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大清烧炭工 第258节

  四日之后,忽闻亲卫来报,称左宗棠连同其夫人周诒端已至王府门前。

  左宗棠一人来见,多半是为了汉阳清田的公务而来。

  夫妇两人一同前来,不消说,肯定是为了彭刚的婚事而来的。

  彭刚命开北王府仪门,迎左宗棠夫妇入王府。

  左宗棠夫妇两人同时造访北王府还是头一回,该给的排场还是要给的。

  入了北王府,左宗棠轻车熟路地携其发妻周诒端来到北王府大殿门前,夫妇两人于殿前止步。

  左宗棠命其发妻周诒端在大殿前等候,自己则先行入殿面见彭刚。

  迈步进入大殿见到彭刚,左宗棠抚须一笑,露出几分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神色:“殿下莫怪,左某今日携拙荆前来,乃是受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所托,携来几分家乡旧物来拜会殿下,亦是有些私谊话想同殿下聊聊。”

  “先生哪里的话,什么怪不怪的,快请左夫人入殿。”彭刚含笑命彭敏请周诒端入殿。

  片刻,左宗棠的发妻周诒端款步而入。

  周诒端出生于湘潭书香门第之家,周家祖上阔过,出过户部侍郎和礼部侍郎等高官。

  周诒端仪态端庄,既有书香门第的温婉,又不失大家主母的干练。

  她先是向彭刚行了礼,旋即寒暄数句,送上些当初从湖南带来的土仪,言谈举止滴水不漏。

  湘潭周家是随左宗棠来投的彭刚,周诒端的三个兄弟:周诒晟、周诒昱、周诒煜目前都在北殿任职。

  周诒晟在彭刚殿下担任承宣官、周诒昱和周诒煜两人则在协助左宗棠负责汉阳清分田地事宜。

  落座后,接过香茗的左宗棠与周诒端交换了一个眼神。

  左宗棠轻咳一声,开门见山道:“殿下,今日冒昧登府叨扰,实有一事。左某前日听得王家传来消息,道是殿下曾亲至王家宅邸,见过王老先生的两位孙女?”

  彭刚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说道:“确有此事。王老先生家学深厚,王老先生的两位孙女,亦俱是知书明理、兰心蕙质。”

  周诒端瞅着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便笑着接口道:“正是如此,我昨日登门拜访过王老先生,王老先生先生对殿下的品学赞不绝口,更是提及……提及家中两位姑娘,自那日一见,对殿下亦是……亦是钦慕非常。”

  言及于此,周诒端顿了顿,发用余光瞥了一眼彭刚,确认王佺所言非虚,彭刚对这个话题并不反感,有希望促成彭王两家的婚事后,周诒端这才开口继续说道。

  “王家虽非出仕显宦,却是书香清流,诗礼传家。两位小姐,长名蕴蘅,次名蕴莳,皆是待字闺中,品貌出众。

  不知殿下……当日一见,对哪位小姐风范,印象更为深刻些?亦或者说,殿下对二位小姐的印象都很深刻?”

  周诒端讲究,不问钟意,只问印象,给彭王两家都留足了余地。

  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只闻火盆内的炭火噼啪轻响。

  左宗棠目光炯炯,看向彭刚,等待彭刚的答复。

  此事关乎北王姻缘,更关乎与湖湘小士林同北殿关系的深化,他对此事极为看重。

  左宗棠还在衡州府时,就想促成彭刚和王家的婚事。

  只是彼时战事频繁,彭刚引兵转战四方,遂一直搁置了下来。

  眼下彭刚已率北殿在湖北三镇立足,有了稳定的根据地,不必再流动作战,正是重提此事的良机。

  除却讲武堂,彭刚又在筹办行政学堂和师范学堂,这两个学堂一经开办。

  彭刚从广西、湖南带来的那些小知识分子能不能填满行政学堂和师范学堂的第一期都还两说。

  反正彭刚已免了江夏、汉阳、黄梅三县的今年赋税。

  左宗棠觉得大可以借北王发婚事冲喜开个恩科,彰表北殿加恩于民,笼络民心,作为舆论宣传的同时,吸引湖北本地的小知识分子参加北殿的科考,吸纳他们为北殿所用。

  彭刚放下茶盏,凝思良久后,终于缓缓开口说道:“左先生,左夫人,多谢美意,亦请代我谢过王老先生青睐。王家小姐,皆乃闺阁翘楚,我岂敢妄加评骘。然则……”

  彭刚先是客气了一番,略一停顿,继续道:“若论终身相伴,共担大业,我私心以为,蕴蘅小姐更显沉稳练达。”

  彭刚直接点了王蕴蘅的名字。

  王蕴蘅、王蕴莳两姐妹中,彭刚无论是出于个人审美还是现实层面的考量,彭刚都倾向于稍微年长些的王蕴蘅。

  “哦?”左宗棠挑了眉,期待彭刚继续说下去。

  “那日在王老先生的书房,蕴蘅小姐不仅于经史子集皆有涉猎,尤精舆地算学等经世务实之学,所言切中时弊,见解非凡,非寻常只知风花雪月之闺秀可比。此其一也,蕴蘅小姐不仅知书,更通实用。”彭刚言语中流露出对王蕴蘅的欣赏。

  “蕴蘅小姐世故之明,远超其年纪。静室之中,偶有尴尬能自然化解,且顾全其妹情绪,言谈举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逾矩,又不失真诚。此其二也,人情练达,谙于世故。”

  过了年,彭刚已经二十一岁,二十一岁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大龄青年。

  彭刚后世是而立之年才成的婚,在另一个时空,彭刚未成婚之前,母亲时常在他耳边絮叨的别人你这个的年纪的时候孩子都会打酱油的说法在这个时空也适用。

  清廷的《钦定大清通礼》对成婚年龄的规定为男年十六以上,女年十四以上,有条件的人家的男子基本都是在十五六岁,乃至更小的年纪成婚。

  虽说彭刚不是耽湎声色犬马之人,但他也清楚就整个北殿政治集团的稳定而言,他的婚事不宜再拖延推诿。

  “如此看来,殿下更为钟意王蕴蘅小姐?”左宗棠问道。

  彭刚已经直接点了王蕴蘅的名字,左宗棠不再拐弯抹角,直接用上了钟意二字。

  王家两姐妹左宗棠也见过,除却性格方面的差别,王蕴蘅的健康状况也比王蕴莳要好。

  王蕴蘅身体康健,不曾染过什么大疾,王蕴莳体弱多病倒说不上,但气血有些亏虚。

  彭刚在《江夏、汉阳耕者有其地法令》等法令中,明令禁止缠足,亦可见彭刚更喜天足,厌恶缠足。

  王蕴蘅因小时候怕疼、性格更强势之故,没有缠足。王蕴莳性子软,缠了足。

  综合各方条件,王蕴蘅确实要更合适些。

  彭刚点点头说道:“我投身于再造山河之险业,目下虽有小成,然前途维艰,如履薄冰。所需之内助,非仅吟风弄月之伴侣,更需一位能明我心志、解我烦忧、甚至能于细微处替我周旋安抚、堪为臂膀之人。蕴蘅小姐之才之情之识,更为合适。其妹蕴莳小姐天真烂漫,亦知书明礼,然稍欠历练,恐非此时良选。”

  左宗棠闻言频频颔首,周诒端亦面露笑容。

  “好!好!好!殿下慧眼如炬,观人于微!”左宗棠抚掌大笑道。

  “如此说来,确是蕴蘅小姐更为合适!沉稳练达,堪配殿下!左某夫妇两人这月老的红线,算是牵对人了!”

  周诒端亦是欢喜:“殿下放心,我这便去趟王家,将殿下的心意告知与王老先生。王家有女能得嫁入北王府,亦是满门荣光。只是不知殿下,对于这婚事章程,可有何示下?”

  彭刚见大事已定,心中亦是一畅,笑道:“一切劳左先生与夫人斟酌,待择定吉期,我必亲备聘礼,以彰诚心。”

  “殿下,左某有一言。”左宗棠瞥了眼彭刚身上的细棉袍,说道。

  “左某素知殿下节俭,可凡事总应张弛有度,殿下的婚礼不宜铺张,可此事不仅是殿下的婚事,也是殿下牵连湖湘士林关系的大事,更不宜过简,以免让人轻看了。”

  “我明白,我的婚事自当大张旗鼓地办,我心中有分寸。”彭刚点点头说道。

  虽说眼下的湖南并不太平,然而湖南省垣长沙城内的巡抚衙门却是一派灯火通明,笙歌鼎沸的热闹景象。

  一场为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以及奉旨帮办团练大臣曾国藩接风洗尘的盛大官宴于巡抚衙门内拉开了序幕。

  衙署内,数十盏琉璃灯盏将夜晚照得亮如白昼。

  低垂的暖帘,阻隔了外面的寒意,却隔不断里头的喧嚣热浪。

  数张八仙桌上铺着猩红台布,琳琅满目的湘菜层层叠叠:肥美的东安子鸡色泽金黄、油润的腊味合蒸香气扑鼻、硕大的洞庭鳜鱼卧于青花瓷盘中、更有永州血鸭、宝庆猪血丸子等地方名馔,配以醇厚的浏阳河酒。

  官员们按品级环坐,红顶子、蓝顶子攒动,织锦补服在灯光下闪着幽光,一派富贵升平景象。

  面皮白净,略显富态的新任巡抚张亮基端坐主位,他穿着簇新的从二品补服,脸上始终挂着圆融得体的笑容。

  张亮基先是起身面朝北面京师城的方向遥遥拱了拱手,旋即端起八仙桌上的酒杯,举杯环敬,开口道:“诸位同仁!亮基蒙皇上信重,督抚湖南,实乃惶恐。今日见三湘俊杰济济一堂,同心勠力,心下稍安。此后湘省军政民事,还赖诸位鼎力相助!共保桑梓,以报皇恩!来,满饮此杯!”

  众人赶忙起身,端起酒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以示对张亮基的敬重。

  次主位上的曾国藩和江忠源也起身饮了杯素酒。

  张亮基一番话面面俱到,既显谦逊,又掌住了接风宴的场面,引得众人纷纷起身附和,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张抚台忧国忧民,实乃湖南百姓之福!”

  “我等必唯抚台大人马首是瞻!”

  然而,部分人,尤其是湖南籍人士的焦点,却大半落在次主位的曾国藩,以及江忠源身上。

  曾国藩去职离京回湖南帮办团练之前是正二品的侍郎,高级京官,与巡抚同级,又蒙咸丰皇帝赐下御用东珠手串,委以湖南团练重任,其本人在湖南又很有名望和影响力。自然是有资格和骆秉章、张亮基同坐一桌。

  至于江忠源,虽然暂时还是个岳州知府,不过明眼人都清楚江忠源的楚勇目下是湖南最为精悍的团练力量,说新宁楚勇是湖南的压舱石也不为过。

  再者,江忠源与荆州将军乌兰泰私交甚密不说,传闻江忠源还深得咸丰皇帝青睐。

  在场诸人也没人敢轻慢江忠源。

  曾国藩、江忠源,以及他们两家的兄弟均为夺情起用,都处于服丧期间。

  参宴的湘乡曾家兄弟,新宁江家兄弟,均是一身素袍布衣,腰系麻绳的守制装束。

  与周遭鲜亮华服相比,显得有些突兀。

  酒过三巡,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当前最紧迫的剿匪事务上。

  张亮基放下酒杯,笑容可掬地看向曾国藩:“涤生,皇上特旨命你帮办湖南团练,襄助军务,可见倚重之深。不知涤生对于这编练乡勇、保境安民之事,可有何方略?”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有人期待,有人观望,也有人藏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思,毕竟这编练团练是个得罪人的苦差,吃力不讨好。

第309章 宁失之于严,不失之于宽

  “涤生兄乃我朝柱石,理学名臣,此番皇上特旨夺情,遣涤生回籍帮办团练,实乃湖湘之幸!来,诸位,我等共敬涤生一杯!”

  湖广总督骆秉章也站出来捧了曾国藩一番,为曾国藩站台。

  张亮基在得到前任云贵总督林则徐以治绩卓著保荐,被道光皇帝破格擢用之前,不过是一知府。

  收到咸丰皇帝的圣旨后张亮基又一路跋山涉水,仓促从昆明来到长沙就任,消息较为闭塞,有些事情张亮基还不甚明了。

  骆秉章在京师做了十六年的京官,虽离京多年,但在京为官时所经营的关系网和信息渠道尚在,他的消息要比张亮基灵通。

  骆秉章清楚和其他帮办团练不同,咸丰特地赏赐了曾国藩一串御用的东珠手串,许以曾国藩的权柄也比其他团练大臣更大。

  其中缘由除了咸丰皇帝重视湖南团练,视湖北的短毛为心腹大患外,亦有恭亲王和肃顺在背后竭力为曾国藩担保之故。

  骆秉章极为佩服曾国藩钻营之能,政治嗅觉之敏锐。

  曾国藩能在道光朝创下十年七迁,连跃十级的升官记录不说。

  一朝天子一朝臣,曾国藩背靠的穆章阿这棵大树倒了,他不仅能全身而退,还这么快和恭亲王、肃顺他们搭上了线,隐然有成为两朝重臣的势头。

  “儒斋(骆秉章)、石卿(张亮基)言重了,折煞国藩也。”曾国藩缓缓放下筷子,在京为官多年,他的湘乡土音都带了些地道的京味。

  “国藩此番回籍,乃为守制之身,蒙皇上天恩,委以帮办团练之责,实是惶恐万分。儒斋、石卿皆乃封疆大吏,总揽全局。

  国藩所能做的,不过是在你们两位督抚麾下,于剿匪事务上尽些绵薄之力,拾遗补阙罢了。一切大事,自然还需儒斋、石卿运筹帷幄,居中调度。国藩沐浴天恩,粉身碎骨难报,必与儒斋、石卿勠力同心,共保桑梓,同御粤西发匪。”

  曾国藩这番场面话虽然说得漂亮受用,但张亮基是真的想听听曾国藩在团练这一块具体有何方略,而不是空洞的场面话。

  许是宴席内人多眼杂,曾国藩不愿多说吧,张亮基心里这么想着。

  张亮基心里虽在轻声叹气,不过脸上仍旧保持着和煦的笑容,连连摆手道:“涤生兄太过谦了!太过谦了!”

  宴席气氛至此,可谓融洽至极。

  湖南官绅们就着本地珍馐美味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待宴席应酬结束,湖南布政使潘铎、按察使岳兴阿、长沙知府朱孙贻、长沙本地大绅黄冕、孙观臣等湖南官绅们渐次离开。堂内仅剩下骆秉章、张亮基、曾国藩三人后。

  张亮基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倾向曾国藩,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严肃认真起来:“涤生,如今粤西发匪肆虐,粤西发匪虽暂离湘境,然湖南境内的匪患、会党依然猖獗,各地团练亦是纷杂无章。不知涤生对于编练乡勇、肃清地方,可有初步章程?你我一体,但说无妨。”

  方才的宴席虽然热闹,但后面基本上都是底下的那些人在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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