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连回忆一下,都有种莫名的心悸胸痛?
我们之间的回忆,就到此为止了吗?
一直以来的挽手历寒冬,的同生同死,应该就要在这春天说再见了吧。
只是囚禁当中,独坐暴室,四下越静谧,人越闲,心就越乱,那份思念和遗憾,怎么也消除不去。
最难受的时候也只有坐在树下结草为环,数蚂蚁,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这诸多事。
只是无奈这弄人的天意,越折磨他,反将他锤炼得越贴切乱世,自己却已经承受不住这般般捉弄了。
她怀着万一的希望,在暴室等待着相见。
父王死则死矣,妹妹弟弟,就只有那么几个。坐看亚子花里胡哨的死,妙微流落市井,不知所终,是自己怎么也不能接受的。
但愿几年感情能保下几人,但愿自己还值这么点钱。
如愿不成,干脆一起死在圣人手里也罢,省得身如不系,两方难原,等着疯了,也好过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古堡了此余生。
身处沟壑,贤妃就这样在漫漫长夜里揣着一线希望浑浑噩噩地等待,终于等到了圣人回来!
“怎么是你?猪儿?他呢?”
一岁一枯荣,野草纷纷的庭中寂寥而空旷。
空旷里站着一个魁梧武夫,只是看起来和她同样憔悴。
贤妃定睛辨了辨,这才认出是扎猪。
扎猪不过三十堪堪的突厥大汉,何时何地看上去都枭悍非常。
这个时候,却像被抽了魂。
听到贤妃急切的声音,回身来拜她,涩声道:“殿下受苦了,俺没办法!朝廷遣臣先来见,带两位圣子离开………”
贤妃脸色一下就变了,将李在极、李彤悦扯到身后:“………………他要干什么?你叫他来说话!”
一双灰暗的大眼睛只是直看他。
扎猪只觉心脏都窒息了。
俺们代北儿女,怎这般的苦楚命。前生造了什么恶,才脱胎到这个战国末世!
“非是殿下想的那样,只是接圣子出离掖庭。二位圣子可以走了。”
贤妃嘴唇微微抽动,似乎预料到了什么。
“过来。”她转身将兄弟两个拎到面前,蹲下来,摸着代王的脸:“你俩要出去了。”
李在极透过眼睛里朦胧的水雾,看着母亲模糊的脸:“娘,你不走?”
“我有事。”
李在极抹了把泪:“那我也不走。”
贤妃握住李在极的一只小手:“你……听话…………”
贤妃抚摸着他的脑袋,温柔地低声道:“你先走,我等你接我出去……除了护好弟弟,你自己也要晓事,对谁不相信,不得罪,不招惹,不接触,也别对任何人有真情实意。我…………”
她语塞了,只是拍着李在极肩膀,一拍,两拍………
贤妃猛地站起。
“娘!”李在极站在脚下,李彤悦也哇的几声。
“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但——”贤妃看着扎猪:“我现在能拜托的人只有你了。二王的好歹全劳你留点心了。”
扎猪一噗通跪下,磕头道:“誓死捍卫二王周全!”
“噌!”贤妃拔出扎猪腰间佩剑,电光火石割下两大缕头发,递给扎猪:“二王还小,你保管一下,拿去做成挂件交给他俩,今后孤单了……”
话没说完,贤妃沉默着,将李在极慢慢推开,推向扎猪。
“娘!”李在极顽力挣扎,哭叫着:“是不是父皇害你?!是不是!”
扎猪一手一个,抱在怀里,咬牙道:“殿下保重,臣即去也!”
“去吧。”贤妃抟手站在枇杷树下,轻轻一笑,照亮暴室:“去吧,去吧。”
扎猪也不再多言,咬牙转身。
“哐当!”院门大开。
外面的殿阙平台影影绰绰站着许多人,李在极穿透力十足的叫喊遥遥传来:“老贼父,父老贼!你害阿母!你害寡人母!”
“南宫宠颜!宇文柔!”
“寡人看见你们了!”
“就是尔辈抓的寡人,就是尔辈抓的娘!”
“寡人未壮!寡人还打不过你们………”
少年被卫士裹在怀里,咆哮而去,只是不断回头,仇恨地指着圣帝,冲圣帝一行咒骂。
圣帝负手而立,寂静无声。
仿佛也是无话可说。
大臣们不约而同偷瞄代王远去的宫道,一片嗡嗡,眼里闪过忌惮。此子刚烈如斯,不教而领,恐非吉兆。圣帝有福了。
“代王尚稚,不知缘由。俟春秋稍长,便会明白。”中书舍人韦说劝慰道。
圣帝不说话,只是道:“走吧。”
………
暴室院的安静不知持续了多久。
韦说推门而入,宣读《废贤妃朱邪氏为庶人制》:“门下:………”
同时,大队中人涌入,带走了贤妃的长御和十几个贴心侍女,并收缴了她的所有衣物饰品和印信,给她换上了一身白钿衣。
免冠而衣白,意味着贤妃废黜落地。
韦说合上诏书:“尔往钦哉,可不慎与?”
“斯人……且钦且慎。”朱邪吾思面无表情,静坐树下,只是被院中众人看着。
韦说开解道:“是人素风逾迈,清辉益远。能辅王道,叶宣阴教。今日今事,非人之过,万勿自伤。况圣帝虽夺尊位,并无它惩。二王年幼,还望善摄身心。别君且坐思过处,缘到自有破壁时。君臣之名已失,夫妻之实犹在,圣帝也会常来看望。”
朱邪吾思默然不语。
韦说一声叹息,转身离去。
好一会,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声呼唤:“贤妃。”
圣帝站在门口,看着树下披头散发的朱邪吾思。
朱邪吾思抬头看去,相顾无言。
各自的眸光里依然流转着一种说不出的情愫。
只是距离已然如许遥远。
看着朱邪吾思僵在那,圣帝远远低声道:“你想说的我知道,不想说的我也体会。我是一定要把李克用挂在西京城头的。如果他自杀谢罪,成例在前,我不会深追。否则,也只有斗到他死,对你全家也不会留情,你得有心理准备…………我能说的,就这一句话。”
朱邪吾思眼泪扑簌簌落下。想上前与以往一样执手而言,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斯时斯事,两人的诉求,就是横亘的山海。
她抹了一把泪,流下来的却更多。如果结局无法更改,那就只能再也不见:“…………我不去鱼藻宫。既是庶人,那我可以走罢?找个道观,打发了我。”
“走?”圣帝沉默少顷:“在北苑,你就安心当一个闲情客罢。养花钓鱼,煮茶打球………玄武门以北半壁宫城,你都可以自由活动。我自会拨人好生服侍你,逢年过节一家人照常聚会,也准人看你,我隔三差五也会来,一如从前。话说清楚,我不是要囚禁你,杀你。囚你杀你还不简单?暴室就可以。好好活着罢!等风云过去,你心结能开,也许我们还能破镜重圆。说不定在这唐宫,你娘俩也还能逮到什么机会,找我报仇来着…………只是我瞅着,也渺茫得很。”
说完,圣帝转身就走:“送她上车,迁往北苑!”
夜色渐起,到了分别的时候。
朱邪吾思收起了眼泪。圣帝不欠自己什么,李克用最后败亡被杀全家,也是在乱世当枭雄该有的代价。我只是,一直不愿接受现实。父王的手臂斩断了,我也不能再孩子气了。
这终究,也不是一个谈情说爱的时代。
好叭,好叭…………
朱邪吾思望着缓缓驶来的车驾,向圣帝挥了挥手:“我们之间,连一声道别都不用了么?我还记得景福元年与你们所有人的相遇。再见,我的朋友。”
圣帝低着头,没有让眼里积蓄的水雾变成猫尿流下:“再见!”
车驾载着女孩,消失在微蓝暮色。
圣帝沿着南宫道,独夫而去。
世事易变,竟至于此。
异日见于青史,我恐为人耻笑。
第305章 刘道寻姐姐
乾宁四年二月初八,北京。
龙山雄接诸峰,沟谷幽深,其中两山石窟耸立,一顶镜台西挂,殿宇层叠。是高欢故宫,李克用为秦国夫人祈子而建的兴德观,大悲寺等等。
李大王儿女不少,播种也卖力,刘道寻却一直无子,李大王愤懑,刘道寻也非常抑郁沮丧,秘密周请郎中,都说不孕不育。问方士,也说什么:“威烈远扬,所以种不出嫡子。”
都劝爱好和平,积德行善,培养念力,李大王却哪养得住?
当然百官也有搜罗玄门江湖,只是这些仙方红丸服食后,除了让刘道寻身子更热,更兴奋更耐久,叫得更凶,也是屁用也无。
为这个,李大王不知痛扁了多少将官,抽哭了几路隐仙圣侍。
无奈,只好在这青云之上大兴土木,养鬼请神,为爱妻找寄托。
自然也有担任离宫的建筑,譬若万寿院,紫夏台,以备休憩。可往往刚出神院,就按耐不住,把刘道寻架在香坛上,大行挞伐。
这倒不是急色,实在是刘道寻刺激。
既有驰名美貌,还精湛骑射,练出了体操员身段,每当汗流浃背,脸蛋嫣红,那感觉~智慧树方面也担任着外置大脑。故无子也被李克用视若生命,认为无女可相提并论。
只是每每为爱鼓掌,丑声传荡,居士们烦恼。
因此没两年,幕府不知访了多少道门,破了几处禅门,才“请”来把这深山广刹装填得稍有人气的僧道就跑得七八。只剩一帮花和尚骗吃骗喝,一群曦月女冠灯红酒绿,偷偷接待“游客”,也不分军兵老汉,只管赚取好处,堕落肉欲。
这个午后,这片青云园林曲径通幽,只有鸟雀婉转,钟鸣鼎雾。身处其间,接飞泉,看石潭。倚绣门,荡秋千,举头一望是蓝天。树林阴翳,只瞥见几团白云。
天下动荡,我怎么没感觉到?
一名大袖飘飘的侍女,披着绿妆,只是策马上山,低声喝骂:“夯货!还在打秋。差使不好,猪圈也没得睡!现下局势鹤唳,火深气重,都紧张些!”
山道边,早就有莺莺燕燕的侍者凭栏欢笑。任何时候的天龙山都是绝景。难得至此,也沾沾自然气息,染染佛道嘛。
毕竟殿下也说,太虚好,凄冷以度。叹平凡人间,才显世外难得。
听到绿衣女教训,丫头们赶忙各就各位。
山清水秀的云雾里,就听见熙熙攘攘,大队人马拾阶而上。
“这离苑告成,费君心力。妾每次来总是心宽喜乐,君耽于征伐却来的少。昨日班师停当,便携来散散心,聊表思念。”
刘道寻一袭袒胸粉红曳地裙,两腮涂着玫瑰胭脂,眉心钿朱痣。
也健美端庄,在山道上仪态不失,不红不喘,只是珠玉动听,温口软语。
李大王绯衣坐在肩舆上,表情委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