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大清烧炭工 第316节

  大别山区的饥荒,只怕是比他预想中的还要严重的多。

  彭刚听取着杨壎的汇报。

  当杨壎详细描述大别山区的惨状,并直言不讳地指出春荒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饿殍载道,匪患蜂起时,彭刚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黄安、麻城的情况严峻至此。”彭刚环视西花厅内的臣僚,沉声问道。

  “诸位有何良策?”

  王大雷回答说道:“当然是开仓放赈,救济灾民,汉阳府已为黄州府筹集了一万三千余石各色粮食,部分粮食已经装船运抵黄冈城。”

  开仓放赈,救济灾民这是历朝历代应对荒政最常见的做法。

  王大雷着重强调了汉阳府为黄州府筹粮一事,于如何解决黄州府春荒一笔带过,显然他的发言更像是在邀功而非献策。

  彭刚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他看向杨壎,问道:“杨壎,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出来。”

  刚刚擢升的三个知府中,只有杨壎长期远离武汉三镇,不过彭刚对杨壎此人较为了解。

  心里清楚他的三个知府,论想法和能力,杨壎才是想法最多,能力最强的一个。

  杨壎显是早有腹案,他上前一步,言辞清晰地说道:“殿下明鉴!开仓放赈,固然能解一时之急,救人性命,但此非长久之计。一味地无偿救济,消耗巨大库储之余,亦可能养成部分惰民,且于黄州地方长远发展无益。卑职以为,当此之时,应采用以工代赈之策。”

  言及于此,杨壎顿了顿,微微抬眼用余光观察彭刚的反应。

  彭刚示意杨壎继续仔细说下去:“仔细说来。”

  “殿下,我黄州府境内的官道,年久失修,崎岖难行,极大阻碍商旅物资往来进出大别山,于军队调度亦是制约。”杨壎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如今大别山区饥民众多,青壮劳力闲置。我们可趁此机会,以官府名义,赈济灾民的同时,招募这些饥民为夫,整修、拓宽黄州府境内的主要官道!如此,一可保今年春耕,二可为长远计。”

  杨壎越说思路越顺畅清晰,语气也愈发有力:“参与筑路的民夫,我们可按殿下西征征募民夫的标准发放口粮,确保其一家不致饿死,同时支付一定工钱,使其回乡之后能有余钱购买种子、积蓄存粮,为日后恢复生产做准备。如此一来,官府支付的钱粮,并非单纯的消耗,此其一利也。

  其二,道路畅通,商旅必然更加频繁,可活跃地方商贸,增加税源,长远看,今日投入,他日必能收回。

  其三,也是卑职认为极为重要的一点,殿下志在天下,日后或西征襄樊,或北伐中原,或东征安徽,大军调动,粮秣运输,皆需仰赖便捷的交通。

  此时将民夫组织起来,进行初步的编练和管理,建立起一套有效的征募、调度体系、培养人才。待王爷将来用兵之时,便可直接从这些经历过道路修筑、熟悉组织纪律的民夫中拣选精壮,效率远比临时征召的民夫要高得多,实则是为未来的军事行动,预做准备,磨砺民力。”

  虽说近来传来一些韦昌辉的北伐军已经向京师进军,逐渐向京师推进的消息,且杨壎一直是地方官,并不知兵事。

  不过杨壎打心眼里认为以北伐军的流寇做派,恐怕很难拿下京师城,他更看好彭刚未来的北伐能成事。

  这也是当初太平天国多方势力轮番过境黄梅县,彼时还是黄梅知县的杨壎谁都不选,偏偏选了彭刚,向彭刚纳降的原因。

  尽管彭刚知道杨壎说了这么多,说得天花乱坠,但要按照杨壎的想法去实施,是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的。

  但杨壎这番说辞,确实听得令人舒坦,也是目前为止的建议中,最为符合彭刚务实、长远的的施政理念,最让彭刚满意的。

  “此策甚善!”彭刚凝思片刻,做出了决断。

  “过往清廷颟顸无能,视百姓如草芥,对大别山的饥荒放任不管!但我们不能,大别山子民亦是本王赤子。

  即日起,黄州府境内官道整修工程,以以工代赈形式启动,所需钱粮,由圣库直接拨付,我会调派一批精通工程核算、民夫管理的吏员、以及去年中榜的士子,归你节制,专门负责此事。

  杨壎,此事关乎数十万生灵,放手去做,莫负本王所托,莫负黄州百姓之望。”

  “卑职遵命!定竭尽全力,以报王爷知遇之恩,解百姓倒悬之苦!”杨壎激动地躬身领命。

  散会后,听说彭刚要调钱粮到黄州府以工代赈,彭毅找到了彭刚,说道:“银钱圣库尚有大量结余,足以应付出征襄樊和黄州府的筑路以工代赈之策。

  不过以圣库的存粮,同时应付两件事实是有些吃力。况且圣库也需要留下储备粮,以备不时之需。”

  汉口开征商税,打通和西洋国家的茶丝贸易,加上历来的查抄缴获自敌军的银钱。

  圣库暂时不缺钱,反倒是粮食相对较缺。

  彭刚近期要做的两件大事,征襄樊和黄州府修筑道路以工代赈,要花出去的粮食都是天文数字。

  就这,还没把土改、各地驻军、尤其是岳麓山大营、水陆洲大营要用的粮食给算上。

  “既银钱尚有余,可派人到其他地方采买粮食,哪怕价格再高些,也在所不惜。我们周边产量大府甚多,湖北本地买不够就到湖南的产粮大府买,湖南买不够便到江西去买,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彭刚说道。

  “莫要心疼钱,躺在银库里的银钱终归是死物,只有流动起来的钱,才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目前彭刚只是整合了湖湘地区的四个府,而且还没开始征收田赋正税。

  圣库存粮难以同时承担得起征襄樊和黄州府的以工代赈项目只是暂时的。

  湖湘乃天下粮仓,等到今年整合更多湖湘地区的产量区,部分州县陆续开征田赋正税,届时彭刚短期之内便不再会为粮食问题所困。

  去岁开科取士,行政学堂步入正轨之后,彭刚手底下通晓文墨的官吏人数大幅增长,行政能力大为增强。

  回到内宅的书房,彭刚召见了刘蓉、刘蕃兄弟。

  除却为杨壎挑选了一批有粗通、精通工程核算、民夫管理的吏员外,还专门挑选了十五位去年中榜的黄梅县籍贯的士子给杨壎。

  连刘蕃彭刚也派给了杨壎,负责黄州府的以工代赈项目和征募民夫事宜。

  毕竟现在已是三月,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发兵襄樊了,征募民夫之事,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黄州府大别山春荒,彭刚往黄州府调钱粮,大量征募民夫这么大的动作肯定是瞒不住的。

  这一消息没多久便传到长沙和南昌。

  长沙、南昌、合肥,亦可以说是清廷湖南当局、江西当局、安徽当局的各级官员反应不一。

第364章 丢到没得丢

  虽说咸丰给重点办团练的湖南、江西、安徽三省的地方军政大员和团练大臣下达的指示都是堵剿发匪。

  但落实到具体任务上,湘赣皖三省清军营勇还是有些区别的。

  湖南以及湖北清军营勇的作战对手主要是清廷当局口中的短毛发逆,即彭刚的北殿。

  自去年彭刚西征成功之后,湖湘清军元气大伤,楚军被全歼,湘勇遭受重创,湖北清军也遭遇了些损失。

  有鉴于此,迫于现实,咸丰现在已经不再那么着急催促湖湘的清军东下克复武汉三镇,将短毛逐出湖北。

  故在湖湘战场,清军目前采取的是全面防守的态势,不求进取,只求保住当前的湖湘半壁。

  江西、安徽两省的清军营勇作战对手主要是长毛。

  江西清军营勇人多势众,主官是八旗贵胄赛尚阿,又背靠江西这个富庶省份,钱粮无忧,是三省清军营勇中状态最好,也是从表面上看目前最为得势的一支清军。

  江西清军主要的作战目标是攻克长毛在江西境内最后一座营垒马当,将长毛彻底逐出江西,打通江西通往安徽,乃至江南的长江航道。

  同时江西清军也承担着另一项任务,那便是防备九江、武汉三镇的短毛东下。

  安徽的清军营勇,论实力,是湘赣皖三省清军中最弱的,论钱粮也是最为不济的一支清军。

  安徽的清军营勇本来肩负克复安徽省垣安庆的重任。

  然安徽清军数次发兵安庆皆铩羽而归,咸丰现在对安徽清军独立收复安徽省垣安庆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安徽清军营勇目前所承担的任务不再是克复省垣安庆,而是在练勇壮大实力的同时,会同苏北的清军一道(漕运总督杨殿邦、河道总督杨以增所部清军),防堵天京的长毛派遣后续的部队北窜接应韦逆所部长毛,顺道剿剿捻匪,稳住安徽残山剩水的局势。

  李嘉端、秦定三驻扎在天京城隔江相望的江浦之地的浦口大营。

  苏北的杨殿邦、杨以增两位总督则自高邮州南下,驻紧邻扬州府治越来越近的瓦窑铺、仙女镇,不断压缩天京方面太平军的活动空间。

  便是为了防止天京方面派遣后续的北伐部队北上接应韦昌辉、林凤祥、李开芳等人的北伐军。

  面对彭刚在黄州府等地大肆征募民夫,安徽的清廷主要军政大员选择了眼不见,耳不听为净,直接摆烂无视。

  安徽的清军营勇不是驻扎在浦口大营,便是在剿捻。

  即使彭刚真要进军安徽,安徽的清军营勇也无可奈何。

  更何况比之本地军政大员、团练大臣、钦差大臣相对和谐的湖南、江西。

  安徽本地的军政大员和团练大臣的关系并不融洽,反有些势同水火的意味,根本无法形成向心力合力防备西边的所谓短毛发逆。

  至于江西清军,目前江西清军的主要精力仍旧在马当,以及望江的石达开所部太平军身上,对上游地区北殿的态度是以监防为主。

  最为关注北殿一举一动的,则是湖南当局。

  湖南省垣长沙,湖南巡抚衙门的花厅内,气氛却与窗外渐暖的景色格格不入,显得异常凝重而压抑。

  湖广总督骆秉章、湖南巡抚张亮基、荆州将军乌兰泰、楚勇主帅江忠源、湖南布政使徐有壬、以及长沙知府朱孙贻等湖南一众核心军政要员齐聚一堂,他们面前摊着几份来自湖北方向的探报。

  这些探报内容相互印证,指向同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

  起初,当细作确认彭刚控制下的黄州府等地出现严重春荒,饥民载道,已经有饥民零星饿死的惨状时,花厅内的湖南大员们或多或少都曾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

  “天道好还!”湖南藩台的徐有壬嘴角扯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快意。

  “此乃天佑我大清,惩戒凶逆!彭逆肆虐湖湘,倒行逆施,终招致天罚,老天有眼啊!其境内民生凋敝,饿殍遍野,我看他如何还能稳坐武昌,觊觎我湖湘!”

  徐有壬觉得这是好事儿,或许能暂时延缓短毛的扩张步伐,为湖南争取更多喘息的时间,积蓄力量反攻。

  彭逆在广西之时为邀买人心便苦心孤诣地打造仁义爱民的人设。

  而想要维持这一人设,所需付出的成本是极其高昂的。

  比如这次黄州府的春荒,彭刚若想维持其仁义爱民的人设,就必须妥善处理好黄州府的春荒问题。

  否则其仁义爱民的人设必将崩塌。

  如若其人设崩塌,湖湘沦陷地区便不会再如现在这般,拥护彭逆。

  荆州将军乌兰泰更是嗤笑出声:“哼!饿死那些从贼的刁民才好!省得我八旗劲旅日后多费铳炮刀箭!彭逆失了湖北民心,看他还拿什么来跟我大清抗衡!”

  连一向说话比较谨慎的朱孙贻,也觉心头一松,附和道:“乌将军所言极是。春荒蔓延,彭逆必疲于应付内乱,或可为我长沙防务,再争取数月宝贵的喘息之机。”

  然而,这点建立在对方灾难之上的侥幸,如同日光下的薄冰,迅速被后续接踵而至的紧急探报碾得粉碎。

  “报——!短毛发逆控制下的黄州府,由新任知府杨壎主持,正于黄安、麻城等大别山区,大规模征募民夫!”

  “急报!彭逆官府明码标价,民夫管每日饭食,日发三十五文工钱!”

  “确报!征募规模浩大,闻有其伪农会参与,饥民应者云集!仅黄州府一府,彭逆少数已经征募了两三万民夫!”

  一道道消息,令湖南当局的清廷军政要员们惴惴不安。

  骆秉章手中茶盏“哐当”一声顿在桌上,溅出的茶水洇湿了马蹄袖口也顾不上擦拭。

  “征募民夫?他彭刚西征方毕不久,缴获我武昌、荆州库储甚丰,不正该休兵罢战,安抚地方,消化战果吗?如此迫不及待,再启征伐,所图必然不小!”

  骆秉章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人,继续说道。

  “诸位,彭逆此举,绝非以工代赈那么简单!其兵锋所指,究竟是我长沙,还是另有所图?今日必须议个明白!”

  虽说短毛的宣传口径是征募黄州府的民夫是为了以工代赈,帮助黄州府灾民渡过春荒。

  但骆秉章却觉得这不过是彭刚使的障眼法,名为以工代赈,实际上这番动作,是为下一轮凌厉的军事攻势做准备。

  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花厅的大员们心中蔓延。

  湖南大员作为和彭刚交手经验最为丰富的地方大员,对彭刚还是比较了解的。

  彭刚不用兵则已,一用兵定是大动干戈,肯定是要来个大的。

  彭刚的兵锋,下一次会指向何方,是此时此刻他们最为关注的问题。

  长沙知府朱孙贻第一个坐不住了,他几乎是从座位上弹射而起:“制台大人、抚台大人、乌将军,卑职以为,彭逆此举,目标必是我长沙无疑!

  彭逆麾下大军自去岁西征,至今仍盘踞在岳麓山、水陆洲两地,像两把钳子,时刻监视着我长沙城的一举一动!

  其在湖南已占岳州、湘阴、益阳等地,顿兵我湖南省垣城下。此时在湖北征夫,或是为攻打长沙做准备!”

  朱孙贻觉得短毛在黄州府大肆征募民夫,是在为攻打长沙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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