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大清烧炭工 第240节

  所有字典都是由武昌或者汉阳的刻书处刻印出版,印制精良,已经算得上是一本精良的字典。

  不过想要学会用这本《常用字字典》必须先学会拼音。

  眼下北殿尚未铺开推广,掌握拼音的人较少,故而这本字典尚未掀起什么波澜。

  只有左宗棠这种已经掌握了拼音的知识分子,觉得这本字典好用。

  刘蓉的右手边还有一摞书,多为彭刚编订的教材和地理著述。

  左宗棠知道这些东西既是彭刚送来给刘蓉解闷的,也是彭刚有意把刘蓉往学堂讲师方面栽培。

  “孟容好生自在逍遥。”左宗棠在刘蓉耳畔冷不丁说了句话,惊得刘蓉一个激灵。

  刘蓉别过头,发现来者是左宗棠,抚着胸口说道:“原来是季高,吓杀我也。”

  “孟容是上过战场,听过铳炮声的人,难道还禁不住左某这么轻轻一吓?”左宗棠揶揄道。

  “你这一吓可不轻,季高是专程来取笑刘某的?”刘蓉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说道。

  “我又不是仲岳(罗泽南),兵事非我所长。我这本子就上过一次正儿八经的战场,结果还被短毛给抓了活口,我这运气还是不如仲岳好啊,仲岳得以从短毛手里脱身,我却身陷至武昌。”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被短毛抓了活口,也不见得是什么祸事。仲岳躲过了一时,往后仲岳和岷樵怕是要倒大霉喽。”左宗棠大大方方地说道,同时也为罗泽南和江忠源感到惋惜。

  “孟容此话过谦了,整肃吏治也是战场,当初整个湖南,谁人不知是你整肃了湘乡县吏治,知县朱孙贻只是沾了你的光罢了。”

  左宗棠觉得,罗泽南在湘乡县逃过一劫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承认罗泽南、江忠源都有练勇的本事,皆精于兵事。

  不过练兵需要时间和钱财。

  江忠源获得了新宁全县之力的支持,剿湘南天地会悍匪李沅发,入桂作战追随乌兰泰期间得了不少钱财,太平军进入湖南之际,楚勇所经州府,各地大户多多少少都捐了些钱粮给楚勇。

  饶是如此,楚勇自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青莲教瑶民头目雷再浩成军至今已近五年。

  江忠源以战代练,也不过将楚勇原本五百人的规模扩充到四千上下,练就四千悍卒。

  罗泽南没有五年时间,也难有江忠源那样拿实力较弱的雷再浩、李沅发等实力较弱的敌人练手的好机会。

  湘乡勇刚成立就要面对北殿这等强敌。

  并且湘乡勇在湘乡县一战已经实力大损,罗泽南麾下最善练勇的王錱都被彭刚擒获。

  罗泽南所要面对的情况,要比江忠源成立楚勇之初要艰难得多。

  没有实力雄厚的靠山和金主,罗泽南很难成事。

  即使有,恐怕彭刚也不会给罗泽南崛起的机会。

  再者,左宗棠也不认为杨秀清等人在占据江宁之后会消停。

  杨秀清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志在天下,定鼎江南之后,太平军不会收敛兵锋,定会发兵征伐天下,寻求一统江山。

  届时清廷手忙脚乱,顾此失彼,能够投入到湖南的资源有限。

  作为团练头目的罗泽南,恐怕分不到多少清廷投向湖南的资源。

  刘蓉无意深入这个话题,探头瞥了一眼左宗棠随从手中的野鳖,指着野鳖说道:“湖北的鳖比湖南的鳖更野,更凶。”

  “湖北的河货更凶,可湖南的人却更赋性悍直,更倔,湖南父老,常说我左宗棠是左驴子,你刘蓉比起我左宗棠也不遑多让。”左宗棠说道。

  “非是我倔直,实乃粤西教匪非正主。”刘蓉坦言道,“自古未有用洋教而成事者。”

  “粤西教匪这个说法已经是老黄历了。”左宗棠撩袍落座,说道。

  “清廷的官文已经改叫粤西发匪,长毛非正主,短毛乃正主,北王不信教也不用教。”

  北殿截过几次清廷的驿卒,缴获过清廷的官方文书。

  这些清廷官方文书,身为北殿首席幕僚,唯二两个丞相之一的左宗棠都看过。

  许是清廷已经察觉出了些的端倪,知道北殿不信教。

  清廷官方文书中,不再以粤西教匪称呼太平军全军,代之以粤西发匪。

  毕竟无论是彭刚还是洪秀全、杨秀清等人都在头发上做文章。

  而且发型在清廷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很严肃,涉及生死的政治问题,发匪一词,倒也贴切。

  “季高有经天纬地之才,缘何愿意从贼.北王。”刘蓉偏头看向左宗棠,问道。

  “一语投合,倾身与交。”左宗棠直接明了地回答了刘蓉的问题。

  “这倒是你的性子。”刘蓉吸了一口旱烟,微微点头说道。

  左宗棠和林则徐只是湘江夜话一夜之交,林则徐的死讯传到湘阴,左宗棠痛哭数日,遥向广西方向祭奠林则徐,长沙府人尽皆知。

  左宗棠这人就这样,对话不投机的人无论什么身份,都敢冷脸相待,毫不遮掩,若是投机,一辈子倾身与交。

  “你胞弟和你的那些学生伤势如何?”左宗棠关切地询问道。

  “季霞(刘蕃)眼睛没保住,鬼门关走了一遭,命算是保住了,就是身体尚虚,不能常走动。

  璞山(王錱)手没保住,不过他身子骨硬朗,已经无碍了,就是丢了只手,成日闷闷不乐,常拿石锁撒气。

  其他人伤势本就不重,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刘蓉侧手将旱烟管的烟锅往石凳上磕了磕,磕掉烟锅里的烟灰,旋即取下烟袋,一面往烟锅里填烟丝,一面说道。

  “劳烦季高代我向北王带句话,代我谢过北王,北王救命之恩,我刘蓉铭记于心。”

  刘蓉和三弟刘蕃一起长大,刘家诸兄弟中,刘蓉与刘蕃最为投合,关系最好,感情最深。

  尽管刘蓉对太平军有偏见,不认可太平军。

  但彭刚让人寻访名医,舍得用好药,保全了刘蕃的性命,这个人情,刘蓉记下了。

  至于要不要还,此时此刻,刘蓉内心十分纠结。

第290章 老实的江夏旧绅

  “记于心,感于怀,而不践之于行。非君子之风。”左宗棠叹息一声,微微摇头说道。

  “季高今日是专程来的说客的?”刘蓉颦着眉头。

  “应北王之命,来当说客只是其一。”左宗棠也不遮掩回避,坦然说道。

  “孟容有大才,你的弟弟和那些学生也不是凡俗之辈,我不愿看到明珠蒙尘。

  你们协助刘蓉和朱孙贻办湘乡县团练,无非是想在这乱世之中做出一番事业,你,还有你的弟弟,王錱他们就甘心草草了此残生?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我此番专程登门拜访孟容,邀孟容出山,更多的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刘蓉不解道。

  左宗棠应北王之命而来,不希望他刘蓉和那些湘乡县生员们庸碌此生,这些缘由刘蓉都明白,也相信。

  只是为了他左宗棠自己这一条,刘蓉不甚明白。

  “北王在清丈均分治下田地,需要大量干练的吏员。正在筹备成立行政学堂,他知你是干练能吏,精于政务,整肃过湘乡县的吏治,他想延请孟容你出山,担任政务学堂的讲师,主持政务学堂。”说到这里,左宗棠顿了顿,继续说道。

  “江夏县清田队人员,虽然有些是北王自己的学生和王老先生的学生,但多数都是我的学生。我的这些门生,早晚是要授官的。

  一家一系独大,素为上位者所忌。孟容若愿出山主持行政学堂,行政学堂里的那些学生,既是北王的门生,也是孟容你的门生。

  将来北殿的官不全是我的门生,北王也更能放心大胆的用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我此番前来既奉上命,也为老友,更为自己。”

  “季高考虑的倒长远。”刘蓉若有所思,缓缓放下手中的烟管,说道。

  “北王在江夏县清丈均分田地山塘一事,我有所耳闻。只是我听说,北王现在只给北殿之人分田地山塘,可有此事?”

  “北王也给江夏县的业农之民按人头发给田地山塘。”左宗棠回答说道。

  “不过江夏县之民多为他殿编入馆中带走。残留、侥幸逃回江夏县的业农之民无多,故而声量小,坊间只传北王为北殿中人均分田地山塘,不传北王也为江夏县业农之民发给田地山塘。

  江夏县之后,下一个要清田分田的县便是汉阳县。武汉三镇的战事中,汉阳得以一日速克,汉阳县损失的丁口不多,汉阳县正式施行《耕者有其地法令》之后,就没人嚼北王只为北殿中人分发田地钱粮的舌根子了。”

  “下一个清分田地的县选在汉阳?北王倒是好魄力。”刘蓉微微一怔,说道。

  “莫说汉阳县,汉阳府损失的丁口都不多,汉阳又地近武昌。汉阳若清分田地,武汉三镇难免要震荡。”

  刘蓉被俘后一直随北殿,北殿曾在汉阳、汉口驻扎三月有余。

  这三个多月时间里,刘蓉也被安置在了汉阳城,汉阳城的情况,刘蓉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北殿虽然驻防汉阳府期间公审抄掠了汉阳府内的大地主大富户,但汉阳府境内的中小地主富户尚存。

  清分田地就是动这些人的命根子,这些人不会坐以待毙,必将反扑。

  “若不清分汉阳县的田土,汉阳县业农之民如何能为北王所用?”左宗棠说道。

  “乱世用重典,眼下战事不紧,正是梳理内政的良机。若束手束脚,贪图安逸,偏安武汉三镇,日后战事紧急,再想清分汉阳县乃至汉阳府的田土,只会难上加难。”

  刘蓉来了兴致,沉吟良久,开口说道:“季高若无公务在身,今日你我二人可否小酌一番?”

  “求之不得。”左宗棠欣然应允。

  随着江夏县清分田地工作的深入,梁子湖西畔的东湖镇也开始了清分田地。

  安庆战役期间,有三百余名东湖镇人冒着杀头的风险脱离东殿,历经艰难险阻,逃回江夏东湖桑梓地。

  原东湖镇富户的周汝诚、周济鸿、周济深父子便是其中之一。

  历经战乱,半年前还是人丁繁茂,有着二十几口人的周家,而今仅剩下了他们父子三人。

  原本的周家六兄弟,也变成了周家两兄弟。

  其余的几个兄弟,不是死于战火,便是不知所踪,渺无音讯。

  至于女眷么,因太平天国除了北殿之外,其他殿行的是男女馆制度。

  周家的女眷多在东殿女馆之中,没能一同逃离东殿,回到江夏县,目下生死未卜。

  周家老二周济鸿来到驻防东湖镇圣兵开设的粥棚领了一袋红薯,顺道向粥棚的圣兵打听北殿对江夏县业农之民具体政策。

  负责东湖镇粥棚的组长是湖南永州府人,举家加入北殿的时间不长也不短。

  他们家前几天刚刚在白沙洲附近分到了三十几亩上好的沙洲地,心情极好,耐心地周济鸿解释了对江夏县本地务农者的政策。

  周济鸿牢记于心,谢过粥棚的那名圣兵组长,临别时,这名圣兵组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喊住他,塞给他一个装了书的褡裢,并嘱咐了一番,让他回去好生读这些书。

  回到院墙倾颓、房屋坍塌,仅存两间偏房尚能勉强居住的周家宅院内。

  回去的路上,周济鸿撞见了原来的打短工的同乡吴得柱。

  吴得柱拉住他眉飞色舞地向他炫耀他们吴家分的就是原来周家的好地。

  周济鸿又急又怒,举拳欲打。

  当吴得柱说出他大儿子已经加入北殿,当了圣兵,周济鸿无可奈何地把刚刚举起的手收了回来。

  步入院内,其父周汝诚和五弟周济深正在弯腰拾掇着一片狼藉的院子。

  数月的奔波劳累,周汝诚早已瘦到脱相,连发辫都变得斑白。

  想到从安庆逃到黄梅县的一路上,父亲将或是乞讨,或是偷来的食物让给他们兄弟二人,自己时常饿着肚子,周济鸿鼻子不由得一酸。

  背着褡裢的周济鸿向周汝诚走去:“爹爹,我回来了。”

  “让你打听的事情,你都打听到了?”周汝诚暂时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问道。

  “打听到了,咱们江夏县原来的业农之民,也按丁口分田地,每人分五亩中田,咱们家有三口人,能分到十五亩中田。”周济鸿愤愤不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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