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命昭唐 第274节

  自己必须及时赶回晋阳,防止动乱发生,将权力牢牢攘夺在手中!

  可内心又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李克用,现在走了就是白身反乡,以臣来,以贼归。

  这个亏,就这么吃了?

  就这么认了?

  看着李克用脸色越来越沉,盖寓勉强规劝:“走罢,走罢…………”

  被褫夺官职,归类贼属,难道不是起兵时就该有的觉悟?

  君侧让你清了,长安让你入了,还想保住忠臣人设,可能吗?

  你怎么这么幼稚,这么天真呢。

  打量着急眼的李克用,盖寓只是欲言又止。

  难道李大王真的蠢到了这种地步,一点进退都不知道,不明白该放手的时候就该果断放手?

  盖寓只是不信。

  原因无他,自己都切身体会到了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纵横天下我为王的迷人之处,李大王身在局中,更是其中佼佼者,不被当真放几斤血,被弄疼弄怕,又怎么就舍得有理智?

  不到临死关头,又怎么舍得抛下权力,土地,自有,甘当鹰犬?

  “我再想想。”李克用眉头几乎皱成一团。

  对面渺渺中的关辅平原,几千年里,不知多少枭臣人雄在这挥洒。但现在,都消散烟云。

  自己又凭什么,要以一身之力,稳操四方胜券,并想着事事最后都底定在自己手中?

  怎么办?怎么办?

  到底要怎样,进攻狗皇帝?

  认了?

  李克心乱如麻。

  不远处,一群军将对望一眼,一个沙陀将领终于按捺不住,上来抱拳行礼:“大王,带来的百万箭簇,差不多快射光了。战马驱使频繁,饮食不良,也在掉膘。代北、岚石还有敌军进犯,晋阳也…………人困马乏,将士都想着家里,怕这样怕那样………俺们上吧!早点硬干一场,打球下来了事,打不赢也拉倒…………省得在此魂不附体,还空耗那多粮草,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境雪上加爽…………”

  有人开头,其他人也就好说话了。

  “代北遭敌,蕃军都骚动得紧。”

  “还有风声说,晋阳城里的沙陀军兵要发动兵变,拥立克宁公,和大王搞切割!”

  “如今不上不下的,圣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击破,下一步到底如何?”

  “大王说打说走,俺们跟从就是。这样不阴不阳地在关中干瞪眼,却是消磨人心,将士们哪时使不动了,俺可担不起责任!万一后头有个好歹,大军闹腾起来………”

  “俺们都是大王心肺里的亲信,没别的想法,但求明确示下!”

  “打的话就赶紧大战一场罢,真坐不住了。”

  一帮人围着李克用叽里呱啦,性急一点的扯着李克用的袖子一荡一荡,就差拉李克用膀子:“走吧!”

  李克用一甩手,狠狠瞪着自己这些心腹将领:“走?往哪走?这就旋军北去,俺李克用的胆子还没小到这个屁样!俺就不信,狗皇帝和朝廷敢将圣唐最后的主力陷在这里,和俺打一个经年累月!想打垮俺,没两三年功夫,俺是纸糊的?入娘的圣唐都这个鸟样了!狗皇帝要敢乱动,除非不要圣唐的命了!惹急了俺,引得朱大郎、杨守亮陕州合流过来,看把他鸟店长安给翻过来!”

  大家骇然的看着李克用。

  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们这位大王。

  直到此刻,他们好像才看清楚他们一直忠心追随的李大王,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李克用只是冷冷一笑:“到现在,他还没呼叫诸侯联军…………某瞧着,他就是赌俺会认一头就这么走了。我纵横天下二十年,方略判断,绝不会错!”

  诸将低头不说话。

  李克用烦躁地走来走去,正待说些什么,大营里一阵鸡飞狗跳。

  好一会,才看见几个风尘仆仆的骑卒,老远就滚鞍下马:“紧急军务!”

  诸将都忍不住回顾。

  什么紧急军务?

  难道晋阳城里易主了?

  燕人兵临城下了?

  河朔诸侯起兵了?

  都是心里一沉。

  李克用面不改色,只是看着几名骑卒在面前拜倒。

  众人竖耳倾听,可那几个骑士是凑在李克用肩膀边上耳语。

  李克用听完,沉默了一阵子,让他们去歇息。

  众人巴巴的看着李克用。

  李克用踱步了一会,勾手把众人召围上来,还是刚才最先说话的那个沙陀将领急吼吼的发问:“什么急务?”

  李克用耸耸肩,一笑:“粮道被断了。李嗣周、哥舒金、殷守之等四万大军入据晋州,截断了汾水谷道。”

  人群一窒,继而一阵大哗:“不是还有萧翰的万余大军在高粱河?萧翰就没了?”

  李克用脸一黑:“还在,却也跟没了,无甚区别。”

  说罢,猛地一甩披风,负手而去,留下诸将面面相觑,嗡嗡议论。

  他娘的,完了!

第293章 朱大郎

  大雪漫漫,汴梁。

  朱温营建的皇宫内迎来了几个宾客。

  朱大郎披头散发,仙人卧在床上,嘴角含笑。暗香浮动,朱温的陈昭仪、李美人只穿了肚兜短裙,站在两头,小意捏着他的腿。

  “朱帅,这便是我主的条件。”看着优哉游哉的朱大郎,宾客侃侃而谈:“屈服圣人后,朱帅与圣人有战,暗助朱帅。如愿同讨魏博,共分六州。中原争端,我主一概不干涉。”

  “哈哈。”朱大郎把玩着一对夜明珠,轻佻道:“诚然某也厌圣人,可李大王空口白话就想让某帮他?他对自己的信誉没数?”

  宾客面露难色,道:“朱帅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言。”

  朱大郎理了理头发:“就这,还不够看。魏博只要某想打,三月可克。交战,某一人就能单挑天子与群雄,要他的暗助有多大作用?”

  朱大郎猛地坐起,将温情服侍的李美人、陈昭仪一脚踢翻一个,眼睛一瞪:“求贼办事,先把贼名背稳了!送一百万出兵费来。另,把朱邪妙微嫁来,要么派个儿子来当朱女婿。我自然斡旋。引军二十万西进,圣人敢不复他官职?圣人要有意见,让他来找我!以后你主子有事,也给撑腰。”

  见宾客将信将疑,他冷笑两声:“某不是朱温那老狗,你且放心,某说话算话!”

  “这………”宾客迟疑了。小郡主心向圣人,怎肯嫁朱,强逼多半会出人命。少公子大王宠爱得紧,怕也舍不得:“朱帅,只是上表为我主申辩请复职而已,代价没这么高昂。”

  “行了!”朱大郎不耐烦的一挥手:“你太蠢了,李克用也太蠢了,某懒得呱噪。我早就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和圣人多斗几个回合也不打紧。为李克用施施压,举手之劳。但凭什么?他的生死与我何干!唇亡齿寒?那就拿出行动,光嘴上念叨,球用?”

  宾客暗骂朱大郎阴险。

  这厮摆明了要大王在汴与长安选边站。

  “你要明白。”朱大郎戏谑道:“他可以拉拢我对付圣人,圣人也可以拉拢我搞他。我可以联晋抗唐,也可以趁机在圣人那讨印象。比如,拿下泽潞,与河南府一起还给朝廷?李克用不会以为,就凭他在潞州那三瓜俩枣,臭鱼烂虾,挡得住某吧?再比如,挥师入河中,配合圣人灭了他?又或,为圣人除掉杨守亮,让朝廷直辖陕虢?这对我来说,都不难。”

  “某只要想当忠臣,朱温的恩怨往事,又算得了什么?”

  “一言以蔽之,李克用没有与某谈判的资格。他把自己当枭雄,我把他当条狗。懂?”

  说完,朱大郎又翘腿一躺,看着色变振恐的宾客:“回去吧,给老李带句话,四十好几的人了,不要这么幼稚。到此为止,或许还能善终。”

  宾客强自收拾着恐惧,耐心劝道:“事实上并不必朱帅做什么,但求一表,也算与结善缘,以为友谊之基。”

  “河东上下若都是你和李克用这类蠢货当道,亡无日矣。”朱大郎一拍案,满脸嫌弃:“滚!”

  宾客涨红了脸,拱手离去。

  “大帅,没我们声援,以李克用的性子,多半只能放手一搏了吧?”幕僚左处机问道。

  “他敢吗?”朱大郎轻蔑道:“万一大败亏输,被晋阳城里的李克宁夺了鸟位,被圣人燕人兵临城下,岂不冤枉?等着吧,待此人复命,李克用知道了我心思,就会惊惧跑路,帮他下下决心!他不亏,圣人也不受损,方为均衡之道。换做某,现在也得缩头,这个时候再狂,想片叶不沾身,那就不叫豪杰,叫不知死活!”

  “可——”左处机疑惑道:“若李克用答应大帅的要求,与我结盟,又如何?”

  “如何?”朱大郎把李美人、陈昭仪往怀里一搂:“自是卖了他,坐看混战,我行我事。”

  朱大郎手忙脚乱,嘴巴在陈、李身上拱得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含糊道:“也不一定,再说吧,这局势,还有得看。”

  “喏!”活春宫已然上演,左处机转身而去。

  ******

  常山。

  城门尉王子美靠在栏杆上,看着一墙之隔外的永泰寺,凌霄塔,久久不语。

  这份安宁祥和,还能保住多久?

  今日下直后,他去面见了梁公儒、李宏规、周式、上官道子几位军府权臣,谈了谈时政。

  刘仁恭伐晋,代北晋军闭门自守。

  义武军起兵救援,出飞狐口与燕军相持蔚州。

  几个大佬觉得燕军出马,或为圣唐之福,能使李克用回师。又认为义武军,似乎也非忠良,这么帮李克用分担压力,此贼还能在关中待上一年半载。

  王子美详细解释了如今朝廷与各藩方、河北各镇内部的复杂关系,建议联燕灭易,断李克用一臂,或兵出井陉,入太原府,逼李克用回来。

  几个权臣闻言不悦。

  李宏规认为这是祸水自引,会被李克用那个疯子赖上。

  梁公儒则觉得,擅灭义武太跋扈,接壤后还会直面燕军兵锋。

  周式担心搞垮了河东,朝廷扩张到河东后会对成德有想法。盟友,现在是,不代表一直是。李克用和朝廷,前几年也不非常亲密?

  总之,除了使归的上官道子比较强硬,其他人出于种种考虑,都不愿出兵。

  李宏规还言,王帅已下令谨守边境,对圣人提供除武力以外的一切支持。又提到军府已经开过会,多以为圣人强于李克用,不必隆冬劳师。

  王子美心情更是不好。

  圣唐早已千疮百孔,可藩镇心思却未稍减。成德太平百余年,正如鲜花着锦,可聪明人都晓得难以为继。这么多名贵智者,显武大儒,却多在为鸡毛蒜皮,要不就醉生梦死,沉浸仙道。

  聪慧如他,早已心灰到了极点。不止一次,都有来兮志。寻一田地,埋头消遣到死也罢。

  正想得热切,却天授般崛起了圣人。他没爱好,没牵绊。能勤奋,能拼命,一心只想匡扶社稷。却不是莽夫,几乎以一夫之力重新振作了人心士气,让一副死相的圣唐,突焕春光。

  王子美好奇的关注着这一切,本以为注定朱梁代唐的局势,就这样因为一个人而改变。那这个缔造了奇迹的武圣,又能不能改变圣唐这个死局呢?

  他也知道,这种期望过于为难人。国家眼下,已经乱得空前绝后。

  可他就是想看看,到底是时势造人,还是人玩转了时势?

  到了此刻,他才有点恍然。圣人不过是一口正气一身傲骨一腔沸血坚挺罢了。所以萧秀这样的有志匹夫才为他不吝牺牲。可在赵府,萧秀却混吃等死。所以才有自己在这是进亦忧退亦忧,居庙堂之高恐有负天下,处江湖藩方之远则忧其君,患邦患难。若非有志,若非内心觉得他值得,自己又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念头呢?

  还是有男儿为国为壮志为天下大同大于其他的。

  还是有男儿为此,将自己身家性命,看得轻如鸿毛的。

  只不过很难有个真圣把这些君子聚集起来。

  圣人能抛下一切,只为家国永昌。萧秀能豁出去,自己怎么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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