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也曾在严格的条例允许下,搞过这种聚会,彼时的条件哪里能赶得上现在,能弄到点酒给每个人湿一下嘴唇都已不易,更是得以各地不同口音普通话讲出的故事来做下酒菜。
罗工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这些年轻的面孔,当年都没能从第一次调查事故里活着出来。
这时,有不少人,举着酒杯加入了这里,他们的年纪,普遍都大了。
里面有人是活着出来了,但精神上出了问题,很多都自杀了;还有些是和自己一样,较为完整正常地出来,后来也继续参加工作,近些年因各种原因走了的,罗工去探过病,无一例外,在见到自己后,哪怕病魔缠身,可都抓着自己的手,诉说着当年的那次调查,这是大家伙埋在心底,永远都无法迈过去的坎儿。
失败,其实并不值得纪念,真正让人难以释怀的,是永远留在那场失败里的战友。
这会儿,大家都在举杯,都在欢庆,像是在举办着一场庆功晚会。
罗工笑了。
是啊,就应该顺顺利利,就应该平平安安,就不该发生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大家,都应该好好的。
举起手中的酒杯,罗工与他们一起欢庆起来。
去而复返的李追远站在不远处。
回来的原因,是他在这儿察觉到了鬼气。
少年没慌张,因为这鬼气很精纯正统,给人以有编制的感觉。
事实的确如此,李追远看见了站在帐篷门口阴影下的翟老,翟老身后,像是立着一扇门。
罗工办公室里的鬼魂,是他亲自从鬼门里放出来的。
过了很久很久,翟老身后的门影消散,他走进了帐篷。
看着醉在桌上不省人事的罗工,翟老将自己手里提着的袋子举起:
“知道你要撤走了,今晚心里会不痛快,我还特意准备了酒想陪你喝点的,没想到,你自己偷偷抢跑醉了。”
“老师。”李追远走进帐篷。
“小远啊,来,帮一下忙,给你这位醉老师搬到床上去。”
在一老一少的共同努力下,罗工被安置到了床上。
他睁开了眼,看了看翟老,酒还没醒,接下来说话时带着些许颤音:
“我刚刚见到他们了……他们都还在这里……他们说他们要走了……过了今晚就要走了……”
翟老坐在床边,像是位慈祥的长辈,轻轻拍着罗工的手背:
“走了好,走了好啊,能走,说明放下了。”
罗工:“他们说,我们现在的施工条件,比过去好多了,好太多了……”
翟老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等这帮孩子们长大,你也会对他们,说出一样的话。”
罗工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睡着了。
翟老给罗工盖上被子,与李追远一起走出了帐篷。
“小远,你们明天就要撤了啊。”
“嗯,您呢,老师?”
“我啊,还得再留一会儿,继续做这方面的研究,过阵子,还得往长白山天池走一趟。”
“您得注意身体。”
“我老了,注不注意都这样了,倒是你,得好好宝贝自己的身体,你还年轻,要记住,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会的,老师。”
“呵呵,晚上天凉,风大,记得把帐篷帘门关好再睡。”
“嗯,我记住了,师父。”
……
赵毅带着自己的人,继续留在工地建设。
本项目组除了留守小组,其余人都被安排回金陵。
李追远并不打算去附近大城市坐飞机,而是租了辆车,打算原路返回,有些事儿,还得做一下收尾。
薛亮亮思念妻儿心切,就自己先行返回南通。
谭文彬开车,离开集安城区,来到郊区民房。
经过陆壹外婆家时,本不打算停留,想直接开过去,况且,陆壹这会儿也已经返校了。
谁知,陆壹的外婆恰好拄着拐杖在路边散步,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神很好,一眼就认出了坐在车里的李追远等人。
车开过去后,老人家还几次举起拐杖,挥舞不动了,只能一下一下地上下甩,谭文彬把车又倒了回来,甜甜地喊了一声:
“外婆。”
就这样,众人被外婆强行留下来,吃过午饭才允许走。
过寿时的热闹场面不再,其他子女都各自归家了,外婆跟着大儿子儿媳生活。
不过,今天恰好有一对夫妻亲戚,来这里串门。
有谭文彬在就不会冷场,开饭前,谭文彬就和对方坐院子里,互相递烟聊了起来。
男的本来有心事,但和谭文彬聊着聊着,兴致就渐渐高昂起来,很快,谭文彬就被称呼为谭老弟,谭文彬也称呼他李大哥。
没错,男的和自家小远哥是本家,也姓李,朝鲜族人,叫李太正。
李太正曾是柔道运动员,现在和妻子都是学校里的体育老师。
目前正打算辞掉这教师饭碗,想趁着还年轻,前往上海滩闯一闯。
人生转折路口,难免有点迷茫与忐忑。
谭文彬没帮他出主意,只是顺着他的想法说话,其实人家心里早就下好决定了,这会儿需要的,就是心理按摩,谭文彬尤其擅长这个。
李太正被按摩得老舒服了,吃饭时,一边拉着谭文彬喝酒一边激动地给他规划自己那宏伟的商业蓝图,嗯,他的蓝图是去上海……卖拖鞋。
谭文彬保证,以后肯定找他订购拖鞋,支持他的生意。
李太正拍着胸脯说,都是自家哥们儿,以后老谭家的拖鞋他包了!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询问谭文彬是哪里人,得知是南通后,他挥手道:
“南通离上海不远,近得很,我亲自开车送拖鞋上门都可以!”
饭后,谭文彬这边要走了,李太正很是不舍。
主要是这种陪聊,茫茫人海实在难以寻觅,搁以往,这可是家里老太太的御用专享。
李太正搂着谭文彬的肩膀,送他们上车,途中路上有个被风吹过来的易拉罐,他上去就是一脚,易拉罐被踢飞,稳稳击中前方一棵小树。
谭文彬:“哟,李老哥,练过?”
李太正有些不好意思道:“以前想进市足球体队来着,没过关,被涮下来了。”
时年,国内足球职业联赛刚刚兴起,东三省的足球底蕴首屈一指。
谭文彬:“那以后成了大老板,李老哥你可以学大连那位,也整个足球队玩玩?”
李太正:“哈哈哈,那玩意儿纯往里头赔钱,傻子才整!”
谭文彬喝了酒,林书友负责开车。
李太正站在道口,目送着他们的车离开后,转身招呼自己的妻子。
他们也要准备离开故土了,亦或者叫,寻找人生下一个阶段的新故土。
谭文彬在车上眯了一觉,醒来后不忘提醒林书友前面开慢点,别错过了那位老乡家,毕竟自家的双发动机豪车还寄存在那里。
到了老乡家,豪车停在院子里,被保养得毛发锃亮,车身都肥了半圈。
租来的这辆车被暂存在这里,大家伙坐上了双驴车,继续前进。
入夜后,下雪了,这算是东北今年的第一场雪。
因道路结冰,前方又出现了车祸,导致车辆通行受阻,有些车没备好防滑链的,也不敢继续往前开,只能停在路边。
八蹄驴轮完美解决了这一问题,大家伙又一次在两侧车主艳羡的目光中穿梭而过。
到那个位置,离开主道,进入山里,沿山路上行,于深夜到达五仙庙。
李追远进庙给五位大仙上了香,走礼仪;谭文彬则与庙里一众长老们去偏厅详谈,聊世俗。
自此,在这片老林子里,南通捞尸李也有了一处门下附庸势力。
解决了山涧内的问题后,五仙庙将迎来对外的发展期,需要一座神秘的靠山;李追远这里则需要他们来给自己收集供给一些阵法、术法材料,大家各取所需。
相较于白家镇,李追远更喜欢这种久经考验的清白传承。
陆屿将众人的黄色小皮卡修好了,还做了保养,谭文彬把租车存放地告诉了陆屿,让他帮忙把车给退了,顺便小声埋怨了一句那家车行好黑。
陆屿笑着点头:“既然黑,那就帮他们洗白。”
开着自家的黄色小皮卡,接下来一口气到了丹东,宿在了冉雅柔开的洗浴中心。
谭文彬将手牌往林书友手腕上一戴,领着阿友在服务生一声声“贵宾两位”中,上了二楼再上三楼最后更是上了四楼。
可惜,阿友的皮肤刚长回来,嫩得很,禁不起泡更禁不起搓,大部分时间只能看着彬哥在那里享受完会所里的所有服务,光各种形式的开背就做了五轮,做完后谭文彬觉得自己的皮被打得和现在的阿友一样薄。
休整完毕后,接下来就是传统的人歇车不歇了,一口气从丹东干回南通。
中途,李追远拿大哥大,给张婶小卖部打过去电话,想通知太爷自己等人到家的时间。
老规矩,打通后先挂掉,张婶去喊人了。
过了一会儿,李追远重新拨打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
只是电话那头,迟迟没有接话人的声音,倒是能听到张婶与其他人的聊天声,说明通话正常。
“阿璃?”
电话那头传来两记指尖在话筒边缘的敲击声。
李追远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画面,阿璃拿着话筒,站在小卖部柜台前,周围,有一群正在聊是非的婶子们。
老太太只会在家里坝子上远望,她不会跟过来,也不会让秦叔刘姨跟来。
偶尔会和阿璃一起出门的翠翠,此时也不在这里,要不然自己肯定能听到翠翠喊自己“小远哥哥”。
所以,阿璃现在是一个人。
张婶隔着稻田喊小远侯来电话了,太爷应该不在家,阿璃自己走出家门,来接这电话。
“阿璃,我明早就到家了,让刘姨给彬彬哥他们准备好早饭,我想吃红糖卧鸡蛋。”
话筒那头,再次传来两记清晰的敲击声。
“哟,这是三江叔家里住的那个细丫头吧,乖乖,长得好漂亮啊。”
“可不,简直跟仙女儿一样。”
“啧啧,可惜了,听说好像不能说话,唉,真是的,多好的细丫头。”
李追远知道,面对众人的目光与点评时,阿璃应该很痛苦难受。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由此变得急促。
李追远本打算将电话挂了,让阿璃早点离开,结束这场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