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命昭唐 第296节

  “赵魏二藩是我的鹰犬,你可以动一下试试。”圣帝迈步离开:“朱大郎?随你勾结。早晚有一天,我会把李克用朱大郎送到祭天大典上,送进太庙,和朱温宋文通在一个台子上当贡品。”

  圣帝远去。

  郭崇韬瞪着眼睛,运了半天气,想拉扯些什么,终是没再知声。低头杵在那,就像被主人一通收拾的狗,夹着尾巴,蜷缩在旮旯里没有半点声息。

  安阳君宋雅站在院门口伸手请人:“你还想待多久?”

  郭崇韬深呼吸几口,管理了一下面部表情和情绪,踉跄而出。

  “哐!”的一声,宋雅关上院门。

  小跑着追上圣帝,轻轻道:“圣君,走了。”

  宋雅教看着圣帝的侧脸,只觉得威权越来越深了。平时还是笑眯眯的,却更让人畏惧忌惮,喘息困难。

  圣帝头也不回:“吾思最近如何?”

  宋雅老实道:“不太正常。有时对着空气说话,有时半夜唱歌,多数时候不言不语………”

  “她………我既然交给你,最好不要这样次次都等我主动问,我精力也有限。”

  宋雅点头:“臣谨记,以后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臣每天汇报。”

  “还有,别让妃嫔单独和她见面。”圣帝说道:“如今制度已改,她们的面子你不必管,得罪了就得罪了。另,抽个时间,你给她们带句话。我没那么多功夫为她的情绪买单………”

  “当然,你不要说是我说的。”

  宋雅抿了抿红唇,认真道:“臣理会得,妃嫔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上层与下层的男女关系区别很大。一般只有普罗男人会想着讨好女人,取悦女人,因为可选择对象有限,抗风险能力差。而上层,男人的精力是拿来做事业的,还要不时花精力去哄着这个的小脾气,那个的敏感,这怎么可以?圣君找女人,娶妻妾,不是找来消耗自己的。

  这些话,也该说说了,免得女人们拎不清,恃宠而骄。

  宋雅这样想着,在心里组织着谈话措辞。

  很快,一行人到了鱼藻宫深处。

  圣帝朝高处殿阙望去。

  那里黑黑沉沉的,渺无人声。朱邪吾思,就居停在里头。这个简单热情,不过应届大学生年龄的女人,因为自己的出现,此生命运,又将如何?

  圣帝有种斜阳草树寻常巷陌的感觉。

  “李妙微与废氏正在殿内。”鱼藻宫管理员,那个妖艳女官脸上挂着笑,在前面引路:“窗户都封死了,防止她想不开。现在整天就是织布,唱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说完,便与宋雅在门边止步。

  圣帝缓缓而行,走到了前妻左近。

  废氏一袭白衣,已是物是人非。

  几片纱絮飘飘荡荡,如雪靠落在她头发上。

  听见脚步,朱邪吾思心有灵犀的找寻着,看见圣帝站在不远处,忽然笑了,这阴暗的屋子仿佛有了色彩:“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她起身走过来。

  圣帝向后退了两步。

  “你不要我了吗?”朱邪吾思顿步,眼神懵懂,迟疑道。

  圣帝没理她,只是看着李妙微:“郭崇韬打发走了,没谈拢。你,也可以走了。或者和亚子下来。”

  “李克用贼心不死,北京局势只会日益诡谲。你俩回去,万一事有不虞,也是搭命。不如在长安做客。等风波结束了,你随时可以走。也陪陪你姐姐,再这么下去,她迟早得疯死。”

  李妙微静静还了一礼,笑道:“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姐夫,一别数年,你瘦了。”

  “我与尔姊早已脱离婚姻,当不起姐夫二字。”圣帝不卑不亢,眉目平静:“如不愿留下,这便走吧。忘了自己的身份,莫操心独眼龙的事,好好活下去就好…………”

  李妙微却笑了:“…………某姨为什么不留下?”

  她双手搭在肩膀上,抓住衣服,一边缓缓向外向下滑拉,一边款款走向圣帝:“我们不必相爱,我也不用成为你的唯一。”

  “今夜我只想成为陪在你身边的众多女人之一。”

  “你知道如何激发我最好的一面。”

  “我没有扬名立万的能力。以我的一生为筹码,交换一些。”

  “让我堕入深渊,压抑天性。”

  “你双手掐住我的脖子,慢慢用力,我惊声尖叫。

  “给我那种严苛粗鲁的爱,对我步步紧逼,让我喘不过气,直到我昏过去。”

  圣帝伸掌挡住他:“穿上衣服,出去罢…………”

  圣帝背过身:“我不妨对你也说一次。我所作所为,都是圣唐优先。绝不是因为谁委身于我,将自己当成嫁妆,就可以让我怎么行事。”

  一字一句摔落在此,好像能溅起冰碴子,让忍住全部羞涩的李妙微在背后茫然无措,表情凄然。

  “论名分,你我现在互为仇敌。你献身行事,是看低了我,看高了你自己。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罢!我不会杀你们,但他年打到北京,或是军乱又怎样,我却不会手下留情,为你伤感。”

第311章 故人

  “全军下马!卸甲收枪,偃旗息鼓。”京城三里外,王子美挥手下令,然后自己也下马,卸下所有兵甲挂在马背上,牵着战马徒步素履。

  临近,指着一片桃林桑园,远远招手:“正是长安好风景,花开时节又逢君。圣主,别来无恙!”

  圣帝靠在一棵桃树上,一脸春风:“说好年年冬至觐,怎负了我?”

  “哎呀!”王子美苦笑。

  君臣远远相望,目光灼灼。

  王子美理了理脏兮兮的衣冠,双手交叠在腹下,低头小跑过来。到十步外,领着萧干一班将校别头举手,轻轻拜倒:“中大夫臣王子美拜见陛下!”

  圣帝上前扶住双臂,观察着容貌:“日月未见,憔悴了?说动出兵,在敌后交战,很不容易吧?”

  “还顶得住。”王子美顺势站起,看着圣帝,笑道:“比起圣主承担的压力不足挂齿,圣主也消瘦了,此番来休整,叨扰了!”

  “说哪里话?”圣帝回头叫道:“孙公,八千余赵府健儿就交给你了。”

  “唯。”京兆尹孙惟晟领命,带着一帮随从属下走进萧干众人当中,吩咐接待事宜,让他们跟自己走。

  圣帝则拉着王子美的手,道:“走,与我一道回城,散散心,聊聊天。”

  “善,臣也想看看这大好河山。”

  “听说你被贬城门尉,为什么?”圣帝问道。

  “唉,还不是这张爱管闲事的嘴巴!”王子美跺脚,抽了自己一嘴巴:“这各方之主,竟无一个如圣主这般了。”

  “在河北当衙将,正常。”圣帝安慰道:“要学会和光同尘。”

  卫国夫人南宫宠颜则表情阴沉:“王镕这纨绔子,先君在时他可不是这副吊儿郎当,真是败家子一个,我看成德早晚得毁在他手上。”

  “少帅。”王子美摇摇头:“其实也不怪他。军府多数人都是不生事的守护犬心态,少帅真想干点事,也是千难万难。便是这次出兵,臣也是拿脑袋质押,加上萧干、守冲主动同行,才求了一万兵马…………”

  南宫宠颜更是火冒三丈:“肉食者鄙!不杀了李克用,成德岂有宁日?也是毫无忠诚。夫君真有点事,我看期待成德也是白望,呸。”

  “南宫。”圣帝看了她一眼:“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喷人?”

  “臣只是在陈述事实。”南宫又愤愤骂了几句,才拢了拢秀发,笑眯眯道:“也别唉声叹气了,在军府混不出个名堂就算了,来朝廷。明日就是改军大典,有的是职位和机会。”

  “这当然最好,臣也愿意。”王子美忧心忡忡:“只是我和萧干这些人一走,军府只怕更窝囊度日,也没人真向着朝廷了,难搞哟。夫人又不是不知,那几个权臣本就是得过且过的心思。”

  “莫谈糟心事。”圣帝打断道:“后续你怎么计划的?”

  “这取决于圣主。如果继续剿李克用,自然效力到乱平为止。反之,休整完就要回去。非是臣有它,将士思乡。”

  “理解。”圣帝颔首。

  “敢问圣主什么打算?”

  “不好说。”圣帝挠着脸:“晋使已送走了,我的要求是杀李克用,事到此为止。但李克用恐不会伏法。另外,虽说他在关中大败一场,威权动摇,但他的根基还没到败这么一场就被下克上杀死的地步。”

  后世李克用安塞之败便是这么亏,后期被朱温多次骑脸,内乱也是有,但可控。朱温打过两次六万精锐全军覆灭的史诗级大败,也顶住了。

  究其原因,这两个家伙的军队都是他们一手组建领导出来的,家底也厚,所处局势也不是这么惨败后就会面对强敌进犯,外部压力小。

  “看着吧。”圣帝道:“暂时拿他没辙,除非你家和魏博出死力,但可能吗?刘仁恭也不是好鸟。我怕打着打着,成了给他做嫁衣。不过,却不会原谅李克用。他不主动来犯,就现状下去吧,时机合适了再打,现在我想的是经营西方。”

  “其实也行,很稳健。”王子美认可道:“如今局面比武帝、庄帝年间好得多,徐徐以图,此消彼长之下,终有覆敌之日。”

  “不过——”他表示担忧:“与李克用继续交恶,河北交通就断了,赵、魏、沧便不得进贡。”

  “财政还好。”圣帝道:“整个关中,大半个关西,还有南方诸镇的进献,过日子不成问题。”

  只是大兵团远征恼火,消耗太大。想扩军,也要再三斟酌。但没法,既然享受了关中的地利安全,便要坦然它现在的残破。又安全又富又利于攻守的地盘,哪里有?

  “还有。”王子美补充道:“西征的话,得防好李朱。万一他俩趁主力离京打下关中,就危险了。”

  “这也是我在思考的。”圣帝道:“好在西方之敌都不强,三万劲旅,足以横扫。对了,最近军队在改制,你有没有想法?”

  叙话间,一行已步入天街,向大明宫而去。

  “其实改来改去,要围绕的就是预防军人抱团,大将作乱,保持战力。”王子美看了看人声琅琅的街市,娓娓道:“军人抱团没法子,什么制度也钳制不了。但一般来说,节度使不倒行逆施,干犯众怒,杀材也抱不了团。都是些什么货色……………指望他们自行团结一心共干大事,滑稽可笑。况且军人到底是正常人居多,否则反贼们哪能聚拢人心?”

  “预防大将作乱倒是简单。”王子美自信道:“让杀材管杀材,让好汉管好汉。具体就是不拿羸弱不堪、石弓不能挽的纯文官管他们,镇不住的。其次,出兵、拨款、配粮、发赏等一切军事活动及其手续要制度化,按赵府的做法就是,联合授权。”

  圣帝道:“一份出兵命令,到了军司,多人签字确认,下发执行?”

  “对。”王子美接着说道:“比如臣这次出兵,便是他们联合确认,有一个不签字,兵马就召集不起来,臣领不到兵甲粮食。若有作乱心思,府城里当场就擒杀了,毫无反抗之力。”

  “这个制度可以。”圣人满意的点点头。可以在天策中外军,侍卫军,诸使,殿前各单位上建立一个统一的指挥管理中心。挑选几十个大将任职,一切军事命令,联合授权。

  “陛下何不妨一试?”王子美宽慰道:“正好臣在,只要圣主有心,细节方案臣和萧秀、萧干他们可以轻松罗具。武夫那点心思,那些小聪明,臣等再是清楚不过,给它堵死就完了。”

  “一会宴会上细说这个。”圣帝拍拍他肩膀:“还有呢?”

  “就这些。军事管理说难不难,说简单简单,翻来覆去就是这些东西。”王子美有意强调道:“重要的是威权不能丢。至于维持战斗力……………累代故事证明,再精密的制度也总会腐朽,也总有钻空子的缝隙,这只能靠一代又一代的君主用心。君主不用心,自然什么也保证不了。”

  “是这样。”圣帝赞同道:“不妨一试。”

  标准化的东西,总比个人威望靠谱。

  “咦,那是在做什么?”路过东内院大街,王子美指着车队问道。

  车队上是琳琅满目的冥器纸钱,纸人纸房子,大队小吏呼喊着押车。看见圣帝,纷纷对一行人摘帽致礼。

  王子美受宠若惊,摘帽回礼。

  他明白,官吏们尊敬的不是他,而是他站在圣主身边。

  “神社事。”圣帝望着拉往东内院的车队,解释道:“都是关原诸战的阵亡将士。分将校与士卒送入开平神社和英灵殿。有入社典礼,有神位,有壁画,墓志铭,统一纪事神道碑。在东内院街上招完魂,做完法事,就入社。”

  “圣主真是………”王子美长笑,摇摇头:“臣想去看看?”

  “走啊。”圣帝看着他:“又不远,这个街口转拐,小走一会就到。”

  这段时间大办法会,东内院一带每天都是人满为患。

  哭嚎戴孝的家属,跳舞念经的神道,内官。刻神位的有司工匠,官吏,画壁画,写墓志铭的太常博士,来吊唁战友的武夫,看热闹的士庶…………竟是各部门,各层级都参与其中。

  一堆军人正抱着手儿围在一起嘀嘀咕咕,见到圣帝,马上站好:“圣人!”

  “你们忙你们的。”圣帝摆摆手。

  王子美举目望着烟雾缭绕哭声盈盈、歌唱不断的东内大门。

  这会,一波入社正在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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