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叡的心思虽放在并州一线,但不代表他不在意身后的幽州和鲜卑人。
于是立即下令撤换王雄,改以司马懿的为幽州刺史,持节都督幽并诸州军事。
司马懿三次上书请辞,三次都被曹叡驳回。
于是司马懿只能勉为其难接受任命。
一时间,朝野皆称颂其德才兼备。
俨然忘记了对方三年前在河东的失利,直接导致魏国朝廷要迁出洛阳,落入了渐渐偏安的格局。
邺城上下只把责任归咎到原本的幽并都督吴质身上。
后者在那一战后,已经被剥夺了实际差遣,空留中郎将号。
远不如司马懿如今风生水起。
也是令人唏嘘。
当然,这点曹魏朝廷的人事风向,对于远遁荒山的郁筑鞬来说,有些过于遥远了。
其人一番大起大落之后,心中已然失去了斗志,只想尽快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了此残生。
但天不遂人愿。
就在郁筑鞬刚刚躲开司马懿的追兵不久,正打算绕路转回辽西的柳城附近。
一支辽东骑兵突然杀到面前,将他掳走。
后者在认出他的身份后,非但不放人,还给绑回了辽东。
第333章 郁筑鞬的奇妙冒险
辽东和辽西,虽然大致是以辽河为分界线。
但在辽河以西,是一片数百里长的荒芜地带。
要一直到渝水右岸,方才开始有正经的城池要塞。
再加上这个时代的航海技术确实不咋地。
所以辽东这片土地,常年远离中原纷争,恍若世外。
汉末,辽东公孙氏以此为基业,安然渡过了乱世的大部分时间。
而此时辽东公孙氏政权经过数十年的事实上割据,已经传到了第三代首领公孙恭身上。
不过公孙恭这个首领位置,却是有些隐患的。
因为他并非第二代首领公孙康的嗣子,而是弟弟。
而公孙康生前也从未指认以弟弟公孙恭为继承人。
只不过公孙康死的时候,两个儿子还年幼,所以部下才推举公孙恭为辽东太守。
好在曹魏对这个太守是承认的。
也没必要不承认。
公孙恭这才得以稳坐首领的位置至今。
然而公孙恭的隐患却不仅于此。
因为早年染病,失去了生育能力。
其人至今都无所出。
而作为一个割据政权的首领,无后就是最大的隐患。
特别是随着侄儿的年龄和野心同时增长。
辽东的局势不免再度飘摇起来。
以上这些,都是郁筑鞬被绑在马背上的所思所想。
他其实不关心辽东的主人是谁。
他只是想利用生平的见闻,尽可能为自己谋到一条生路罢了。
但说实话。
这作为一个失去部落和兵马的鲜卑头人,在公孙氏眼中,其实不见得比路旁一犬更值得重视。
思来想去,也不过是尽可能夸大魏人染指辽东的野心,这种老掉牙的说辞。
除此之外,就是那个司马懿用兵着实厉害,至少在幽州无人能敌。
但这些示警,似乎都不足以让抬高他在公孙氏那边的身价。
实际上也是如此。
来到辽东郡治襄城的当天,他就被带到了公孙恭的面前。
那位面相阴柔的辽东太守,只是简单确认了一下他的来历,然后便不由分说的命人将他扭送回辽西,交由曹魏官员处置。
为防他路上逃跑,还特意挑断了他的一边脚跟。
郁筑鞬一时心如死灰。
任由一个年轻小将再次把自己绑到马背上,绑住眼睛。
如此颠簸了三四日。
耳边突然传来水浪声。
郁筑鞬暗自算算路程,估摸着已经回到渝水边上。
心中更无多余念想。
然而随着马匹继续前行,耳边的浪声越发明显,越发宏大。
郁筑鞬很快就察觉不对劲了。
这绝对不是河水该有的声音!
嚓。
眼前蓦地恢复了光明。
刺目的阳光下,一片浩渺无垠的蔚蓝色彩,渐渐在眼前清晰。
郁筑鞬呼吸凝滞了片刻。
一个有些陌生的名词,突然钻进了脑海里。
沧海。
郁筑鞬也不知自己为何下意识在海前面加一个沧字。
大概是某年某月,听某个汉魏官员高歌的时候,记住了这个独特的,优雅的,而又令人敬畏的名称。
他隐约记得那歌里还有草木、秋风、星汉之类的常见意象。
但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从未见识,只能凭空隐约想象的沧海。
而现在,那个只能全靠脑补的海,突然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震撼,惊叹,感动……重重情绪轮番碾过心头。
最终又回归到了最初的,最原始的一种情绪。
恐惧。
郁筑鞬颤抖回头,对那年轻的小将道:
“足下……什么意思?”
“从这里跳下去。”
那小将以手指海,意简言赅。
啪嗒。
郁筑鞬双膝发软,表情瞬间扭曲:
“你,你把我交到魏人手上,我大概也是活不成的……这又是何必呢?”
然而对方压根不与他废话。
一把抓住他脑后的索辫,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拉扯到悬崖边。
郁筑鞬瞬间失禁,只能凭着最后一丝力气问道:
“足下姓甚名谁?好歹让我知道死在谁人手上啊!”
小将的动作一顿,微微咧嘴道:
“下去以后,就说自己是替我公孙渊贩马的。说不定山海有灵,能保你安然去到海的另一头。”
郁筑鞬此时力气与胆魄俱丧,压根没注意到对方话里的细节。
只是在心头不断重复默念公孙渊这个姓名。
却因为太紧张,一时没想起这是公孙氏里的哪一号人物。
而未及多想,公孙渊已经一脚将他踹下了悬崖。
接下来,是一段漫长又短暂的天旋地转。
时间似乎在风声浪声的交替嘶吼当中,暂时凝固了。
直到“噗通”一下闷响,冰冷的触感迅速覆盖全身。
求生的本能再度占满心头。
然后再度死命挣扎起来。
但草原上套马的威武汉子,在大海里不过是头狼狈的落水狗。
那点来自内陆河流所练就的水性,在波涛汹涌的海潮中,根本不顶用。
更别说其中一条腿还使不上劲。
越是挣扎,距离岸边越是遥远。
终于,就在郁筑鞬将要失去所有力气之际,一个绳圈突然飞临他头上。
郁筑鞬本能一把抓住,又本能地把绳圈往身上套。
可因力竭,又无法在水流中稳固地控制身体,怎么都套不好。
最终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绳圈缠绕在手上。
不过,这也足够绳子另一头的人将他拖拽回岸边了。
清醒过来已经是半日之后。
日暮时分,烤鱼的香味涌入鼻头。
郁筑鞬看了看面前说话口音怪异的陌生人,一时说不清对方到底是汉人还是魏人。
他只想,但凡对方给他一口吃的,今后做牛做马也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