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伽护揉了揉眼,就看见野猪岭河湾当中,漫山遍野的步骑蹚过无定河,踏上河滩,爬上土陂…………而这厢河滩上,已然聚集了上万兵马,盾牌林立,长枪如林。更远处,李瓒、司马勘武的两万大军也在缓缓靠近。
“哈哈哈………”崔伽护马槊一顿,仰天大笑。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父亲老矣,晚年到处奔波,屁事没干成一件,郁郁而终。
在蜀中的大哥,至今还没折腾出个甚么。这崔氏门第,圣唐国祚,还要靠自己几个来振兴!
“我看了,你是忠臣。”他回头斜瞟了王彦章一眼,冷冷一笑。
王彦章回了个礼貌的微笑。
你说了算?
崔伽护甩了甩头发,轻蔑道:“我们崔家为你说句话,抵你苦读十年书!”
那便好。
你们去争功名富贵罢,俺却只要天后无恙!
不为位兼将相,只为在这乱世守着你长安长乐。
圣人呐,你可得好好待她啊!
“各自歇息!”崔伽护往灵贼大阵一指:“鄙人没大碍,还能骑马砍杀。且在此看着这帮孽种,保卫大军渡河。等大军到位,便擒了李弘道,省得他还能聚啸宵小碍人眼!这次将这帮狗东西,彻底击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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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多少种滋味,在啃咬着李弘道的心。
耳边杀声掠过,万般情绪,到最后只合流成一个念头。
败了,败了!
虽然只是骑兵战败了,蕃部跑了大半,还没到绝处,但想取胜,却不知道究竟要走多大的鸿运!
要知道,他这次是本着狮子搏兔的原则开干的,然而从无定河拉锯到拔营李瓒,却无一例外全撞了南墙。
这会眼看着讨伐军主力将至,被崔伽护和东北方向的两千具装重骑盯着而不敢到河边交战的李弘道焦躁无比。
不是一抬头怨毒地望着那些军兵,恨不得单骑上阵拼了算了!
但理智告诉他,意气用事没用。
狗皇帝并不是可以轻松拿捏的废物巢军。
“都说他女人搞多了,肾虚……………我却看他精神得很!”盯了盯土堆子,李弘道狠狠一拳打在地上。
狗脚朕,真狗脚………
千万不要被我入了长安,否则定亲手给你灌下毒酒,再好好爽一番你那一堆娇妻美妾,以泄此番之讨。
这么咒骂宣泄了一番,李弘道长身而起,道:“去催高宗益、拓跋流风他们,怎么还没到?统万城离这有十万八千里吗。再拖沓,他们自己去打,去守孤城罢,我辈舍了灵武不要也无妨,刀在手中,路在脚下,哪里去不得…………”
“诺。”
这仗真难打啊,再试一上试吧……
午时,圣人主力在无定河北岸越聚越多,估计大半都到了。在两翼上万骑卒的保护下,开始有序休息、进食、排兵布阵,准备进攻。灵夏二贼的探子也几乎全被赶了回来。无定河面被马蹄踩得水花四溅,还有王师在猬集,土堆上的那个人也不见了,被殿前军拥着过河。
大河两岸人叫马嘶,除了偶尔能听到厉声叱骂,李弘道这一队人马的声音,几乎完全被淹没!
大约将近下午两点的样子,圣人终于也看见高宗益、马廓、梁晟、拓跋流风、仁福、野利刀、舞疑信长、洛溺广贞、姬伽平忠、灭嵬保保等人领着十余万乌合滚滚而至。
这个点才到,也是慢得可以。
战斗的运动速度,和军队的素质、训练水平高度相关。训练不够的人马,走一会,就乱得不像样,得停下来整队,完全快不起来。
“衣冠不整,队形不齐,兵甲五花八门,铁甲率……三成不到。“新一个土堆上,圣人站在战车上眺望敌阵,冷笑道:“看得我想笑,就这水平还敢来,谁给他们的勇气?灵贼?”
“陛下不要轻敌。”赵嘉提醒道:“党项茹毛饮血,凛阴阳之戾气,女人都能上阵作战。昔讨黄巢,拓跋部数次野战。虽未取胜,但也足见他们勇气还是有的,否则这番岂敢造反。”
“我没轻敌,客观评价。”圣人平静道:“现在有勇气,叫没见过世面,还以为跟自己内部部落冲突一样。等一会砍杀起来,一次丛枪就是几千条人命,还能心不慌,那才是有勇气。”
说完,转身用脸测试了一下风力。不大不小,还没到西北地区能卷起大量烟尘、让局部地区昏暗的程度。不过看天色,太阳阴了,半边天在酝酿乌云,风力变大的概率很大。
未时末,两军各自列阵完毕。
随着一通通鼓声在四面八方响起,大军不动,两军负责排队对捅的骨干部队开始相向而行。
距离越近,气氛也越凝重,双方都渐渐变得很安静,紧绷着心情。
大约两百步的时候,两军不约而同停下,各自进行老生常谈的短暂休息、整队。叛军那边不清楚,圣人这边甲胄率是满的,加上一身主副装备,走起来是非常消耗体力的。
而趁着这个空当,高宗益则领着一干将校打马走出进行例行骂阵,想让圣人破防,失去理智。
“李晔!”高宗益冲着讨伐军大声喊道:“四镇上京、朱温犯阙、李克用犯阙,这些事还没有让你吸取教训吗?今日便俘虏了你,届时为你选一群党项美人婚配,在塞北城看雪到老好了。古来还没有被臣子、敌国抓过的大汉天子吧?唔,青衣行酒是一个,哈哈,让你也加入!”
说完,叛军便配合发出哈哈大笑:“活捉圣人!青衣行酒!”
圣人破没破防不知道,将士是有不少火了,当即就有数十将官、一大帮士卒请求立刻开战,给这个杂种一点颜色看看。
萧秀拔剑冲高宗益等人反击道:“夏贼!太宗接纳党项时,你的祖先还只是羁縻刺史,先君封思恭夏国公,持节关北,赐姓李氏,位尊方面,这是何等的恩德?还有定难军,建藩百年,朝廷哪里对不起你们?尔辈不思报效,反倒合流作乱,同谋弑君。”
“这等厚颜无耻、狼心狗肺的歹毒禽兽,若不遭受灭绝种类的屠城惩罚,王道何在!正义何在!”
高宗益只是冷笑道:“我等不反,不服昏君耳。李晔小儿擅敢祖制,杀人如麻,哪有这样的天子啊?兼好色如命,让宫女不穿衣服在宫里走动,这样的荒淫,便是桀纣,也叹为观止。”
一桩桩一件件,所有人都没想到夏贼会在阵前如此大尺度开喷。
李皇帝左右的将官顿时个个涨红脸。
赵嘉更是当场红温,心中大骂这高宗益匹夫竖子,毫无保密意识,就算是事实,也不能——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啊!
“你给我住口这番污言秽语!”朱瑾直接大骂打断:“圣人是什么君主,我等大臣还不知道吗?你休想无中生有!圣人洁身自好,从不沉迷女色。当朝的几个宰相,都可以作证。”
“放箭!放箭!”有军官焦急大喊。
再给这帮贼人说下去还得了!
想让圣人被气晕吗!
“你射我也射!”这边乱箭齐发,那边高宗益也挽弓大吼道:“昏君吃我一箭!”
野猪岭大战,就此白热化。
第280章 野猪岭之战(三)
“咚咚咚………”进军的鼓声一刻不停地响着。
军士们端着铁枪步步前进。龙捷、天武五都具装重骑立在军东,崔伽护领着七千轻骑立于军西,等待着给予敌军致命一击的时机。
“嗖——”大军顿步,射出一轮箭。
蛮兵们身上的野马皮、藤甲跟纸糊的一样,冲在最前面的叛军野草般成片倒下。
“杀!”王师骤然加快步伐,第一排武夫几乎以小跑的姿态,以三重甲硬扛着密集的箭簇和叛军接战。
大盾一砸,盾手一屁股坐下,人缩在盾后,右手挥刀乱砍。
“咔咔咔咔………”一支支长槊擦着他们肩上盾上伸了出去。
以灵贼和定难军汉兵为骨干的叛军战锋也出枪还击。
“噗!”三千根长槊齐刷刷刺出刺,王师排头兵直接被撂倒一大片。
“滚开!”
“废物东西!”伴随着大骂声,身后排队的军士一脚将其掀开,或拽到身后,自己补了上去。
“杀!”数千根丛枪丛王师这边捅出。手法显然比灵贼、定难军有组织有配合得多,这一回合直接就把数百名叛军丛阵中拖出,复又高高架在空中,捅成了热气腾腾的鲜血和肉泥。
叛军哗一下躁动。杀声震天,加上这场面,不少新兵蛮子被吓得两股战战;再加上两侧骑兵隆隆的马蹄声,仿佛那催命的魔音,更吓得他们魂不附体。
舞疑信长恨恨地一拍坐骑,都这么垃圾吗?
“哪里逃!杀!”又一个回合,又是上千人被杀伤,叛军战锋顶不住,连连后退,准备换人。
王师屹立不动,只把死伤换了下来。
第一波接战,敌不利。
其表现甚至还不如讨伐冯行袭那会的金军。
若无灵贼合流,或许他们连出城作战的勇气都无,三两个回合就要全军大败。
至于夏绥本军,一帮废物!从韩全义那个窝囊废到小丑杨惠琳,再到对战吐蕃的表现,主打一个卵。巢乱走到京城附近就点了,忠诚之心,战斗勇气,还不如党项。
“射!”第二波交手了。
估计有上万把四五米长的铁枪在两军之间捅来捅去。
尖叫声,哭喊声。
一名蛮子被手舞足蹈的架到空中,下一瞬就蒸发。
流血漂橹,人一窝一窝倒下。
杀材虽不好控制,一直给圣人和朝廷带来严重的精神负担,但用起来是真好用。一旦进入战斗,打得这么血腥也不吭声,不少人已经手脚丢失,但还忍耐得住。
这就是杀材的意义,也是精锐部队被重创后,极难重建的关键原因之一。
总的来说,对得起高工资。
“就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造反?我都不敢。”大阵前,司马勘武一爪逮出,捏断了一名定难军喉管。口腔大股喷血,司马勘武掏出此人舌头,一边大口嚼着,单臂将其砸回敌阵。
“看穿着和装备是衙兵吧,武艺还行,但还差火候。”他闲庭信步般在阵前闪转腾挪,绑着铁链的拳头猛地砸在一名灵贼面门上,当场落下十几颗牙齿。
再一个膝顶,此人瘫倒在地,瞬间被乱刀砍碎。
“身材魁梧,训练几年可为战锋。”面对一个秃顶党项人,司马勘武只擦了擦嘴角血渍,就令此蛮尿了一裤裆。
“嘭!”一个交手,右手断裂。
“咔!”陌刀劈头斩下,大变两半。
“天、天神!”又一个党项人被吓破了胆,大呼大叫,竟直接掉头就跑。
“稳住阵型!丛枪捅死他!”有灵贼军官大喊。
但意志并不能一定转化为现实。如李彦真、武熊、郭猛、司马勘武、萧秀、徐怀玉、朱瑾、李克用这等人,个人体格、武力、力量、杀人技巧基本来到了人类巅峰,他们甚至能擒虎斗鳄。
“不行哟……”已然跳回阵中的司马勘武喝了口水,又翻出阵,领着一干持刀捉牛皮小盾的战锋,推土机似的冲向一段已经被打得濒临崩溃、两军短兵接的敌人战线。
“杀!”司马勘武大吼一声,手中纯铁芯的长槊串死数人。
“杀!”一个旋转,敌军纷纷退避,十余人被扫倒。
“你们排阵使在哪里?”
“排阵使在哪里!”
滴答滴啦………血甲淌血的司马勘武血红着眼睛巡视着敌军。
横冲直撞之中,几无一合之敌。
如是项羽的战斗力,迅速撕开了敌军这一段本就摇摇欲坠的战线。
“抽阵抽阵!换列换列!”只听灵贼军官们厉声喝骂。
所谓抽阵换列,便是阵型变化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