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公放心,我并未轻敌。”
“这一战,我本就是抱着能胜则胜,不能胜在替毌丘仲恭拖住麋威的心思。”
“庙堂也好,沙场也罢,胜负手本都不在我此处,何必着急、冒进?”
辛毗闻言点点头,没再多说。
而曹洪观望至此,便有了主意:
“破敌的方法不难。”
“骑士不动,先派步兵上前坏他的墙、垒,磨他的步阵。”
“一旦有所松动,骑士再行掩杀。”
“他若骑兵速来救援,那便与他骑对骑。”
“若不速来,我正好裹挟他溃军冲击他城池,那时他再想调度骑兵来救也来不及了!”
这不是辛毗擅长的领域,只能应声称是。
不多时,魏军的步兵在一片雄壮的战鼓声中,列阵轰然前压。
连绵近两里的步阵,虽然不如洪水般的骑兵先声夺人。
但上万人墙列向前,稳步推进。
那种整齐划一又遮天蔽日的视角效果,更令人感到窒息。
不过交战双方都不是没见过大世面的边鄙蛮夷。
魏军一动,汉军也相应而动。
但令辛毗困惑的是,汉军步兵并没有继续依托甬道工事坚守。
而是越过工事,在平地上列阵迎击。
乃是直接以步阵对抗步阵。
辛毗初时不解。
但见曹洪面色凝重,捏着马鞭轻甩不停,忽有明悟。
汉军步兵主动出击,是为了将甬道保护在身后,防止被魏军步兵破坏。
其用意也不难理解。
因为在尉氏这一片跑马平地上,甬道工事是唯一能限制魏军骑兵快速机动,大范围迂回穿插的有效手段。
只要保住其墙、垒,就能避免陷入骑对骑这种相对不利的战斗模式。
这么一想。
或许早前汉军骑士南下奔袭汝阴,除了诱敌深入之外,也可能是一次双方骑兵集群战斗力的提前摸查?
辛毗不大能确定这一点。
他着实不精通战阵较量之道。
他擅长的东西在庙堂,在权谋。
不过,随着双方步阵接战,继而开始进入了你推我搡的传统环节。
辛毗又渐渐看出了些端倪。
步兵的战斗,不同于来去如风的骑兵。
密集而整齐的阵型,需要依靠大量的训练,严格的军纪,以及自上而下的严密组织形式,方能维持。
这背后往往是一个国家在法度层面的底蕴。
也是国力的体现。
毫无疑问,魏国雄霸北方三十年,三代君主都算励精图治。
这方面肯定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至于汉军嘛。
虽然听说也很强。
但在方城之战前,辛毗等人是没有清晰概念的。
哪怕在方城之战,汉军也是以防守为主,很少这种野外堂堂正正的对攻之战。
所以辛毗依旧难以通过直观的战场对阵,来一窥背后的国力。
但今日……
“今日怕是磨不掉汉军的步阵了。”
曹洪沉默良久,终于重重叹息。
“汉军骑战一般,但步战委实一流。”
“早前有人说诸葛亮过去三年在关中治戎讲武,立法施度,麋威在河东工械技巧,充实军用,我还只当是彼辈溢美的虚词,今日方知此言不虚。”
“汉军至少在步战一道,已有上国雄师之姿!”
“这一战,终究要以骑兵决胜……”
这种长他人志气的说话,也就曹洪这位主帅能说说了。
哪怕辛毗是军师也不敢随便应声的。
只能委婉道:
“是否暂且收兵,来日再战?”
嗖!
曹洪猛一甩鞭打,想要骂人。
但看到辛毗那张脸,又生生给咽了回去,闷声道:
“二三子激战大半日,已经疲劳饥饿。”
“暂且归营用餐吧。”
第346章 暂退
其后数日,曹洪只遣步军上前磨阵。
本以为汉军不耐久战,消磨数日必有破绽。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又想错了。
早前北上奔袭途中,那些一触即溃的汉军将兵,当下居然表现出极为顽强的战斗意志。
特别是那个叫句扶的汉军小将。
早前攻打长社的时候,根本不敢死守。
全靠向宠及时从长社出来接应方才生还。
然而当下,句扶非但日日出来迎战。
每战还必定身先士卒,好几次带着其部曲冲杀到曹洪的将台左近,方才力竭退去。
而类似的陷阵猛将,汉军阵中并不罕见。
其结果便是,魏军始终无法将阵线前压到甬道附近,继而大肆破坏。
偶有幸运儿能够到那里,造成少许破坏,隔天就看到汉军已经修复如初。
时间一长,作为主动进攻方的魏军不免士气有所下挫。
曹洪情知不能再这么浪战下去。
哪怕是帮毌丘俭创造突袭的机会,也不能将自己的人马置于危险的境地。
“先退回鄢陵吧。”曹洪果断调整战术。
“尉氏是麋威特意为我设下的陷阱。”
“初看平平无奇,其实绵里藏针。”
“若我自以为手握胜券,不顾一切压上去,反而中计。”
辛毗想了想,问道:
“将军是想反过来吸引麋威追击?”
“不会追来的。”曹洪摇了摇头。
“他既然选择在尉氏决战,必定将胜算都压在了彼处,岂会轻易放弃?”
“多半还会设法逼迫我来攻尉氏的。”
“但他越是如此,我越不能莽动。”
“退回鄢陵,既是休整兵马,也是让你我都冷静冷静。”
说到这,曹洪龇牙冷笑道:
“我倒是想看看,他还能使什么歪招!”
……
对于江东政权来说,国都一直是个动态变化的概念。
早年孙权继承父兄基业,其治所在吴郡。
后来见世道已乱,起了割据自立的野心,便将治所北迁到江边的丹徒,自号为“京师”。
数年后,又西迁到更靠近濡须口的秣陵。
隔年就在江边修筑防御性质的石头城,并将秣陵改名为建业。
若原本历史不变,九年后,孙权夺得荆州,便顺势西迁到江夏鄂县,更名武昌。
又过八年,孙权称帝,又将都城回迁到建业,直到终老。
但武昌始终未失陪都的地位,并且后来一度有机会重回吴国首都的位置。
而这种东西两天反复摇摆的过程,则代表了江东政权两种不同的治理思路。
以扬州为重心,或者,以荆州为重心。
而眼下,吴国只拥有小半个江南荆州,地多贫瘠,孙登没得选,只能死守建业。
孙登每日亲自到城头上劳军,鼓舞士气。
又命妃嫔和宫人为军士煮饭洗衣,各种嘘寒问暖。
直到将古书上记载的名将事迹都模仿了遍。
依然无法改变城墙日渐一日破败,士兵日复一日伤亡的残酷现状。
这日,左相吕范又带来了一个噩耗:
“大王,臧霸已经攻破牛渚矶大营,孙、顾两位大夫撤退不及,被乱兵所杀,张公退保石城,被渡江的魏军所困,已然无法阻挡臧霸北上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