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波动垂降下渗,漫向颅底的中心地带,意识方才惊觉其目标:
【垂体】
第394章 龙鳞
瞳孔骤然紧缩,危机感如冰冷的强光刺进脑海,寒意顺脊髓向下、流窜至躯干四肢。
身体迅速做出防御性动作,收缩肌肉、脖颈后仰,随即意识到波动存在于自身,无法通过空间上的规避摆脱。
精神体骤然紧绷——他很难形容这种天然存在的应激反射,角力般地在意识深处攥紧了无数根筋腱,逸散的感官凝聚、无形的肢体折回。
原本柔软飘浮的事物,严丝合缝地蜷缩起来,硬化为某种迟钝、密实的质地。
那股波动艰涩地前进了最后一段,像泼在沙滩上的水,转瞬衰减渗散,被彻底抹平,止步于下丘脑前。
汗水与扎在脸上的雨丝混合,涔涔流下。他太久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体验了,不仅是生命威胁,而是种来自更高层面的恐惧。
无法理解、无法抗衡。即使敦灵地下的活动湖床,也可以被解释为极高深的生物奇迹;而在云端的事物,又属于什么呢?
那绝不可能是血肉构成的生物,没有任何已知、或想象中的材质能使其合理存在。
他闭合干涩的眼睑,享受片刻掩耳盗铃的黑暗,而后强迫自己睁眼,看向雨云深处。
刹那闪过的电光照出弧线蜿蜒起伏,巨大体型带来了行动迟缓的错觉,唯有与云山雾海间宛若礁石的山峰比较,才能看出普利耶尔盆地也难容纳其躯体的一段弯曲摆动。
直到此时,意识仍旧无法从感官给出的信息判断真假。或者说,意识拒绝感官从视听角度说服他,有一条活着的山脉悬浮在天空中,而生存于阴影下的人们,在无数次的仰望中都对其视而不见。
眼看着情绪活动不由自主地愈演愈烈,理智做出了最合理的选择——拒绝。
他伸手重新抓住在风雨中摆动的窗页,指节一寸寸收紧,转轴吱呀作响,直到与窗框重重合拢,被金属插销锁死。
暴躁的气流不规则地捶打着窗户,将雨水和雷鸣从缝隙硬塞进来。而屋主人已经远离窗边,闭上双眼、用棉球塞住耳朵。
最大程度蜷缩的精神体沉闷而稠密,拒绝着变化,安静回味着那道被阻止的波动,以此分散注意力。
他选择自我说服:所见所闻不过是某种精妙手段营造的认知偏差,就和阵雨一样,来时磅礴而下、声势惊人,但消散得只会更快。
“只是幻象。”
嘴唇随着内心重复了一次,语速很快,像是下意识防止被什么打断。
这种观点的可信度显然远超其它。记忆将画面翻找出来,与一个个平淡无奇的雨天对照,将其解释为高空风暴塑造的云影,被闪电映出了巧合的轮廓。
惊奇的是,确实能在以往的记忆中找到无数对照,类似的云影在以往屡见不鲜,但从未被认为有什么异常,遑论视作活动生物。
这似乎有力地论证了认知偏振说。
他深吸一口室内温和的空气,想象着云层绞干水分,被风吹散带走,巨大轮廓在天边散开,最终成为一抹灰白的影子。
心跳依然如擂鼓,但渐渐放缓,情绪随之回落。
思绪开始回到更简单的事情:温暖的炉火、濡湿的袖口,手指触到木椅靠背的新漆。
意识驯服了情绪,他把自己从悬崖边上拉回来了。
但已形成的认知尚未消散,反而有顺着记忆溯游而上的趋势,在以往所见的云雨天气中渲染出可疑痕迹。
他想起初到此处的第一个雨天,那时他们急着从车上卸载货物、转移到干燥处,甚至来不及往头顶多看一眼,只记得水洼里翻涌的波纹和鞋底溅水声。
可如今,回顾这一幕时,竟在水洼波纹破碎的反光里,看到了看到了一条奇异的长影,顺着水面滑入云海倒影的涟漪里,消失无踪。
仿佛从读过的书里得到了全新感悟,文字始终如一,只是看待的角度变了,得到的结果就全然不同。
更多的记忆正被添油加醋。制药成功的前夜,思绪被扰乱前,疑似有过什么坚硬而轻盈的东西坠落窗外,随即化为细长游走之物,侵入室内、或更深。
他追着入侵者跑了半个修道院,未见其模样,便不假思索地用“蛇”形容它。
这些内容埋入自然之极,严丝合缝地嵌入过往,像是本就在那里,只是如画卷蒙尘,如今轻吹口气,图案下关键的细节开始显露出来。
脑海里曾经最牢固的东西似乎不再可靠了。
他不确定是该相信记忆,还是该相信理性和逻辑。但如果连最基础的记忆都可以被篡改,建立于其上的思维大厦崩塌也只是旦夕之间,又有什么可相信的呢?
所幸他至少猜对了一样东西,这确实是场再普通不过的雨。
在自我怀疑诱发第二次不可抑制的情绪躁动前,窗外点点滴滴的敲打声稀疏起来,待察觉后,只剩下檐边零星的涓滴,汇集至滴水兽腹腔,又从兽口击入中庭水槽。
山间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取出耳内棉球,雷声已隐入遥远群山间,只留低沉的余韵在石墙内颤动。
片刻后,回响也被耗尽,鸟鸣与人声从各个角落爬出,零零碎碎地交织成片,填补了空白。
刚才的经历使他对窗户莫名心有余悸,没有选择开窗,转而推开房门,顺着习惯走进漫长的廊道,任由双脚带着自己漫无目的地走动。
再晃过神来时,人已经站在了修道院长会客室门口,雷蒙德惊异地看着他,好像见到了什么稀有动物,身后是捧了齐眉高文书的菲尔德。
“你终于搞定了?”
“也许吧?”克拉夫特的答道,他的确在平静下来,类似于经历了一场挣扎波动,突破某层膜后,前方空落落的,再无阻碍。
按最初猜测,完全同步了那种认知后,如果背后有什么实质存在,可能会找上门来。
现在看来貌似真只有认知偏差和幻象罢了。
他试探性地朝外面撇了一眼,雨后天空被洗得幽蓝澄澈,稀薄的云在高处缓缓游移,边缘被风裁成细而薄的羽丝。
连个黑影都没,更别提什么逶迤千里、回转游走的骇人生物了。
“应该问题不大。”克拉夫特绷紧的肩膀终于垂了下来,欣赏起难得的好天气。
他推开会客室窗户,眺望没有遮挡的开阔天穹。浮云没有被扭曲成某些可怕轮廓,看着格外安心。
只是有一点格外奇怪。
方才见过的云彩于另一侧再次出现,拓印临摹般地重复着。
像是在那个位置出现了数排错落有致的巨大镜子,将天穹倒映其中。
第395章 天穹恐惧症
虽然库普一再表示最好的处理方式应该是尽量减少痛苦、静待天父安排的命运到来,本尼骑士还是坚持己见,要把浑身上下只剩张脸还算完好的神父带到修道院。
相比相信医学,这位骑士的行为可能更接近于相信神学。
那些鳞片造成的交错划伤,似乎也和制造它们的凶手一样模糊不定。首次清理包扎所见的损伤多局限于皮肤层面,除了出血看起来可怕外,尚未伤及更深处。
然而第二次更换绷带时,也许是记忆错误,部分伤口比印象中更严重了些,已触及皮下脂肪和浅表静脉,本该凝血结痂处被再次染红。
像是无形的蛇躯仍盘踞在他身上,一步步绞紧、加深着伤害,抑或伤害早已造成,不过是在逐渐显现出来。
这让他不得不频繁亲自上手更换绷带,用完了出行前带来的所有存货后,感觉自己只做了临时固定的手臂更痛了,天知道是骨裂还是骨折。
不出所料,经历了几天的颠簸、赶到修道院在山下开设的诊所时,神父也只剩一口气了,能不能再撑到上山是个严峻的问题。
继续活着对神父而言很难说是天父保佑,还是徒劳地延长痛苦。事到如今,也只能在诊所做点简单处理,然后上山找克拉夫特碰碰运气。
意外的是,往常冷冷清清的诊所里竟人满为患,挤满了前来求医问药的家属和病患,整个镇子除了照看田地的必要劳动力外,基本都在这里。
驻留修士无力地维持着秩序,收效甚微。
本地居民虽不至于明着扰乱秩序,但这不影响他们前后推搡,在歪来扭去的不成形队伍里左右挪移,趁其他人不注意时占据个更靠前的位置,并因此产生各种冲突。
不时有人探头张望,质疑前面的人为何迟迟不动、浪费时间,而前排的则反过来指责后来者不讲道理、插队扰乱秩序。
部分冲突很快就由口角发展为肢体碰撞,被焦头烂额的修士阻止。他试图弄清双方到底想让自己怎么评判对错,然而话语很快淹没在更多的抱怨和求情中。
队伍尽头、风暴眼处,院长本人坐在柜台后,听着一位抱着襁褓中孩子的农妇连说带比划地描述什么,从脑后的枕秃、胸口的结节,再到臀部的红斑,时不时地点点头表示有在思考,没有任何维护现场秩序的意思。
一层公式化的严肃认真表情粉饰在脸上,眼神早已飘到了不知哪里,或许在屋内浓重的阴影间游离,也可能压根没有聚焦。
明明是白天,包括天窗在内的窗户却没有哪扇完全敞开着,最多留了道可供照明的缝隙,离远些只能看到白亮的光带,见不到外面天色。
几支蜡烛立在柜台上,保证了书写所需的基本光亮,微颤的光圈弥散出蜂蜡特有的蜜糖和草本馨香,在混乱中划出一方不被侵扰的空地。靠近的人会不自觉地安静下来,仿佛有无形的手搭在肩上。
喧闹将宁静推至中心。场景里几乎没有什么教会元素布置,却有种圣典插图走进现实的既视感,那是彩绘玻璃和拱顶都无法带来的氛围。
库普愣住片刻,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毕竟从场景到人物,怎么看都有点异常。
他揉搓着眼睛,奋力分开人群。尽管只有一边手臂能动,这也不是很困难。
也许是页锤的口才和嗓门远超修士,镇民们纷纷展现出了理性且善解人意的一面,主动为伤患让出道路。
而向来敏锐的克拉夫特居然没注意到有人靠近,仍沉浸在奇怪的神游中
“克拉夫特先生,您怎么在这?”
“啊,库普,你们回来了。”他的双眼重新聚焦,在粗糙包扎的手臂上停留片刻,随即越过肩膀,看到后面的伊冯,以及本尼,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回来就好。”
“您这……”库普避开旁人,小声问道,“怎么下来了?”
以他的眼力也能看出,克拉夫特很不在状态。出诊处理些小病更像是为了自我调节,试图把精神状态拉回正轨,但目前而言显然效果不佳。
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不在山上好好休息,非得特地跑到山下来找事干。
“只是觉得……山上太高了,我需要换个环境。”医生看出了他的担心,不过没有分享的意思,转而关心起了他的出差经过,“你们看起来是打了一架?”
“确实只打了一架,险些要了命,这些迟点再说。”库普苦笑道,他有点不太确定是否应该把神父抬过来,一个全新的重病人无疑是给克拉夫特增加各种意义上的负担。
但他了解作为医生的克拉夫特,有时胜过克拉夫特了解自身,后者或许会犹豫,但从来不会希望错过病人。
而作为助手和扈从,他不会违背医生的意愿。
“我们有个病人,很急、很重。”
“下次先说这个。”
克拉夫特从柜台后站起身,挥手驱散人群,居民们像被斥退的潮水离去,“各位下周再来吧,今天有急事。修道院就在这里,我也是。”
干练感随着走出的每一步回到他身上,到门口时,他却顿住了脚步,吩咐道:“把人抬进来。”
“这就是。”
一团之前没被注意到的东西映入眼帘,他被安放在加装了两根抬杠的门板上便于搬运,自上而下几乎不留空隙地缠满了布条,呼吸起伏小得可怜。
被抬进来时,更像库普发挥本学科特有技能从哪座金字塔搬来的墓主,而不是一个活人。
“你带了那么多绷带?”
“以防万一,小心无大错,而且这不是用上了吗。”库普无比庆幸出门前多拿了几套医疗耗材包。
“老年男性,全身多处线状浅表锐器伤,伤口边缘规则,我当场做了压迫止血,两小时内清创包扎,现在差不多四整天了。”
“很幸运,他的失血得到了控制,否则撑不到现在。你做得很好。”
“伤口是什么造成的。”
“鳞片。”
库普发现克拉夫特下意识地抬了抬头,视线穿过紧闭的天窗,指向无穷高处。
作者开始正式上班了(*︶*)
一切稳定后会逐渐恢复更新。
这里顺便推荐群友的书:《旧日序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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