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194节

  身体的疲惫不能抑制心理上的亢奋,确认操作无误后,克拉夫特迫切地想与人分享一下完成的喜悦。

  不同于以往的其它系统手术,这是第一次在如此恶劣条件下、挑战人体最精密危险的部位,切除异态引起的结构畸变。

  不管用什么方式,至少它证明了可行性,是从零到一、从无到有的质变,不属于时代的奇观。

  假如多米尼克去世几百年后不幸被请出来为考古学事业添砖加瓦,光颅骨就能让两位数的专家学者抓秃头皮。

  “我们做到了!”他看向其他人,本尼、伊冯、几位修士、然后是库普,希望在他们眼中找到类似的兴奋。

  察觉到他的视线,将周围挤得满满当当的人们回以疑惑、崇敬、关心和……理所当然?

  “毫无疑问,您是对的,正如您之前的每次成功。”库普如梦方醒地连连点头,看得出来反应发自真心,觉得手术唯一的破绽在于让他来缝合,主刀当然不可能出问题。

  库普的反应像是按下了某种开关,人群纷纷转换为赞美模式,或表示这场自己完全不理解前因后果的手术如何技艺高超,或对不顾身体救治病人的医德高山仰止。

  连向来话不多的伊冯都惊叹了一下,将其与圣灵为人打开灵性第三眼的故事相比,天知道她哪听来的。

  更有甚者,称打开颅骨、使天父光辉进入驱邪的方式,开医学与神学融合之先河,值得载入典籍、大力推广,吓得克拉夫特连忙阻止。一世英名险些毁于一旦,奔着遗臭万年去了。

  《从进步到倒退、医学到神学:麻醉外科鼻祖的历史局限性》,这标题光想想就够可怕了,必须扼杀在萌芽中。

  “唉,要是……”叹息陡然顿住,他发现自己竟想不出来一个能分享的人,哪怕敦灵和维斯特敏的诸位同僚在此,估计也会认为和之前颅内血肿清除没有本质差别——都是开颅没死嘛。

  或许深入禁忌领域的莫里森教授能明白他做了什么,但更可能嗤之以鼻,觉得纯属舍近求远、属于自缚手脚的炫技之作。

  “我说停停,可以了,已经够腻了,我不是求夸奖的三岁小孩。”克拉夫特瞪视一圈,在那个试图给他入典的家伙脸上多停留了几秒,“手术所有相关纸面记录必须在我这审核过,我是说所有,明白吗?”

  他撑着手术台,给自己找了把椅子,与本尼相对而坐:“先生,您也看到了,我们已经证明了对病症的处理能力。”

  “您的技术毋庸置疑。”从脑子里取出东西的场面冲击力太大了,相比信任,本尼脸上更多还是无法掩饰的惴惴不安,“我无意质疑,只是这种方式看起来……有点风险。”

  “对,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跟您谈的内容。”克拉夫特单手抬起,示意对方无需多言,自己心里有数。

  “事实上切除手术的风险不是‘一点’这么简单,是很高,高到逼近我个人处理能力的极限,有半数成功率都属于天父保佑。要不是推迟手术必死无疑,是绝不会冒险尝试的。

  “您嫡子的状况我之前一同看过,确实是同类病症,我们必须处理颅中的邪恶之物,否则它便会不断膨胀,直至夺去生命。

  “但好消息,相比我手下这位不幸的修士,他尚处疾病早期,瘤体还没压迫周围结构,时间要宽裕得多。

  “所以我的想法是,可能有机会考虑采取一些更缓慢、也更保险的方式,不需要打开颅骨……”

  克拉夫特觉得有莫名既视感,像在给家长介绍表面创伤小得多、但不太成熟的新微创手术。

  然而全世界、哪怕异世界的家长都是类似的,能选看起来更小的,就一定会选。

  果然,还没等他说完,本尼的追问就到了:“卢锡安他能用这种吗?”

  克拉夫特露出一个不出所料的无奈表情:“呃,你先听我说完。答案是也许能,但实际效果不一定。”

  “原理是这样的,我用您比较方便理解的方式解释:如果把瘤体比作一个在领地内固守的堡垒,我们通常有两种方式处理它。

  “要是时间紧急,就冒险强攻,直接将其挖除,缺点是自身损失也会很大,而且容易波及周围。要是时间宽裕,就可以选择逐一切断补给线,它也会自然走向灭亡。

  “方案是这样的:我有种办法,可以找到为它提供补给的血管,并对这些血管内壁造成损伤。接着,就像伤口结痂一样,血管内的伤口也会凝血形成血栓,最终堵死。

  “缺点在于,这是个仅在理论上存在的治疗方式,没有实践先例,而且同样存在风险。没法保证不会有意外的血液涡流,将血栓带去其它地方,栓死其它重要部位。

  “所以,您选择哪一种?”

  焦虑地等待结业考试成绩中,干什么都不安心。

  (╯°□°)╯︵┻━┻

第376章 钓洞

  “……夜半之时,主遣天使以光辉现于梦中,命其在此立起圣堂。奥贝尔心生疑惑,不敢应允。

  “第二夜,天使再至,言语如前。他只道巧合使然,仍未信。

  “至第三夜,天使以指点其额,他即刻惊醒,觉有痛楚,触之有一孔。遂知旨意已明,不敢拖延。”

  雷蒙德调转书本,将配图翻给对面有点走神的女孩观看,填色丰富精致的画像果然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教堂建成之日,有清流泉涌而出,饮用者伤病自愈——这就是奥贝尔主教建泉山教堂的故事。

  “直到今天,奥贝尔已魂归天国两百余年,泉山依旧是最受欢迎的朝圣者目标之一。每位前往圣城的兄弟,条件允许情况下都会考虑稍绕点路,去求取一份泉水。”

  “您有去过吗?”女孩抬起头,这个动作让雷蒙德意识到她似乎比印象中高一些,坐着几乎能平视,快要够到他的眉毛了。

  “哦,当然没有,通常只有最出色的人才有机会被举荐去圣城深造,那是很远的地方。”说起来并没有什么遗憾,他知道那些人都是同届中翘楚,可能有机会接过一顶主教的双峰冠。

  “我们那届的……好像是格林?但他最后选择了审判庭,很多人替他可惜。”

  “为什么?审判庭不好吗?”

  “不,主的仆人都是平等的,只是有些人在适合的位置上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天赋。”

  “那为什么不给每个人同等的天赋呢?”

  给孩子讲故事就是这点麻烦,他们总有无穷无尽的疑问,其中有些回答起来并不容易。

  但作为训练有素的修士,雷蒙德自有套成熟回答。

  “因为身子不可能由一个肢体组成。难道眼能对手说,我用不着你吗?头也不能对脚说我用不着你。

  “主使万物各安其职,旨意不可妄测。其高深智慧无法为凡人所理解,服从安排即可。”

  伊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书递还回来,“下一个?”

  雷蒙德看了眼窗外,第一缕晨曦已经翻过山顶,照亮修道院最高处的屋脊。此起彼伏的祷告声陆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空荡胃部蠕动的咕噜响动。

  时候不早了,现在是早餐时间。

  “恐怕我们得明天再讲了,按时进餐、珍惜食物也是天父教导的一部分。”

  祷告室大门紧闭,暂时没人离开,大家都等着他宣布晨祷结束,以不失礼的最快速度前往餐厅。

  遗憾的是,该出现在这的人始终没出现。

  雷蒙德无奈地摆手,示意就此散去,大厅内很快只剩下两人。

  “你导师呢?还有身体不适吗?”

  “哦,那倒不是,克拉夫特先生恢复得很好。”伊冯眨巴了一下眼睛,在她脸上能看出遗传自导师的漫不经心。

  “他说不用等他,那边查完房就来。”

  “那他人呢?”

  “大概在查房吧?”

  今早见到克拉夫特还是在病房附近的走廊,端着换药包行色匆匆,对于要不要参加晨祷的询问也只随口应了句,伊冯很怀疑他是否真的有听清自己在说什么。

  “就两个病人要查那么久?”

  “不知道,他昨天刚也给人头上开了孔,可能往里灌启示、点播灵性之类比较耗时间?”

  ……

  ……

  “手抬高,对抗我的力量,再换另一只手……对,很好,可以放松了。上肢肌力也正常。”

  克拉夫特给多米尼克盖回被子,病患总体状态不错,神经查体没有明显异常,只是精神状态从昨天的躁动转为萎靡不振,怏怏地躺着,很符合病人形象。

  “现在我要问你一些问题,请根据直觉进行回答,不用太多思考。

  “今年是哪一年?现在是什么季节?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为什么在这里?

  “如果拇指是一、示指是二,那么无名指是几?

  “你带着十七个银币去采购食物,买蔬菜花了两个,肉类花了四个,还剩下几个?”

  尽管不太理解意义所在,多米尼克逐一进行了回答,只在被问到时间和地点时产生了犹豫,最终报出一个几天前的日期,并觉得自己还在某个小教堂里。

  据菲尔德所说,这是他们经过的第二个聚居地教堂,在那里多米尼克的头痛症状开始变得更加明显频繁。

  然而病患对往后的事情的印象破碎不堪,像失去关键区块的拼图,无法逻辑清晰地串成完整内容。他甚至不太关心发生了什么,显得低沉且悲观。

  “或许有点强人所难,但我们现在很需要你尽力再回忆一下,当时可能发现了什么?如果口述困难,可以试着凭感觉画出来。”

  克拉夫特让他靠坐起来,递上画板和炭条。

  被夹板固定得只剩拇指和示指能动的手捏起炭条,落在画板上,几乎没有犹豫地动起来,木炭与粗糙纸面摩擦,发出暴雨前昆虫逃窜般的簌簌声。

  一个圈,而后又是更小的一个,层层向内旋转缩进,直到最中心处,形成完全漆黑无光的点,视线不由自主地被牵住、凝固,仿佛灵魂正顺着瞳孔与涡旋中心的连线流失。

  克拉夫特皱眉,将画板移开。

  多米尼克的手腕仍转动着,在被褥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旋转圆弧轨迹,直至菲尔德抓住那只手,从指间抽走炭条。

  他忧心忡忡地扶着同伴重新躺下,看样子手术也只是控制病情,而非完全治愈。

  “这就是你们之前说的涡旋?”克拉夫特捧着画板来回查看。

  就在刚才,他隐隐感觉有东西存在过,在多米尼克的视线和笔触间,在某个无法确切描述的角度显现,不像存在于物质层面,又被物质层面的打断扰乱了。

  精神感官骤然铺开,在房间内扫视巡弋,只抓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痕迹,转眼就消失无踪。

  大致方位毫无疑问在多米尼克身上,但再探查时,已经没有任何残留。

  感觉如此之熟悉,以至于可以很确定,自己也被它打扰过。

  不像是多米尼克本身的异化,反倒像是有什么在通过他对现世施加影响。

  这让人想起北方一个广为流传、却从未证实的传说:

  在漫长寒冬里,冰封的海面下仍藏有鱼群游动的鳞光,渔人们会按着经验,在冰面凿出钓孔。

  但据说,某个年代起,海水深处也诞生了一种拥有意识的存在。它透过那些钓孔——这些人类为贪欲凿开的圆形裂隙——静静注视着上方。

  起初只有极少数渔人声称被“某种力量”抓住了手腕,突然被猛力拉入冰下。人们笑称那是醉酒、走神或冰裂导致的意外。但失踪者传闻每年都有,只留下无人认领的渔具、冰洞边缘的抓痕。

  学者们对此嗤之以鼻,毕竟北方每个冬天都要有无数人酒后在冰面跌落失踪。要说那只生物真实存在,就必须能同时现身于数百海里开外的钓场。

  这显然违背常识。

  可在港口酒馆里,流传着另一种说法:那是一头与海岸线等长的存在,横卧在大陆边缘的幽深海槽里,它的无数触须伸向那些因时间太久、孔径太大而被察觉的钓洞,抓住每一只过于贪婪的手腕。

第377章 大象

  “可以了,停下。”克拉夫特把病人按回床上,结束了此次查房,“看好他,有特殊情况直接通知我,不要拖延。”

  有理由怀疑垂体瘤导致的激素分泌异常也影响了多米尼克的情绪。

  之前菲尔德描述的种种对异常目标的偏执亢奋、易于冲动,可能与促肾上腺皮质激素、促甲状腺激素等水平升高有关。

  瘤体切除后,又陷入了低沉抑郁状态,负面情绪高发。

  两个极端都不是什么好事。考虑到还有东西在意识深处潜伏、伺机而动,多米尼克的精神现在仍处于危险中。

  必须想个办法切断联系,把洞给堵上,但脑壳的洞好堵,思维的洞可就不知道怎么堵了。

  对于普通精神疾病,临床上通常采取的认知行为疗法主要在于帮助病人识别思维模式、质疑异常想法,逐步重建现实感和安全感。

  核心大致可以归纳为——帮助病人把恐惧或厌恶的东西具象化、逻辑化,变成可观察、可分析、可应对的具体对象,化无形为有形,从而控制它。

  可如果造成精神问题的源头本身是个真实存在、不可被寻常思维认知的东西,那就跟治疗思路完全矛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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