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202节

  聆听片刻,本尼和伊冯一无所获,神父犹疑不定,也觉得风声不同往常,但仍肯定道:“附近没有野兽,也许是夜间本就风大,我们快些下山。”

  虽然这么说,但从加快的步伐可以看出,他多少有些被吓到了。

  走出十几步,身后的本尼忽然出声,“好像是有点?”

  “你听到什么?”库普反问道。

  “不像野兽,我们上来时有见着鸟吗?”

  “什么鸟?”

  “不好说,也许是蝙蝠之类,山里有时能见到那种很大的蝙蝠,不过没听说会袭击人畜。”

  尽管这么说着,本尼明显没能说服自己,手已经下意识地放在了剑柄周围,“也许是只特别大的。”

  他在后半句上加重了语气。

  库普刚要说两人听到的不同,但扑翼声又出现在了风中,更近、更有力。

  如本尼描述的那样,像只大得不可思议的蝙蝠,展开与夜空融为一体的漆黑翼膜,在山崖间盘旋翻腾,忽然袭来的狂风是它贴着岩壁掠过。

  想象中的事物迅速清晰起来,由声音到语言,丰富了它的形体。

  意识到思维过于活跃时,库普发觉自己的联想已经主动描出了双翼轮廓。

  一阵难以解释的紊乱气流袭来,自他们身边穿过,扬起大片沙尘后,落进前方树冠中。

  没有枯叶落下,没有鸟类惊飞,随之而来的是游走刮擦声。

  笔尖划过纸面,蛇类在沙地爬行,轻微,但能留下存在的证明。

  刮擦声滑下树干,在粗糙的石头表面摩擦。想象力为它塑造出长而柔韧的身躯,贴上细密的鳞片。

  越清晰,则越沉重。从某刻起它开始变得有质感,贴地而行的腹部压弯荆条,排开杂乱的灌丛。

  “有东西。”本尼低声提醒,拔剑在手。

  库普觉得自己该看到它了,这样的东西应该远远显出令人生畏的轮廓。

  但没有,危机感徒劳示警,眼球却捕捉不到完整物像,唯有一人宽、断断续续的“小径”从树林中延出。

  含混破碎的词汇不住涌出,粘土般在脑海里揉作一团,试图拼凑出某种模糊、修长的事物,在视野中或想象中人立而起。

  没有明确的边界,不比周围更明亮或晦暗一份。

  可就是那里,他知道的。

  无法描述知道的方式,不是听觉,不是视力,不具有空间感和方向性,介于直觉和记忆之间。

  闭上眼时,感觉仍旧存在。那东西没有进入视野,却完美贴合了认知中的空位。

  就像一个极其贴切的词汇,你知道该被用在哪、可以描述近似含义,但它尚未被创造出来,或早已遗失在不可追溯的历史中。

  【它来了】

  库普将页锤横在身前,在接触前瞬间猛地侧身。

  连绵的片状硬物擦过金属握柄,身体失重飞起。即使提前屈肘缓冲,剧烈的震颤也让他感觉双臂短暂地失去了感觉。

  他落在灌木丛里,滚地卸力,看向同伴寻求帮助。然而本尼也正俯身躲避着似乎来自空中的袭击,伊冯提着锤子茫然张望,见他倒下急忙往这边靠拢。

  神父捏着圣徽高声祈祷,颤抖着闭上双眼,已然将一切交给了主。

  “在哪?”

  “在……”库普想要指向直觉的方位,手却在半空中虚画了半圈,他发现自己无法确切地描述位置,更无法将其与视觉对应起来。

  不等细想,鳞片簌簌交响声回转接近。

  它从一无所觉的伊冯身边经过,但扇起的风甚至没带动衣摆,后者用更为茫然的眼神看着库普奋力侧滚,尝试挥舞铁匠铺里带来的锻锤,同样从袭击者的路径上无碍穿过。

  他们好像被从认知层面分隔开来,身处同一空间,被同一个存在从不同角度袭击。可以互相沟通,然而包括语言在内的任何表达方式,都无法使他人理解自己所面对的局面。

  那东西在意识中愈发清晰,缓缓舒展开不见首尾的身体,鳞片如岩层受压开裂般次第抬起,层层叠叠永无尽头。

  光滑如镜的鳞面反射着周围一切,火焰、树木、人影,鳞与鳞间各有不同。

  他起初以为那是单纯的反光,直到在某片鳞中看见了自己,从不可能的身后角度;再下一片中又转到了俯视,仿佛正从树梢向下窥探。

  割裂感在加重,它在认知中越清晰,越难以被描述。时间每推移一秒,脑海里对它的形容就多出一批,语言竭力细化着轮廓,却离真实更加遥远。

  它并不虚幻,而是过于直接,无法被间接方式表达。

  极端惊恐痛苦的呼救传来,神父凭空浮起,以一个极为不适、几乎要折断骨头的姿势扭曲着,像被逐渐绞紧的绳索缠住,细密锋利的割线划破衣物,在皮肤表面留下螺旋网格样的血痕。

  本尼相当狼狈地躲过攻击,挥剑试图帮忙解围,但剑刃前方毫无阻力,那个快要杀死神父的东西对他而言并不存在。

  他强行侧向偏转劈砍轨迹,贴着神父痛苦的面孔划过,撞在岩壁上,反震力道掰开紧握的十指,险些使武器脱手。

  不等调整状态,他猛地弯腰闪避,被带走了一缕头发。

  队伍的袭击者既在此处,又在彼处;既腾飞于空中,又游走于地面;有翼又有鳞,不见首尾。

  骑士突然明白了什么,发出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绝望的吼声。

  “龙!”

  “什么?”

  库普不明白他怎么联想到的,可本尼没有解释的时间和意愿,一反常态地放弃了被动防守的姿态,主动抬起剑尖,看样子是要与那东西搏命。

  也许他是把明显异于常理的生物当成了传说中的恶兽、暴雨的元凶,希望以生命代价换取家族领地的安宁。

  然而库普不那么觉得,把他们逼入绝境的东西固然可怕,但远不及曾见过最棘手的敌人,更像某种先遣使者、灾祸的边缘衍生物,而非正主。

  “先别……”横扫而来的风压堵住了没能出口的劝说,身体凭条件反射沉肩侧伏避开正面,大片锐痛在被波及处绽开,伴随温热液体淌出。

  他踉跄几步,勉力稳住身形,意识到自己过于低估了危险。

  那些常理之外的事物不是靠蛮力能战胜的野兽,而是颠覆了规律的异常形态,探索新规律是要付出代价的。

  现在他可能要成为代价了。

  但克拉夫特可没教过坐以待毙。生死边缘,被战斗麻痹的思维滞涩运转起来,回顾着还有什么挣扎余地。

  后腰磕到一块硬物,是包裹里的铅盒,装着宝贵的样本。

  一个有点无聊的问题突然冒出:

  【它为什么要做成箭头状?】

  二合一(喜)..

第391章 坍缩

  库普抱着包裹翻滚,趁机掏出盒子,用身体遮住了打开动作。

  他不确定这种行为是否有意义,还是单纯掩耳盗铃,或许自以为隐蔽的动作早已无死角地映在鳞片中。

  手指触及那枚箭头时,带鳞之物疑似感知到了什么,主动打破原本带些从容不迫意味的进攻节奏,在猝不及防的时间点袭来。

  作为兼容了飞行和爬行特征的大型生物,它丝毫没有与体型相称的质感,也没有与运动对应的姿态,身形飘忽。

  扑打的双翼不像鸟类那样协调没有提供升力,反使蜿蜒的躯体直扑而来。

  无需加速,无需遵从逻辑,它就那么从思维的空白处跃出,沿着既定轨迹袭来,仿佛在发觉它存在的那一刻,脑中假设就自动成了它的路径图。

  不是意识预判了攻击,而是意识为它制造了许可路径。

  从侧面,也从背后,它的轮廓变幻不定,在运动中呈不连贯的各种姿态,像打乱后重新装订的绘本画,将不同角度的它拼合至同一轨迹。

  越努力寻找其中规律,越会被反常的表现所迷惑,产生时缓时快的错觉,而死亡转瞬即至。

  千百面镜鳞在眼前展开,库普屏住了呼吸。他看到自己仓皇躲避、举锤格挡,看到自己四处搜寻线索,看到自己接过石板、阅读镌刻的寓言。

  它是认知的倒转,每次思考、揣度,都在为降临扩宽道路。

  龙从不存在,龙无处不在,它在每一双寻找其存在的眼眸中,注视着他们自己。

  反直觉的概念撞进脑海,他骤然明白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明白。无法理解的信息使思维卡死、身体呆愣当场,甚至想不起该如何操控手脚。

  撞上鳞片前一刻,伊冯忽有所觉,猛地一把将他推开。身体像被抽空了重量,斜斜滑出,躲过扑面而来的袭击。内脏被惯性拉扯着,几乎要脱离原位。

  由内而外的钝痛让胃想把自己呕出来,他躲过一劫。

  伊冯提着领子把人从地上拽起。无法接触到对手,不妨碍她从生动的无实物表演中判断出状况,而规避动作突然停滞意味着什么无需多言。

  所幸库普已从迷怔中晃过神,左手握拳,把箭头尖端朝外夹在指缝间抵住。

  “有办法吗?”

  “不确定。”

  箭头的手感与想象中差不多,轻盈得好像稍稍用力就会折断,刃部也许考虑到材料强度,并没有打磨得非常锋利,然而还是无法避免地有了许多豁口。

  这枚箭头被复用过很多次,最后流入教会手中,被慎之又慎地铸进了纯银里,本意属于保存还是封印已不得而知。

  明明斑驳老旧,卖相还不如初学者的练习之作,握在手中时,那股显著的存在感却强到无法忽视,像是有某种无法遮掩的事物从其中散射而出,穿透皮肤骨骼,无需直视也会感到刺眼。

  但其他人似乎没有那么强烈的感受,伊冯只好奇地瞥了眼,随即投入到对不可见之物的防备中。

  如果在那东西的感知中,这枚箭头也是如此光彩夺目,那他们受到的袭击就不奇怪了,奇怪的是它为何没有将其带走或毁去。

  厌恶?畏惧?亦或别的什么原因?

  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鳞甲摩擦、气流扇动,细碎镜面开合游走,环绕着感官与思维的边缘爬行,将认知的褶皱作为藏身之处。

  像蛇那样,它伸出分叉的感受器,嗅探目标意识的每个微小活动。

  每个目睹颅内手术的人必然对那团遍布沟回的组织印象深刻,库普也不例外。此时,这份见识转化为了某种极其诡谲的错觉,仿佛有光滑细长的事物伸入认知的褶皱,舔舐皮层深处新鲜的念头。

  足以瞬间逼疯常人的惊惧中,他握紧了武器,惊讶于自身奇迹般的忍耐力。

  这柄钢铁造物曾敲碎过异教徒的甲壳,皮革握带上还有菌蕈留下的霉斑,金属的冰冷沉稳似乎随着皮肤传导入身体。

  掌指微松,顺着重力滑至锤头下方,反转手腕使锤柄贴紧前臂,横在身前护住胸腹要害。

  如之前每次攻击的启动,那东西闯入感知,下一刻出现在右侧视觉死角。

  库普斜跨错开正面,冲击力大半落空,剩余部分落在锤柄与尺骨共同构建的防线上,仍将他逼退了半步。

  与力量不相称的低细刮音连绵不断,金属泛起一阵细微震颤,浅淡划痕交织成网。

  或许凭认知显现者亦受制于认知,即便如此生物,仍未完全摆脱惯性桎梏,无法在高速运动中及时转向,擦身而过的同时攻守异形。

  对准大概是右翼的部位,库普高举起箭头刺出。

  他做好了受伤的准备。不够锐利的尖端可能会难以突破,反作用力使本就不适合握持的箭头损伤手掌,撕裂指蹼、折断掌骨。

  但事实上的反馈和想象完全不同。

  近似针尖刺入较为坚韧的腱膜,少许阻碍和一次落空感后,箭头完全没入其中,留在了那东西的身体里。

  空气中飘浮着不明显的嘶鸣,那东西的行动稍受影响,似乎失衡了片刻。

  考虑到它的动作本就难以判断,这片刻的失衡是否存在也有待商榷。

  有一点毫无疑问,箭头是有用的,他伤到了它。些许兴奋和希望在心中燃起,冷却得比离开血管的血还快。

  它再次发出簌簌的鳞片交响声,扑打双翼,箭头嵌在翼膜中,像片异样的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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