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大清烧炭工 第321节

  且这些壕沟土墙或许是因为时间仓促,也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没能够连成一条线,断断续续,毫无章法,不成体系。

  在巴陵号的指挥甲板望着杂乱无章的樊城临江防线,陆勤、谢斌、张泽等人无不感慨偌大一个湖北,清廷连个知兵之人都找不出来,无怪乎去岁北殿主力西征,罗绕典和鲍起豹偷袭汉阳,却在涢口被左宗棠和彭勇统带的偏师打得找不着北。

  虽说樊城有封锁汉水的封江炮台,炮台附近甚至还有清廷水师的营地。

  不过樊城清军炮台那些老炮对北殿水师造不成太大的威胁,明轮战舰的舰炮可以对樊城的清军炮台形成压制。

  至于樊城的清廷水师,北殿水师先头部队抵达襄樊附近水域的这十天来连出战都不敢,更遑论对北殿大军造成威胁。

  陆勤、谢斌、陈淼会同张泽、张寒岱、卓化禹等几个参谋经过一番商议,决定先打防御更为薄弱,城垣相对而言更为脆弱的樊城。

  拿下樊城之后立足樊城,再攻打襄阳城。

  樊城临江一侧有现成的码头、货栈仓库等基础设施,拿下樊城,物资的装卸储存也会更方便些。

  众人对先打樊城都无异议,很快达成一致意见,准备利用水师的优势,直接抢滩从汉江一侧登陆樊城。

  汉水呜咽,裹挟着上游的泥沙与兵戈之气,拍打着樊城残破的堤岸。

  与襄阳城隔江相望的樊城,此刻已完全暴露在北殿大军的兵锋之下。

  陆勤、谢斌所部的陆师已在樊城东北铺开连营,旌旗蔽日,无边无际,甚是骇人。

  陈淼麾下那三艘得以勉强溯流而上的明轮船——巴陵号、平江号、临湘号,如同三头狰狞的水怪,在江心游弋,黑洞洞的炮口不时喷吐着火舌,轰击着临江一侧的外围工事,为接下来的进攻扫清障碍。

  三艘明轮船周围还有上百艘各色摇桨扬帆的桨帆船伴行。

  部分装载有炮的大船也同三艘明轮船一道,朝着樊城临江一侧的外围工事放炮。

  纵然罗绕典是传统的文官,并非行伍出身。

  然陆勤、谢斌等人此举摆明了是要先攻樊城,罗绕典也看出了短毛大军是要先打樊城。

  襄樊一体,唇亡齿寒。

  面对北殿水师战舰轰击樊城,一江之隔,站在襄阳城北墙拱宸门城楼上看得一清二楚的罗绕典没有坐视不理。

  罗绕典强令襄阳水营出击,袭扰短毛水师炮击樊城。

  罗绕典熟读史书,清楚宋军能坚守襄阳六年之久多赖水师之利。

  可罗绕典还是高看了他的襄阳水营。

  即使罗绕典对襄阳水营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不指望襄阳水营能和短毛水师面对面硬碰硬,只求他们能够袭扰恶心短毛水师,不让短毛水师从容炮击樊城。

  然而就是这么低的要求,襄阳水营也做不到。

  短毛水师战舰只是朝他们放了几炮,出击的襄阳水营清军兵勇无论是绿营的水兵还是团练的水勇立马吓得掉头跑回了襄阳的水师营地。连罗绕典本人亲自出面督战皆无济于事。

  罗绕典被襄阳水营这群水兵、水勇气得呕血。

  与此同时,汉江对面的樊城之内。

  湖北提督鲍起豹正焦躁地在提督行辕内来回踱步。

  窗外每传来的每一声炮响,都让发福的身躯不由自主地一颤。

  面对这等水陆并进、声势浩大的正规攻防战,尤其是对方还拥有他此前他从未接触过的火轮船和犀利炮火,他脑子里那点兵书战策和实战经验,早已不敷使用。

  掘壕?壕沟挡得住炮弹吗?

  出城偷袭?贼军势大,火炮凶猛,岂不是以卵击石?

  固守待援?崇纶那狗贼跑了,罗绕典在襄阳自身难保,哪来的援兵?

  一个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又被一个个现实无情地击碎。

  鲍起豹只觉得头痛欲裂,胸中憋闷,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鲍起豹环顾四周,见幕僚们皆低头不语,将领们眼神闪烁不定,啐骂了几句废物不中用,这些年养他们的银子都喂了狗了。

  人力已穷,唯有寄望于鬼神!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萤火,在鲍起豹心中骤然亮起。

  他想起了去年守长沙时,面对长毛短毛的围攻,情急之下,他曾沐浴更衣,虔诚祭拜长沙城隍爷,并许下重诺,最终长毛退去。他鲍起豹也因此得了守城之功。

  “对!城隍爷!还有城隍爷可依!”

  鲍起豹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焕发出灼焕彩。“

  樊城城隍,定然也能护佑我等,击退短毛逆匪!”

  说干就干。

  鲍起豹立刻下令,命人在樊城城隍庙前设下香案,备齐三牲祭礼,他本人更是罕见地斋戒沐浴一番,换上了一身较为洁净的官服前往祭拜,以示虔诚。

  祭拜之时,城隍庙前,旌旗猎猎,兵丁环列。

  鲍起豹亲自率领城内一众哭笑不得的文武官员,神色庄重地跪倒在香案前。

  香烟缭绕,烛火摇曳。

  鲍起豹手捧高香,对着城隍庙内那尊泥塑彩绘、面容模糊的城隍神像,三跪九叩,动作一丝不苟,甚至比面见皇上时还要恭敬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高声诵读早已请师爷写好的祭文,清了清嗓子,朗声念了起来:“伏惟樊城城隍尊神,监察一方,护佑黎庶。今有粤西逆匪彭刚,遣率叛逆之师,犯我樊城,兵临城下,炮火连天,百姓惊惶,士卒危殆……”

  鲍起豹先是痛陈贼势猖獗,城内危局,语气悲切,仿佛真是忧国忧民的忠臣。

  文章的后半部分往往才是重点,紧接着,鲍起豹话锋一转,开始许愿,声音愈发高亢:“信官鲍起豹,忝为湖北提督,守土有责,愿率全城军民,倚仗神威,共抗凶逆!恳求尊神显圣,默运神机,助我官兵,摧破敌锋,保全城池!”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顿了顿,继续念道:“若得神灵庇佑,保住樊城,待贼兵退去之日,信官鲍起豹,必当……必当倾尽所有,为尊神重修庙宇,换塑金身!令尊神法相庄严,香火鼎盛,享万民景仰,受百世供奉!”

  换塑金身四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鲍起豹的心底猛地一虚。

  塑金身……这个承诺,何其耳熟!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前年的长沙。

  那时,面对长毛的猛烈攻势,他也是在长沙城隍庙前,对着长沙的城隍神像,发下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誓言:待长毛退去,必为尊神换塑金身!

  后来,长毛因战略调整而退兵,长沙得以围解。他鲍起豹因守城有功,受到了咸丰皇帝的嘉奖,好不风光。

  然而,给城隍爷换塑金身的诺言早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偶尔想起,也只是嗤之以鼻,觉得那是情急之下的妄语,鬼神之事,岂可当真?那长沙城隍爷,至今恐怕还是那副泥胎旧貌!

  此刻,在樊城城隍庙前,旧事重演,诺言再许。

  鲍起豹心里七上八下的:上次对长沙城隍食言而肥,这次……这次樊城城隍,还会信我吗?还会保佑我吗?

  他仿佛感觉到,冥冥之中,天上有一双冰冷而嘲讽的眼睛,正从长沙方向望来,穿透时空,落在他的背上,让他如芒在背。

  但他不能露怯!尤其是在这全军将士、满城官民面前!鲍起豹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脸上挤出一副虔诚到有些狂热的表情,继续主持仪式。

  祭拜完毕,鲍起豹循长沙旧事,命数十名精壮兵丁,小心翼翼地将那尊沉重的泥塑城隍爷神像从神座上请了下来,安置在一顶特制的、披红挂彩的八抬大轿上。

  “起轿——!”

  随着一声高喝,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鲍起豹亲自扶着轿杠,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率领着这支古怪的游行队伍,沿着樊城的主要街道缓缓前行。

  “城隍爷出巡了!保佑樊城!”

  “鲍军门请城隍爷显灵,定能击退短毛!”

  “大家快跪拜啊!求城隍爷保佑!”

  一些兵丁和被迫前来围观的百姓,在官吏的驱赶和威逼之下,跪倒在街道两旁,麻木地叩着头,呼喊着口号。

  那尊被抬着游街的泥塑神像,面容依旧模糊,在炮声隆隆的樊城,显得有些荒诞可笑。

  鲍起豹走在队伍最前头,听着身后零落的欢呼和远处越来越近的炮声,感受着掌心因紧握轿杠而渗出的冷汗,心中那份源于食言前科的心虚。

  他也知道此举是在自欺欺人,但他已经无计可施,只能将这最后一注,押在这虚无缥缈的鬼神之上,妄图以此维系那早已摇摇欲坠的军心士气,寄望于奇迹的出现,守住这座危如累卵的樊城。

  至于金身……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一遍遍在心里默念:“这次……这次若能守住,一定……一定……”

  然而那承诺,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樊城以南的汉水之上,炮击了樊城整整一日,负责进攻打头阵的七百余名北殿水师水师步勇陆续乘坐冲岸的轻舟快船,在各色舰炮的掩护下,向着樊城发起了冲锋。

第368章 求神佛不如求己

  经过北殿水师巴陵号、平江号、临湘号三艘明轮战舰及其他小型炮船持续不断的猛烈炮击,樊城面向汉水的防御工事早已是千疮百孔。

  被重点关照的临江炮台更是雉堞破碎,泥石剥落。

  樊城守军早已被这如同雷霆般持续不断的轰击打得胆战心惊,士气低落到了谷底。压根没有几个清军炮手敢上炮台应战对炮。

  樊城临江的滩头阵地也是一片狼藉。这里没有城墙庇护,只有几道匆忙挖掘,断断续续的壕沟和齐胸高的土墙。

  江面上,北殿水师的巴陵号、平江号、临湘号三艘明轮船以及其他炮舰仍在游弋,船侧的各式舰炮不时喷吐着火舌。

  冲岸的轻舟快船已经站满了水师步勇,这些负责冲滩的水师步勇,有半数手持燧发枪,枪管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进攻!”

  随着巴陵号指挥甲板上的陈淼令旗一挥,上百艘轻便快船从大船间疾驰而出。

  每艘轻舟快船上都身着靛蓝色交领衣的水师步勇激动地握紧手中的查尔维尔燧发枪,刺刀已经上妥,在夏日刺眼的阳光下泛着森森寒光,只等冲上岸,杀溃岸边的清军。

  “短毛要冲上来了!快放炮!”

  见北殿将士已经开始冲锋,隔着三四百步,便有清军开始向汉江上的冲锋队伍放劈山炮。

  樊城岸边的防御工事内,霎时响起此起彼伏,稀稀拉拉的劈山炮声。

  临江炮台由于是在明处,且炮台上的炮较为沉重,多是千斤以上的大炮,难以移动,容易发现并清除。

  可清军携带的轻型劈山炮,由于重量较轻,容易携带转移,又多藏在工事之内,隐蔽性强,故北殿水师未能在打头阵的水师步勇冲锋前清除清军全部的劈山炮。

  虽说清军阵地上的劈山炮陆续开火了,但由于开火距离过远,清军炮手疏于操练,炮术极差。

  三四百步的距离,压根没有多少发炮弹命中,多数炮弹在经过不规律的布朗运动之后落入江水之中,砸出一道道小水柱。

  清军的劈山炮手过早开火反而暴露了自己,北殿水师的炮舰很快挪动船身,调整舰炮俯仰角,对着清军的劈山炮阵地放炮,压制住了清军的劈山炮。

  襄樊段的汉江仅有一里宽,炮击间,负责冲滩上岸的七百余水师步勇将士陆陆续续上了岸。

  见短毛兵已经上岸,岸上绿营兵们慌忙举起兵丁鸟铳搂火,由于距离尚远,大多数绿营兵只是朝着江面方向盲目射击。

  “砰砰砰”

  零乱的铳声响起,白烟在土墙后弥漫。

  清军装备的粗劣兵丁鸟铳射程有限,在五十步之外就已没什么准头,铅弹大多落入江中,激起细小的水花。

  更有甚者因为过于紧张,连火绳都未能点燃,通条尚未从铳管中抽出便开火。

  不是哑火,便是将通条给一起给打了出去。

  亦有装药过量,开火导致鸟铳炸膛受伤,倒地捂脸捂手发出痛苦嚎叫的清军。

  “不要慌!等短毛贼兵近些再打!”

  个别胆大的清军军官在壕沟间奔跑呼喊,试图打一轮整齐的排枪,把上岸的短毛兵给赶下江去,然收效甚微,除了他们的亲兵,没有多少绿营兵和团练民壮愿意听他们的指挥。

  远远望见已经有短毛兵上岸,不少清军已经丢下武器开始往樊城城内逃窜,连后方督阵的督战队也止不住溃势。

  “第一排,放!”

  随着一个水师步勇的连长挥动令旗,吹响铜哨,下达了开火的命令,前排水师火铳手同时扣动扳机,密集的弹雨向着土墙方向倾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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