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点毛病谁学心理学啊 第374节

  这既是咨询中的基础,也是一种高端的技法运用。

  眼下,来访者第一个自由联想到的就是自己近期的梦境。

  他叙述中呈现出来的关键点很多,包括父亲、菜刀、锅、红色背景等等。

  包括来访者在这个讲述过程中展现出来的强烈的不安,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重点。

  南祝仁目光悠长地扫视着来访者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

  就看到来访者狠狠皱了皱眉头,继续叙述道:“在这个梦里,我是一直在跑的,我父亲一直追我。”

  他依旧保持着“父亲”的称呼,用这个带着疏离感的词语来降低自己的情感卷入。

  这可以看做是来访者的【防御】机制在启动。

  而这种【防御】机制在他之前的表述中一直都有。

  “我记得我一开始跑得很快,我父亲追不上我,但是后来……”来访者的眼睛皱起来,“他直接把刀扔了出来,那把刀往我的背上飞过来。”

  “在那把刀即将砍到我背上的时候,场景又一下子模糊起来,一切都消失了。”

  “再然后,就是循环一样,我又出现在起点,我跑,他追;他扔出刀,在砍中我的后背之前一切消失……”

  虽然来访者是在叙说自己的梦境,但是或许是因为隔的时间有点远,梦境的细节都被典型化和粗略化了。

  同时,来访者给出来的梦境元素也相当直白,几乎没什么特别抽象的特殊意象。

  因此暂时用不到【释梦】技术。

  这个关于梦的回忆,更像是通过【自由联想】技术来让来访者进入状态,给之后的叙述做一个铺垫。

  说完梦之后,不等南祝仁说话,来访者自顾自地睁开眼睛,和南祝仁对视起来。

  他用下半张脸拉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呃……南老师,这个梦吧,我觉得可能和我以前的……就是小时候的一些经历,有点关系……”

  听到来访者的语言开始有不规则的断续,变得迟疑,南祝仁点了点头,用问题引导道:“也是和你爸妈有关的经历吗?方便和我说一说吗?”

  来访者本身就有倾诉欲,只不过因为话题的类型和情绪启动了一点【防御】。

  在南祝仁这句带着【支持】的引导下,来访者很快点头。

  ——点了好几次头。

  好像是在用这个动作反复肯定自己的某个部分,自己对自己鼓励一样。

  就看到来访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后背和头颈都靠进沙发里面。

  “有……两件事情。”

  来访者道:“第一件事情,是我很小的时候。应该是在小学,但是具体几年级我忘了,我想着应该是二年级或者三年级吧,也可能是之前。反正那个时候是我已经记事了、但年龄又不是很大的时候。”

  来访者的语气惆怅起来:“当时应该是过什么节,反正家里都是一些亲戚,大家围一起吃饭。”

  “我那里的农村是有这种传统的,就是逢年过节,或者老人生日的时候,就把大家聚在一起。说得好听一点,叫‘摆酒’。”

  “那次是我家摆酒,然后去我家大伯的家里借了一个红色的大圆桌,叫了关系比较近的十来个亲戚过来,吃饭。”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本来应该是一个其乐融融的晚上。”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又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后更用力地抿唇,同时提拉脸颊,做出一个非常用力的僵硬的笑。

  似乎是身体本能地想用肢体上的表情,来冲淡内心的情绪。

  “但是那天,我应该是调皮了。可能是提出了什么不懂事的要求,或者是单纯地打闹被训斥了……具体的原因我记不清了。”

  来访者的眼神悠长起来,似乎竭力想要看清什么不在眼前的东西:“反正,我是被家里人教训了,然后我就哭了,而且是一直哭,一直哭,止不住地哭。”

  “我父亲是很讨厌我哭的,我哭他就会心烦。所以往常我哭的时候,他就会骂我,吓唬我再哭就打我。我很怕疼,一般这个时候,我就会捂住自己的嘴,然后一点一点就真的不哭了。”

  “但是那天,嗯,那天,我哭得太厉害了。不管我父亲怎么骂我,我都止不住哭,家里亲戚又多,他不好打我,掐我两下、扇我两下,我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也更惹他心烦。”

  来访者的眼神定在没有和南祝仁对视的前方,似乎看到什么了:“我就记得大家都围在圆桌周围,亲戚在对我开玩笑,应该是想要逗我开心。但是我还是一直哭,所以我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先是又骂了我几句,然后突然对我说‘哭什么哭,今天是好日子,你哭给谁看?’”

  来访者在叙述另一个人的话,但是他的语气是很平淡的,就像是在念一个故事,讲的也是别人的经历一样。

  “我一直哭。”

  “接着我父亲就说‘哭得这么惨,是家里死人了吗?别哭了!’”

  “我还是一直哭,甚至哭得更厉害了。”

  到这里,来访者顿了一下,咬了咬牙。

  “然后,我父亲似乎是终于受不了了,对我说‘行,既然你跟哭丧一样,那就让今天家里真的死个人吧。’”

  “他就跑去厨房,拔出一把菜刀,朝我冲过来。”

  来访者闭上眼睛,狠狠地皱眉,再次提拉脸颊。

  随后又睁开眼睛,像是被惊醒:“然后那天我家里人是很多的,亲戚们都冲上去拦住了他,嗯。”

  他一下子从情绪中脱了出来,甚至朝南祝仁开了个玩笑:“他当然被拦住了,不然我今天就不能坐在这了。”

  南祝仁没有笑,而是皱着眉头低垂了眉眼,轻轻点头。

  “他被拦住了,但还是一直在挣扎,想要挣脱那些亲戚,就一直朝我挥舞菜刀,就好像不达目的不罢休一样……”

  来访者继续道:“其实现在想想,我父亲当时应该也不是真的要把我怎么样,毕竟家里这么多亲戚,他肯定知道其他人会拦住他的。更多的可能还是我让他很难堪,然后他想吓唬我一下让我别哭了。”

  “但是……嗯。”来访者清了一下嗓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我就是忘不掉这个事情,忘不了这个场景,还有……那把菜刀。”

  ……

  咨询室里面沉了一下。

  不再有声音。

  显然来访者完成了阶段式的部分叙述。

  南祝仁没有贸然开口出声。

  他稍微等了两个呼吸的时间没有接话,确定来访者是不是还有什么想要说的东西。

  “这是第一件事情。”来访者果然很快接着道,“还有第二件事情。”

  “第二件事情,应该是我稍微大一点了的时候——但是也没有太大,应该也是在小学三年级左右的时候吧。”

  “那天我就是记着,我母亲给了我一块钱。”

  来访者解释道:“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所以我是没有零花钱的。但是那天我母亲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突然给了我一块钱,具体细节……也忘了。”

  “总之,后来母亲出去了,父亲进来了,他突然在我身上找到了这一块钱。然后他就把那块钱抢过去,用那种……”来访者比划了一下,“用那种举高高逗小孩的感觉,就问我这一块钱是哪来的,是哪里捡的。”

  “但是我没有配合他,我当时应该是生气的脸,我就不说话,一直试着去抢那一块钱。”

  “我父亲一开始是笑着的,但是在我闷声抢了一会之后,他突然生气了。”

  “我家后面有一条河的。那个时候,我父亲突然就一只手抓住我的腿,把我提起来,像这样……”来访者又比划出一个姿势,“把我倒挂着悬在那条河上。”

  “他问我那一块钱是哪里来的,是不是我偷的。他让我快说,不然就把我扔到河里面去。”

  来访者再一次挤压笑容:“但是那个时候啊,我太害怕了,说不出话来。我倒悬在河上,看着那很脏的河水,眼睛里面每个人都是倒着的。”

  “我又开始哭,一直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小孩子很喜欢哭的,至少我是这样。我哭得很大声,把两岸的人都吸引过来,后来也把我母亲引过来了。”

  母亲给的一块钱,被父亲误会是偷的。现在母亲到了,理论上误会也解除了。

  但是故事的发展似乎不是这么平铺直叙的。

  “我母亲跟我父亲解释了,但是我父亲还是没有放我下来。他还是很生气,他质问我,不是偷的,为什么不跟他解释清楚。”

  “我说不出话来,就是哭。我母亲先是劝我父亲,发现劝不动之后,她也开始怄气了,就跟我说‘志昊,别怕,反正你会游泳,掉河里去也没事’。”

  ……

  来访者突兀地又笑了一下,这次不是那种强压出来的笑,好像是真的那种“噗嗤”一笑。

  就看到来访者捂住自己的额头:“但当时我只是学过一点点游泳,只能拿着水瓢啊、塑料桶啊之类的在水里扑腾而已。事实上,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学会游泳,甚至把扑腾都忘掉了。”

  第二个经历的回忆也到此为止。

  来访者道:“我之前不是说我去做过心理咨询吗?这两件事情,我也和当时的咨询老师说过。”

  来访者轻轻摇头:“他跟我说这种对父母的抱怨,只是我年龄不够。等我大一些,有一天为人父母了,就会释怀了。至于现在,就只能靠着时间冲淡。”

  “实在想要好受一点,达成情感上的和解的话,他推荐我去和父母聊聊,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母。”

  南祝仁等了等,看到来访者突然紧闭嘴巴,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于是他试着引导:“那你有去跟你爸爸妈妈聊吗?”

  来访者没有第一时间反应。

  等了两个呼吸的时间之后,他突然“噗嗤”笑了一下,然后又用强行提拉脸颊的方式笑了一下。

  随后又是“噗嗤”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他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眼前的茶几,缓慢、连续地点头道。

  “我跟他们说过。”

  “然后……他们跟我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回事,是不是我记错了。”

第548章 潜意识

  南祝仁没有说话,只是摆出适合当下的表情。

  一个儿子酝酿了许久的勇气,将自己溃烂的伤口重新撕开,向父母祈求彻底疗愈,然后却获得一个“我看不见你有伤啊”的回应。

  这效果绝对是灾难性的。

  就看到来访者又笑了一下。不是那种想要通过肢体行为来缓解内心情绪的笑,而是某种发自内心的笑。

  这个笑的内容很复杂,指向也很复杂。这笑似乎指向来访者他自己,又指向他诉说的故事,又或者指向某些其他的什么东西。

  “我当时就是感觉……很荒谬吧。”来访者笑完之后又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我……真的平时不太会和父母交流这种东西,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了,结果得到的是这个反应。”

  “我的那些准备啊、酝酿啊什么的,感觉一下子……我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了。”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其实我跟他们交流过的不只是这两件大的事情,还有一些小的事情,平时也尝试着用开玩笑的语气跟他们说过。”

  “比如我父亲年轻的时候想当兵但是没验上,所以他就在我小时候就用一些他不知道哪里整合出来的‘军训计划’来训练我。他会让我吊在单杠上,哪怕做不了引体向上也一直吊着,吊到手磨破了,就浸在冷水里止痛,然后继续吊,一次一个多小时,把单杠上弄得全是血。那大概是我小学时候发生的事……”

  “我还跟他们说过一次,说我和别人打架了,但是我父亲一直教我与人为善,所以他就罚我做300个俯卧撑……”来访者笑了一下,“那时候我也是小学,我做了一个晚上,四五个小时吧。一开始十几个一组,累了就休息,再然后就是一两个一组地做,我父亲就在躺椅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看着我……”

  来访者“啧”了一声,摇摇头。

  他道:“我和他们说这些的时候,他们也都是说完全不记得,没有发生过。次数多了之后,有的时候我都会想是不是我脑子出了问题,我会想是不是我太偏执或者极端了?以至于自己看小说、看动画的时候把那些主人公的经历代入到我的身上了……”

  南祝仁的心里凝实了一下。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也是好在……我父亲几次教训我的时候,场面是比较大的。我跟别人聊天求证的时候,他们都记得,所以我才知道我的脑子没问题……”

  南祝仁略微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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