。

  “也有消息说周天爵现在已经不是广西巡抚,清廷新提拔了原来的广西布政使劳崇光为广西巡抚。”

  湖湘无大的战事,一些零星的小战事没什么好说的。

  比之湖南清军的军事动向,张泽觉得湖南大员的人事调动是更值得关注的事情。

  武汉三镇下游的江西、安徽营勇自顾不暇,也不顶用。

  武汉三镇以北多河湖,北方倒还有些勉强顶用的兵勇,不过河南、陕甘的绿营精兵,在长沙战役之前几乎都被赛尚阿调走了,现在正在往江西萍乡集结。

  武汉三镇南边又是丘陵,不适合大量用兵。

  清廷若对武汉三镇用兵,最可能从湖南发兵。

  张泽认为留镇湖南的清军文武大员,接下来才是北殿最主要,也是相对而言实力最强的对手,故而张泽比较留意湖南清军文武大员的人事调动。

  “骆秉章高升湖广总督,湖南巡抚的位置空了出来,我原以为会由周天爵接任湖南巡抚,周天爵若能接任湖南巡抚,对我们而言,倒是一件好事,至少能把湖南这趟水给搅浑。”丘仲民不无失望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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