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点毛病谁学心理学啊 第433节

  想了想之后,南祝仁道:“她是进入了【急性应激障碍】的状态。”

  【急性应激障碍】,简称 ASD,是一种在遭遇或见证极度创伤性事件后,短期内出现的严重心理反应。是大脑和身心在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无法承受的冲击后,所产生的一系列功能性紊乱和自我保护机制。

  李玲玲作为有童年创伤的个体,在再次经历同样的场景之后,出现【急性应激障碍】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在这种状态下,个体会进入一种高度警觉的状态,随后迅速地转变成一种耗竭的姿态中。

  而由于李玲玲还有【边缘型人格障碍】的底色在,她的急性应激反应更加复杂。相比较一般的警觉、耗竭,还多了情感的分离,因此显得格外麻木。

  “在我来之前,她已经在这种状态中承受了很长时间的伤害了。因此这次干预的进度不能太急,我仅仅建立了她和现实之间的连接感,就叫停了。”

  南祝仁的心理干预像是药,但是虚不受补——而李玲玲现在显然不是一般地虚。

  这也是为什么南祝仁在今天咨询中仅仅有了一点收获之后,就果断叫停的原因。

  白庆华和翁娉婷露出认同的眼神,对南祝仁这种“见好就收”的咨询决定很欣慰。

  重晖和石倩浅则若有所思地点头,一副好像听懂了的表情。

  随后翁娉婷问道:“之后你打算怎么做,让她调离到后方吗?消除这次救灾任务对她的影响可能会花很长的时间。”

  翁娉婷把这句话问出来的本意,是想听听南祝仁的后续干预计划,如果不行的话,就由自己或者白庆华接手。

  毕竟眼下李玲玲的状态,换个人来看基本上都要得出“南祝仁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的结论。

  ——甚至不能说是“功亏一篑”,而是“雪上加霜”了。

  在灾区重历创伤、遭受了挫折的李玲玲,状态势必会差到比之前还要不如的程度。

  面对这种情况,也终于差不多到了让长辈兜底的时候。

  重晖和石倩浅对此也觉得理所当然。

  但南祝仁闻言却眨了眨眼,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

  一看到南祝仁的这个眼神,翁娉婷的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个眼神她太熟悉了。

  果然,就听到南祝仁思考了一会道:“我有个想法……”

  怕的就是你突然有了想法啊!

  翁娉婷心中大喊。

  但时至今日,翁娉婷居然莫名地有些适应了。

  白庆华都见怪不怪了。

  翁娉婷深吸一口气:“你有什么想法?”

  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南祝仁道:“我觉得这是一次非常难得且关键的干预机会——这次的洪灾不是好事,李玲玲在这里受到的创伤也不是好事。”

  “但是现在我来了,李玲玲也在这。那……眼下的这个环境,就恰恰能够给李玲玲提供一个深度疗愈的机会了。”

  白庆华闻言叹了一口气:“就像是你之前在法庭上做的事情一样对吧?”

  老教授就是老教授,虽然接触的时间尚短,但白庆华却显得比翁娉婷还要适应南祝仁天马行空的想法。

  南祝仁点头道:“在咨询室里,不管李玲玲的对我有多信任,她的防御机制被压制得多厉害,但是她对于自己的问题也都是作为一种‘历史’或者‘话题’来讨论的——这远远不够。”

  “我在她的咨询过程中用‘催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加深她的真实感和体验感……”

  但再怎么真实的体验感,都不如真正的“真实环境”。

  当熟悉的洪水气息重新涌上来的时候,李玲玲将会不得不真实地、全身心地去体验那些一直潜伏在她内心深处的东西。

  这是再怎么去模拟、去催眠,都做不到的事情。

  如果李玲玲能在此地、此刻,成功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其疗愈效果将远超在咨询室里想象一百次。创造出来的全新的、成功的、具有掌控感的体验,也能够更好地去覆盖旧的、失败的、无助的创伤记忆。

  南祝仁的语速极快:“通过在灾区完成任务具体任务并得到积极反馈,可以让李玲玲在现实中体验到自己的价值。去挑战她的那些‘我不配’一类的负面认知。”

  “通过在团队协作中获得支持和接纳,体验到自己是被需要、被留在集体中的一员,可以挑战李玲玲‘被抛弃者’的身份。”

  “尤其是让她在灾区中帮助其他受灾者,更可以把她的‘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的痛苦,转化为“‘我活下来是为了帮助更多人’,扭转她的【幸存者愧疚】。”

  这些在特殊环境下获得的认知,其强大程度都是李玲玲在日常的工作生活中无法得到的。

  客观上来讲,让李玲玲继续在这里工作,确实是一个难得的疗愈机会。

  当然,这也有了另外一个问题——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你觉得李玲玲做好准备了吗?”白庆华问道。

  南祝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按照我们之前最后一次咨询的情况来看,她是可以的;但是在今天见过她之后,我不太确定她现在的状况,所以需要进一步的评估。”南祝仁答道。

  看到南祝仁没有激进到上头,还保持着一名心理咨询师最基础的理智,老师和师姐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就听见南祝仁道:“我打算像是【系统脱敏法】一样,由浅入深一步一步来,看李玲玲在这个过程中的状态。如果她的状态不对,就及时叫停。”

  白庆华和翁娉婷没有说话,眼神示意南祝仁继续讲。

  于是南祝仁道:“第一阶段,我打算先去给外面的负责人打个报告,申请把李玲玲从一线高压的医疗岗位暂时调整至相对稳定的岗位,比如物资管理或者后勤协调之类的地方。工作强度较低,对接的也是相对情绪稳定的志愿者和基层干部。”

  “这个阶段的核心是构建一个【安全岛】的的外部现实对应物。”

  在催眠中,让李玲玲回忆创伤需要构建【安全岛】;那么在灾区环境中,李玲玲自然需要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

  让她继续暴露在高刺激的一线,无异于持续进行创伤暴露而没有足够的支持。

  而物资管理工作提供了一个低情感卷入度、高结构化和富有秩序感的安全空间。通过完成清点、分类、登记这些具体、可掌控的任务,她能够重新获得对自身和环境的控制感,这是对抗创伤性无助的关键。

  同时,规律的日常工作节律本身也具有稳定化和接地的效果,帮助李玲玲的神经系统从高度警觉的模式逐渐平复。

  南祝仁道:“我在这个过程中,也会定期和她进行简短的会谈。重点不在于探讨创伤,而是肯定她在新岗位上的每一项微小成就,强化她的胜任感,逐步修复她的自我效能。”

第601章 循序渐进的工作疗愈

  第一阶段是对南祝仁今天这次咨询的深化和巩固。

  也是南祝仁后续干预治疗的基础。

  白庆华都不用思考,就认同了其中严谨的合理性。

  翁娉婷比老师多花了两秒的时间沉吟,接着问道:“你刚刚说第一阶段,那第二阶段呢?”

  南祝仁早就有了腹稿:“第二阶段,主要是在可控的环境下进一步增加李玲玲在洪灾环境中的暴露,同时增加她对自己的控制感。”

  “在确定她的状态稳定,可以承受这一阶段的任务之后——”南祝仁先是严谨地说出了这个先决条件。

  “——我想要试着向这边的负责人提议,让李玲玲去专门给这边的受灾儿童提供医疗支持。”

  南祝仁解释道:“孩子虽然也受惊吓,但整体氛围比成人伤员区更温和、更有希望。李玲玲在这一阶段的工作是负责给孩子们做日常健康监测、处理轻微身体损伤、或者组织一些简单的游戏活动。”

  “如果她能够很好地完成这一部分的工作,那可以试着通过我的传授,让她给其他的志愿者和工作人员提供简单的自我心理调整的科普——比如怎么识别过度应激的反应、怎么进行一次稳定的倾听之类的。”

  对于南祝仁这一阶段的安排。

  “安抚小孩子的工作量可不一定要小于和成年人接触的工作量……”翁娉婷下意识反驳道。

  不过想到李玲玲的情况,翁娉婷又一顿。

  南祝仁随之解释:“和儿童的交流对李玲玲来说算是一个心理上的过渡。因为这能够连接她和过去的创伤经历。”

  “通过与孩子们互动、特别是成功安抚受惊的孩子,预想中能够让李玲玲获得一种‘我能保护弱小,而非被灾难吞噬’的全新体验,这可以直接对抗她的核心创伤。”

  “而且……”南祝仁说出自己的依据,“让小孩子的状态好转,对于李玲玲来说也是一种类似【替代性强化】的【替代性疗愈】,这对她的帮助要远远胜于帮助成年人。”

  【替代性强化】是社会学习理论中的一个核心概念,指一种不必亲自实施行为、只用通过观察他人的成败就能够指导自身经验增加的高效学习方式。

  通俗地说,就是找“榜样”。

  【替代性疗愈】便是在此基础上延伸而来。这并不是一个极其严格的临床诊断术语,但它在心理咨询和创伤研究领域被广泛使用。

  通过目睹另一个与自己有相似创伤经历的“榜样”成功地走向疗愈,观察者自身也有很大可能去获得希望、力量和积极的改变。

  作为成年人的李玲玲,现在恰恰需要孩子来作为自己的榜样。

  南祝仁这部分的安排,在理论基础上更加扎实。

  师姐和老师也不免更加认同。

  而翁娉婷也听出了南祝仁后续的言外之意:“你还想让她参与到我们的心理援助流程里面来?”

  南祝仁点头:“仅仅是‘榜样’的替代性疗愈还是不够的。李玲玲原本的【角色混乱】非常严重,因此我希望能够给她重新加入一个强大的、足够统合那些混乱角色的新身份——一个心理上的助人者。”

  南祝仁道:“这一角色的加入,应该能能极大地提升李玲玲的自我价值感和自我认同。”

  “况且,帮助他人、传授心理学知识的时候,对她来说也是对自己疗愈的一次深化理解。”

  不少人都会有这么一种感觉——当教授别人知识的时候,自己也能够从别的角度对知识获得全新的理解。

  学生时代,老师鼓励学生们互帮互助互相解题,就是以这样的理论为基础——当然,也不排除有老师是自己发懒,想省点事。

  翁娉婷此刻已经完全理解南祝仁的干预思路,进行了下一步的预判:“如果这一阶段效果不错,接下来你想要让她在这次任务中彻底地加入我们的团队?”

  ……

  面对师姐的问题。

  南祝仁干脆点头道:“对,反正我们原计划也是需要医疗工作人员配合我们的不是吗?甚至于在很多计划中,我们还是要以医疗人员为主的。”

  翁娉婷笑了:“所以你的第三阶段,重点在于【意义重构】?”

  又被说对了。

  南祝仁肯定道:“当李玲玲状态更好一些的时候,我希望她能够陪同我帮助一些有失眠、心慌、胃痛等主诉,但根源是心理创伤的受灾群众或救援人员。”

  “由她负责评估和解释病人的身体状况,而我则负责心理层面,共同制定心身综合干预方案。”

  翁娉婷抬手,让南祝仁止住了话头。

  随后她转向重晖:“说说看,祝仁这部分计划的依据是什么?”

  大个子一愣,某种上课被突然点名回答问题的熟悉感觉涌了上来。

  但扎实的专业素养让重晖很快就反应过来,而且翁娉婷之前也已经几乎把答案说出来了。

  “【意义重构】的话……是让李玲玲的护士身份和创伤经验,从一个痛苦的源头,转化为了理解他人、帮助他人的独特资源和力量。”

  重晖一边思索一边道:“这能有效化解其深层的【幸存者愧疚】,因为她正在用这份独特的理解去阻止他人承受类似的痛苦。”

  “这种效果虽然在祝仁刚刚说的第二阶段也能达到一部分,但成年人世界能够提供的成就感在更客观、更宏观的层面是优于儿童世界的。”

  这个回答简短,但是都答到了点子上。

  翁娉婷微微点头,算重晖通过了这次随堂测验。

  一旁的石倩浅表情跃跃欲试,自认重晖答出来的东西她也能答。

  因此她忍不住催促起来:“祝仁,这个阶段是结束了吗?还有第四阶段吗?”

  ……

  还真有。

  南祝仁思考道:“干预是需要一个结尾的。最后阶段,我是希望李玲玲能够进行一个对过去的仪式性的告别。有些东西仅仅存在于认知和思维中是不够的,是需要通过行为和语言来画上句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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