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你这般隐忍,不应该是翅膀硬了要飞。相反,等宋策能考你才考上,更说明你想在这个家,在主母的敌意下,好好的待下去,以庶子的身份。为何,突然就不忍了呢?”
宋时安没有说话,依旧沉默不语。
“可能,你原本是这样想的。但是,你突然不情愿了。”
盯着他那没有波澜的双瞳,宋靖猜测道:“你才华横溢,不愿屈身。二十岁了,也到了想要做出一番大业绩的年龄了。所以,你怒闯正门,你故意不归家,就是要发泄这么些年来的心中不甘。你考上解元了,揣测到圣意了,能做陛下手中刀了。因此,你不想再受牵绊了。”
“你觉…你知道我偏爱宋策,哪怕你考上了解元,我也不会动用权力扶你。你就在司徒府大放厥词,你要全凭自己的努力,用命,去博富贵。”
“你说你会回的,我猜是述职之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再回。或者说多年后,荣光加身了,证明自己不比谁差了,再衣锦归家。”
认可的点了点头后,宋靖抬手,尽可能的平和道:“不必了宋大人,我不享你的福了,你走吧。”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已然没有感情了。
缓缓的,宋时安走到了他的面前。
将袖中那只纯金卧虎,放在了一侧。
接着慢慢退下,转过了身,往屋外走去。
看着这只金虎,宋靖唏嘘的苦笑。
但想到对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一步一步的离开如此决绝,他突然站起身,握着那只金虎,狠狠的砸了下去。
木板,当即被砸出一个槽坑。
可那宋时安,只是短暂停顿后,又继续的走了。
心彻底的寒了。
但寒的同时,还有怒。
不知道该如何释放的怒气。
而忽然的,在即将推开门离去之时,宋时安第一次的有了犹豫。
徐徐的,转过了头。
“说,把你这么些年来的恨,全都说出来!”
指着宋时安,宋靖手指颤抖道:“把觉得你受的委屈,说出来。对,主要是对我。在宋策出生后,我的厚此薄彼,让你难过了,让你恨我了,那你说出来。你不是出口成诗吗?来,骂我!有多恨我,都骂出来!”
话,已经说得很绝了。
将所剩无几的亲情,还要拿出来拷打。
宋靖,不留体面了。
但他看到,宋时安的眼里,没有一点的恨。
相反,
是不舍。
今日第一次的,他抬起头,看向了自己的眼睛。
并今日第一次的,终于开口道:“您处理公务之时,总是废寝忘食。傍晚又不想去差使下人,所以常常吃冷食,以致腹部时而绞痛……”
“……”
瞪着宋时安的宋靖,在听完这番话后,瞳孔微微震了起来。
酸楚也突然从心口涌出,遍及四肢百骸,良久不知所言。
双手作揖,宋时安对宋靖深深一拜后,虽哽咽,但却尽可能清晰且镇定道:“儿此去后…望父亲保重身体…按时吃饭。”
最后两个字带着颤音说出后,不等宋靖开口,他便连忙转身,离开了家。
第46章 封官了
他可以恨,也可以怨,还可以怒。
宋靖已经接受了这段父子关系的失败。
可那仿佛毫无杂质的关心,则是让他瞬间无力。
酸楚,愧疚,涌了上来。
他意识到了,自己因为顾及宋家主母的情绪,不想让家里被闹得鸡犬不宁,所以从未关心过这个庶子,尤其是在宋策出生后。
原本,他觉得做得并没有问题。
所有高门大户的家主,都是这样干的。
在正妻家境厚实,性格强势的情况下,庶子受到委屈和冷淡,是理所应当的。甚至说,对于这种宿命,庶子是需要去接受的。
直到这一句关心出来。
宋时安,他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委屈?
他更在乎的是作为父亲的自己?
当然,‘良心不安’在此刻的情绪中,是微不足道的。
心,咯噔了一下。
在宋时安踏出的那一刻,宋靖被一种莫名的害怕所席卷。
宋靖真正害怕的,是宋时安仿佛诀别的背影。
倏忽间,一阵夜风吹入了正房。
宋靖身旁的一盏夜灯烛火摇动后,骤然灭却。
他的恐惧,也一下子强烈的加深。
孙司徒确实是天下士族领袖,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但并非就一手遮天了。
就算是去了苍霞,作为朝廷命官,也不会轻易被杀。
宋时安与自己商榷后,若执意去那里,想要充分展现政治才能,一步到位,宋靖也不是一定会拒绝的。
甚至还会提前的动用家族资源,替他先打点铺路。
崔氏和宋氏虽然已经很显贵了,但倘能够有机会出一个年轻士族领袖,一定会全力投资,将其拱卫上去。
宋靖不答应的,不是宋时安去苍霞县任县令。
而是,
不行,那是必死的!
………
星光不负赶路人。
徒步,在皇城走着。
宋时安在天蒙亮时,终于是到了尚书台。
而那些乘坐着马车的亚元们,已经提前到了尚书衙门门口,正一团和气的有说有笑。一见到宋时安,川剧变脸似的,脸色黑了起来。
独他清流,独他高尚。
孙恒那一天骂的话,就是亚元们此刻的心里想法。
唯有高云逸还好,见到后还浅浅的笑了下,但也没有主动行礼打招呼。
因为那天回家之后,他就被真实了。
他爹骂得有点狠。
别人出风头,你见不惯那些见风使舵的,不踩便是了,为什么要跟着吆喝。
那名气不是你的,其他人也得罪了,是不是傻逼?
已老实。
见到这些蓝色官袍的同僚们,宋时安相当随和的走了过去,对这些人主动行礼打招呼后,便顺其自然的站在了最中间,变成了C位。
大虞官服,八九品是蓝色。
六七品是黑色。
宋时安是解元,直接七品。
余下为亚元,虽然也能候补官职,有机会为县令,但品级也得从八品做起。
哪怕家里老头贵为三公,也没有一步登天的说法。
要按照流程,一步步升。
孙老登三公之位退了,孙小登才能‘登堂入室’,完成权力交接。
一门,是不可能同时出两个九卿的。
更别说两个三公了。
咋的,大虞是你家开的?
他这么丝滑的成为了各位的‘老大哥’,让所有人都相当不爽,尤其是孙谦。
那没办法,一群蓝色里面有个黑的,他哪怕往边边站,也是‘鹤立鸡群’啊。
“今日述职,解元想到哪高就啊?”韩忠辰阴阳的说道。
“那不是尚书台大人决定么?”宋时安反问。
“都‘若个书生万户侯’了,不可能待在京都想安逸吧?”韩忠辰相当聪明的用宋时安自己说过的话反问,并说,“解元有高志,得主动说啊。”
其余人,都等着看热闹。
捧杀。
就是把他捧起来,然后杀了。
历史上这种事情可不少。
你喜欢戴高帽,那你就去做人所不能。
但你要知道,‘人所不能’意味着所有人都不行。
所有人都不行,就你行?
你是什么?
当官不是写了几篇好文章就能当好的。
不然,那历朝历代的宰辅就让写诗写得最好的人去做了,可以吗?
“安逸则死,自然不可能安逸。”
丝毫不需要反应,宋时安旋即回答道。
又是一波地图炮,把在场所有的,想要稳扎稳打混官场,或者靠着父亲铺的路一直走的人,给狠狠的噎了一下。
“我无大志,怕是要去国子监了,见笑了见笑了。”一人不想被架着,连忙笑着开口,并不顺应宋时安一人对‘规则制定’的暴论。
凭什么你来规定如何才是大志?
“正常,正常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大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