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203节

  一枚箭头还是太小了,对人类而言都威胁有限,即便更容易伤害它,也只能算作轻伤,没对行动带来太大影响。

  不,还是有的,它似乎被刺激了,行动变得更为迅捷,在感知中更清晰也更有攻击性。鳞片翕动,镜面反光破碎,轮番映射出周每个人的面孔。

  “帮我给导师带个话,就说预判有误,这东西有实体。”库普意识到,能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意外的平静,恐惧从底层升起,但不强烈。他居然还有余裕想起文登港,想起那片海水,水下从不缺最阴毒险恶的暗礁、最狡诈凶狠的生物。

  世界终究是海洋,任何水面的风平浪静不过是短暂虚象。

  “如实转述这里发生的一切,导师自然会做出判断……”

  他准备劝伊冯立刻离开,至少带走有价值的信息。然而话未出口,余光却发现后者的注意力偏离了自己。

  两人的视线汇聚于一点。

  覆鳞带翼的生物,在空气中蜿蜒游走,如影穿林。

  “你说的就是这东西?”

第392章 颅中之楔

  “你能看到?”

  “大概能?”伊冯揉搓眼睛,随即发现不是视力的问题,而是那东西本身模糊不清,像团荒谬的梦境,经历时觉得前后连贯自然,事后则完全无法回想其细节。

  悬浮半空的神父摔落在地,生死不知;准备以伤换伤的本尼扑了个空,剑尖只穿过了一道风。

  互不相干的噩梦似乎正进入现实,坍缩成了一个更实际的存在。

  它似乎对状态变化有所察觉,鳞片翕动频率加快,如同上岸的鱼类张开腮丝、拍打鳍片。

  即便如此,单凭体型和坚硬鳞甲,那仍是凡人难以抗衡的生物。它看起来也没打算放弃快到手的猎物,短暂游走观察后,锁定了唯一伤到过自身的目标,再度发起攻击。

  理所当然的,正常生物不太会把在场体型最小的作为目标,也不会注意到她悄悄捡起了一块趁手的碎石。

  双翼展开,它以一种低空滑翔的凌厉姿态朝着库普袭来,更快,但也更符合直觉,如果真有种体型为人类数倍的巨型鸟类,其掠食姿态大概就是这样的。

  兼具沉重与轻盈,翼膜遮蔽了半边夜空,视野中满是无法聚焦的模糊物像。

  猛烈的气流裹挟沙石落叶,形成一道滚滚而来的浊浪,难以直视其中扭摆的镜影条带。

  库普明智地放弃了多余念头,极力蜷缩减少受击面积,往最近的岩石后躲去。

  千万柄剔骨的尖刀,千万面破碎的银镜,刮出抓心挠肺的刺耳噪音,岩石被生生削去一层,刨出的石粉呛进口鼻。

  无法想象被命中的后果会是怎么样,也许得拿筐装回去,还不能用网眼太大的。

  它在物质层面的影响显著增强了,或者说这才是合理的力量,能将至少数倍于成人的重量带上高空、自如行动。

  任何直面其威势的人都会承认,屠龙确实是受主祝福之人才能做到的奇迹。正常而言,至少得是携带了数架绞盘弩的队伍,才有可能对其造成一定威胁。

  嘈杂震耳的动静中,一道破空声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只有处于战场边缘、赶来支援的本尼稍稍察觉到了什么,是条笔直的灰色虚影。直线起点处,伊冯刚收起投掷姿势。

  混乱不堪的局势里,一条标准直线的存在是那么突兀且不真实。事实也是如此,它仅仅闪烁了极短的瞬间,就彻底隐没消失,短暂到有理由怀疑是否出现过,还是幻觉所致。

  怀疑只持续了半个念头。

  镜面反光组成的蜿蜒轮廓陡然僵硬,与飞翼连接处不自然扭曲,呈现出与整体动态不匹配的弧状。

  紧接着,一声骇人裂响,宛如船只桅杆被拗断,左侧翼展无力下垂,失去骨骼支撑的肌腱痉挛收缩,自行其是地对抗又加剧损伤,拖曳着云雾般的翼膜翻腾抽搐。

  紊乱的风压不再是飞行助力,而是破坏帮凶,带着它自身制造的动能反作用于伤处,将断口进一步反折,传出关节腔内软组织被搅碎的闷响。

  那东西偏离飞行轨迹,与地面来了次没有缓冲的硬接触,扭动着发出从未听过的嘶鸣。

  起初几乎微不可闻,如同蛇鳞或枯叶在地面摩擦、温热液体从撕裂的缺口喷溅,随即迅速叠加拉长,声线像数十条爬虫蛹动,彼此缠绕吞噬,最终合成无法解释的振动。

  相比痛苦狂躁的发泄,那更接近于没有边界的语言,液体式地灌入听觉和意识,无需接受者理解,便分裂为朦胧破碎的言词与视角,从能想象和不能想象的角度描述和赞颂某种存在。

  像一粒盐描述海洋、一缕风描述天空,它只是宏大存在身上微不足道的鳞片,即使暂时湮灭,也迟早会在未来重新诞生。

  仅间接信息透露的冰山一角,便展现出了意识无法承受的规模。有什么超出理解极限的冗长概念,从感官爬进脑海,蜿蜒盘踞,将理智挤压至难以伸展的边角。

  库普试着捂住双耳,却发觉自己似乎忘记了该如何调动肢体,只能迟钝地逐步发出让肩膀抬起、手臂弯曲的简单指令。

  而那生物没有趁机发起攻击,反显露出明显的疲态。鳞片闭拢、身躯盘踞收缩,似乎刚才喷发的嘶吼并非来自发声器官,而是它的组成部分,类似于血液之类维持生存的事物。

  连带着显化的身躯也再次模糊,像火炉渐熄时的烟雾,变得稀薄虚幻。

  他们在比拼恢复速度,躯体的创伤与精神的创伤。

  这也许是这只生物多年来第一次遭受如此严重的伤势,凭着不能为常理解释的结构,它还是逐渐恢复过来,缓缓抬起上半身。

  但这可不是库普第一次遭受类似冲击。他抢先起身,跌跌撞撞地发起冲锋,挥舞页锤,砸向直觉中最显眼的地方——那枚箭头。

  被挤出小半的箭头重新扎入翼膜中,暴怒的反击转瞬即至,他还没注意到自己是怎么被击中的,身体就以疼痛追赶不及的速度腾空飞起。

  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看见伊冯半跪着起身,手中的铁匠锤不知所踪,而空中多了一轮正圆形虚影。

  金属块与实木的结合物,曾用来锻造武器和工具,因此也远比寻常铁器更结实可靠。

  由于重心缘故,轨迹不像箭矢那样笔直,而是被蛮力驱动着,以狂暴的姿态旋转、翻滚,抛洒出明灭交替的银线,竟有种不可思议的轻盈飘忽感。

  惊惧下,伊冯显然用上了全力。眼睛几乎无法追踪投掷物路径,只能捕捉到闪烁的近圆轮廓,不像在飞行,而像在撕裂,撕出一条直达落点的通道。

  命中瞬间,鳞甲失去了坚硬质感,水波样地泛起同心圆状涟漪,颤抖着扩散,而后自内向外粉碎。

  光屑争先恐后地迸射飞出,在半空中如火星熄灭,分解为蝴蝶鳞粉似的雾气,蜃景般的影像还没成形就随之黯淡湮灭。

  而那生物本身,和来时一样从感知中淡去,只有什么东西自半空坠落,滚到脚下。

  白色半透明,与箭头相似质地,外形似展翼之蝶,中央凹陷,如为某物设计的祭坛。

  库普好奇地用锤柄拱了拱,给它翻了个面,发现这玩意自己认识。

  “蝶骨?”

第393章 蛇涎

  “蝶骨,位处颅底中央,因其外形类似展翼蝴蝶而得名,在部分年代较早文献中,也被称作楔骨,现在两种名称时有混用,前者较多些。

  “但部分解剖学研究者仍坚持使用后者,认为‘楔’一词更好地体现了这块骨骼的特殊地位。

  “它前接额骨、筛骨,后接枕骨,两侧与颞骨、顶骨相连,几乎参与了头颅所有主要骨块的固定连接,像枚木工用的楔子把诸多部件牢牢锁死。

  “所以从功能和位置上说,后者更方便理解它的中心的地位,而垂体则处于这枚楔子正中、一个鞍状小凹陷内。”

  克拉夫特背朝窗户,坐在古旧的书桌后,叠起的书籍淹没了他的上半身。

  菲尔德快记不清是何时起堆到那么高的了,按理来说大部分都是他亲手送来,但也许是最近过于忙碌的缘故,竟没有太多印象。

  沉甸甸的纸张像流沙从手里经过,除重量外什么都没留下。

  “垂体,就是多米尼克的症结所在,或许这样有助于你理解他的病情有多凶险。好在我们已经成功摘除了病灶,接下来需要应对的只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大段的专业描述,尽管进行了一定的通俗化处理,但菲尔德其实并没有听进去,只抓住了“中心”“凶险”等内容。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准备告辞离开,却被叫住了。

  “等等,你手上是什么?”

  “哦,抱歉,差点忘了这个。”菲尔德不好意思地拿起稻草包裹的重物,不知怎么这东西格外的适手,差点就带着回住处去了。

  “库普在山下找到了这个,听说原主是位石匠,因为给修道院工作过,所以把获赠的祷文刻在了饰板上,内容有些古怪。”

  “你看了吗?”

  “没有。”

  如果正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那还可能好奇看两眼,但对于住院总而言,是绝对不可能有精力去关心责任范围外任何事的。

  东倒西歪的书本间,他找到了个适合的空位,把东西塞进去,行色匆匆地带上门离开了。

  安宁重新降临在这间书房。

  一只手从书堆后伸出,将饰板抽走,解开层层缠绕的秸秆,岩石上刻录的文字历时犹新。

  是的,这就是所需要的东西。阅读它的瞬间,足够资格的人自然会意识到这点,就像在光滑的玻璃上摸索,忽然触及了一丝缝隙,便知道入口就在附近。

  “找到了。”

  克拉夫特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惊喜、如释重负,抑或踌躇不定?

  似乎都不是。

  回顾被侵扰的经历,他看到的是一束光芒般刺眼的视线,从裂隙透出。而自身仿佛处于昏暗狭小的环境中,稠厚的液体包裹着五官、阻滞着四肢,始终无法抓到它。

  不像割舍精神感官时的副作用反扑,更接近于某种自然状态,驱使他遵从着探索本能移动——不是用四肢,而是通过了解。

  看到得越多、靠得越近,靠得越近,看到得越多,直至来到一层隔膜前,不得寸进。

  然而这时,隔膜外那道视线移开了。

  这就很让人抓狂,他已经意识到了那一侧的存在,至于到底是一片虚无、还是确有实物,都得等破开隔膜再说。

  但没了外侧引导,又面临无处下手的窘境。

  幸好,库普为他送来了突破点。

  保险起见,克拉夫特撑开精神感官,用最快速度阅读了一遍文字。

  深涩的语言,似乎属于宗教故事变种,用“骑士”与“龙”隐喻,展示了对某种概念的理解。

  很简短,却格外有感染力。似乎有额外的生动语句从字缝间溢出,填补了略去的描写,使阅读者身临其境,觉得天际有不见尽头的庞然大物飘浮,像被风推动的云嶂,沉重而轻盈。

  眼睛酸涩,石刻的笔画变得不那么锐利。他挪了挪身子,侧向一边,给光线让路。

  除了虚无缥缈,寓言展示了全新意象——超出想象的庞大。若回环盘踞,则足以遮蔽阳光,使天地昏暗;鳞片的摩擦,会如山脉岩层崩塌。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描绘那景象,连绵不绝的巨响在空旷天地间滚动,从云层中坠下,越过峰峦、漫过山涧,低沉而缓慢地逼近。

  就在想象中的声音抵达窗口时,耳边蓦地炸开一声巨响,隆隆的振动在胸腔里翻滚,显示那不是幻听,而是真实的存在。

  他愣了一瞬,朝窗外望去。

  铅灰色的天幕不知何时压了下来,浓云卷曲汇聚,几乎垂触及对面的山顶。

  山地的秋季阵雨说来就来,没有丝毫预兆。

  云层深处,电光勾勒出翻腾的水汽轮廓。那运动并不均匀,某些地方缓慢得像要凝固,某些地方却涌动不息,形成尺度难以估量的涡旋。

  这样声势浩大的降雨,以往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然而这次不一样,那些涌动的轮廓中,视觉捕捉到了某种不属于风的节奏。像是什么极冗长事物的背脊在阴影中拱起,又缓缓没入,每次都带动大片云海随之鼓荡,翻起山脉倒悬般的浪涛。

  双眼为之凝滞,口舌为之锁锢。意识一寸寸冻结,无法解释是幻觉还是现实。

  搭在窗页上的手僵住了,四肢被短暂抽走了驱动命令,钉在原地。如果这是幻觉,就无法真正伤害他;如果是现实存在,锁上窗户、做任何逃避都没有意义。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任由这景象停留在视觉中。

  与身体和意识的僵硬相反,情绪格外激越,如同被暴雨捶打的水面,鱼群从四面八方跃起,乱得无法分辨是恐惧、兴奋、愤怒还是悲怆,抑或兼而有之。

  它们相互冲撞、又瞬间崩裂开来,强度达到某个界限后,突破了虚实之分,在精神体中掀起了一道小小的波纹。

  极微小的节律,顺着精神体扩散开来,源自颞叶与额叶,在意识表层的沟壑间蜿蜒,穿透海马体盘绕的神经褶皱、滑过胼胝体交联投射的纤维,分毫未动。

首节 上一节 203/211下一节 尾节 目录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