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的潮水终于拍上了江宁满城这道堤岸。
太平军先锋皆是身经百战的广西老兄弟,三人一组,刀牌手在前以藤牌格挡,长矛手居中突刺,弓箭手、火铳手押后精准点射,娴熟地涌入缺口,准备同江宁满城内的八旗兵进行巷战。
尽管满城守将江宁将军祥厚和江南提督洪珠福阿早已预见到太平军攻入满城的最坏的情况,提前在缺口后方用家具和装满泥土的麻袋构筑了街垒,妄图节节抵抗。
但太平天国举全天国之力凑出的四万余斤上等火药发出的巨大冲击波早将距离北墙近的街垒冲散。
虽说后方的街垒相对完好。可没有兵勇守的军事工事构筑得再好也只是摆设。
方才那一声巨响,震碎的不仅仅是江宁满城北墙。也将江宁满城内旗兵、旗丁好不容易激发出来的血勇之气震得烟消云散。
北墙附近的旗人原形毕露,不是被当场轰死吓傻,便是四散往满城内城,即明朝初期在南京修建的宫城,狭义上的满城。
太平军攻打藤县时加入太平军的军帅李以文(李秀成),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手举刀牌,奋不顾身地向前冲,冲过滚滚烟尘,带领麾下士卒率先扒拉着砖石瓦砾,率先爬进江宁满城。
进入江宁满城的李以文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直至追杀至内城附近,才同江宁副都统霍隆武、八旗协领色勃兴额仓促组织起来的三百余八旗兵丁遭遇。
三百余名八旗兵丁在副都统霍隆武、协领色勃兴额的督战下,妄图凭借齐胸高的街垒拼死抵抗。
察觉冲到他们街垒前的长毛兵仅有百余人,八旗兵丁们在霍隆武、色勃兴额的亲自督战下,勉强稳住阵脚。
纷纷举起手中的抬枪、鸟铳、洋枪等火器稀稀拉拉地朝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长毛兵搂火。
第301章 定鼎天京
随着街垒前腾起一团团硝烟,抬枪、鸟铳、洋枪、劈山炮等各色火器投射出的弹丸如同冰雹一样砸向冲向他们的太平军将士。
和李以文并肩冲在最前头的二十几名圣兵瞬间被打成了筛子,血雾弥漫。
幸运地躲过清军炮火的李以文只是微微动容,并没有因同伴的死亡停下进攻的步伐。
从广西梧州府的藤县到江宁的一路,李以文长期奋战在一线,他是凭借手中的刀牌,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圣兵小卒逐渐杀到军帅这个位置上。
李以文了解清妖的妖兵们最怯近身肉搏。
眼前的那些清妖妖兵距离他只有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只要他和他的身边的圣兵兄弟们冲得够快,街垒后的清妖妖兵没有机会再打第二轮排枪排炮。
至于退却暂避清妖锋芒,这个选项不在李以文的考虑范围之内。
东王已经下达了死命令,江宁满城一战,只许进不许退!
若临阵退缩,前功尽废。
“狭路相逢勇者胜!藤县的老兄弟们,随我杀清妖!”
李以文义无反顾地带着家乡的圣兵老兄弟奔涌向清军街垒。
“杀清妖!”
“舍命赎病主!上天堂!”
藤县老圣兵们高呼响应,无一人后退。
街垒前的硝烟逐渐消散,街垒后的八旗兵丁见一轮排枪撂倒了二十几名长毛贼兵,剩下的长毛贼兵非但不退,反而继续闷头往前冲,惊惧诧异不已。
这些长毛贼兵是被下了什么蛊么?连死都不怕。
这种完全漠视死亡的冲锋让旗兵们胆寒。
连八旗协领色勃兴额瞅着越来越近的太平军将士都有些慌了神,挥舞着腰刀,不断以刀背刀柄砸击那些手忙脚乱,笨手笨脚的抬枪手和火铳手,催促他们快些装填。
“装药!快他娘的装药!”
“再打一轮铳炮,长毛反贼必退!”
色勃兴额的催促对这些疏于操练的八旗兵丁并没有什么软用。
这些八旗兵丁们装药的手仍旧不受控制地颤抖,倒出来十钱药,能撒掉六七成。
忘记倒引药仓促举铳射击发了空铳,把通条留在铳管里的八旗火铳手比比皆是。
“弓箭手!放箭!放箭!”
久经沙场的江宁副都统霍隆武表现得更为沉稳镇定一些,组织街垒后的四五十名弓箭手朝太平军施放箭矢。
然而江宁驻防八旗承平日久,早就烂到了根骨。
江宁驻防八旗疏于操练的不仅仅是火器兵,弓箭手也是如此。
霍隆武组织起来的这四五十名弓箭手,莫要说把手中的清弓拉满,能把弓开到一半的八旗弓箭手,都不足三分之一。
八旗弓箭手多用重箭,这些八旗弓箭手弓都拉不满,撒放射出来的重箭不仅绵软无力,还很歪。
这样的箭吓吓小民尚可,却完全唬不住战场上的老油条。
李以文带着的刀牌手们左手举起盾牌,轻松地格挡住了八旗弓箭手迎面直射而来的箭矢。
李以文心中冷笑,所谓以骑射起家的八旗兵弓手,连他过往交手过的绿营、团练弓手都不如。
与此同时,李以文身后的数十名老圣兵摘下腰间加了料的火罐、油瓶,引燃掷向街垒后的八旗兵丁。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开来,浓烟滚滚,灼热的气浪逼得守军连连后退。
趁着街垒后的八旗兵丁被烟火熏呛得揉眼睛,咳嗽连连的空档。
李以文矫健地翻跃过齐胸高的街垒,直奔甲胄最为艳丽鲜明的江宁副都统霍隆武。
霍隆武身边的十几名亲卫反应还算快,匆忙将霍隆武护在中间,一面提防着太平军,一面往内城退。
李以文周遭的火铳手默契地朝霍隆武身边的亲兵放铳。
一阵炒豆似的铳响后,护卫霍隆武的亲兵倒下近半。
眼疾手快的李以文一手举盾隔开迎面劈来刀刃,一手捉刀往霍隆武的面门刺去。
霍隆武本就年迈,又身披重甲,行动不便,格躲不及,被李以文一刀刺中面门,倒地难起。
李以文身边的长枪手反应极快,迅速围拢上来,以长枪戳扎霍隆武身上甲胄的接缝处,确保霍隆武已经死透。
太平军已经越过街垒,江宁副都统又被李以文阵斩。
剩下的八旗兵丁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跟着心气全无的协领色勃兴额往内城方向退去。
李以文岂可放过痛击八旗兵机会,带着广西老兄弟紧追不舍。
顶盔掼甲的八旗兵终究还是没能跑得过不着盔甲的太平军将士,这些八旗兵连同协领色勃兴额在内,多数为太平军毙杀。
只有三十几名丢盔卸甲速度足够快的八旗兵丁成功逃进内城。
话分两头,闻知太平军已经打进江宁八旗驻防城,江宁将军祥厚亲率最精锐的戈什哈并八百精锐八旗兵从西华门赶赴北墙,妄图堵住北墙,与杀入八旗驻防城中的太平天国悍将林凤祥撞了个满怀。
“抬枪!劈山炮!放!”
林凤祥进入江宁八旗驻防城后直奔内城,随行的牌面携带有抬枪和百斤上下的轻型劈山炮作为支援武器攻坚。
一声令下,林凤祥麾下的抬枪手反应极快,一个急刹便停住。
林凤祥麾下抬枪手所用的抬枪是林凤祥在武昌期间,用搜罗来的古玩字画同北殿换来的燧发抬枪,操持起来比清廷火绳击发的抬枪更为便捷。
和北殿的抬枪小组一样,林凤祥麾下的抬枪手也是三人一组,各司其职。
抬枪手们当人肉枪架的当人肉枪架,倒引药的倒引药,开火的开火,很快就完成了一轮射击。
抬枪打的是霰弹,尽管只是七八支抬枪齐射,射的也不是很齐整,一轮射击下来,还是将祥厚手底下的戈什哈并八百精锐八旗兵打得人仰马翻,当场就有三四十名八旗兵被打倒在地。
旋即伴着三声劈山炮炮响,又扫倒了近二十名八旗兵。
林凤祥没有给祥厚所部八旗兵丝毫反应的机会,炮响过后,亲率刀精锐牌手一拥而上,如同热刀切黄油般撕开八旗兵的军阵,直取祥厚。
双方爆发了激烈的白刃战。林凤祥手持大钢刀,势不可挡,连劈四五名带甲的八旗兵。
祥厚且战且退,准备退往内城的西安门,进入内城,不想此时西安门已经被李以文围住。
无奈,祥厚只得就近退到他的江宁将军衙署。
林凤祥又岂会让祥厚如愿退入江宁将军衙署?引兵缠着祥厚所部八旗兵不放。
进入内城的太平军各部知悉江宁将军衙署附近战事激烈,纷纷率兵加入战场,支援林凤祥。
随着秦日纲、曾水源、李开芳、杨辅清、朱锡琨等人陆续加入战场。
祥厚所部清军逐渐不敌,祥厚身边的戈什哈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林凤祥和祥厚两人最终得以正面交锋,一时间,刀枪碰撞,火星四溅。
祥厚虽然不是混吃等死的八旗子弟,有几分武艺傍身,但年岁已高,加上连番恶战体力不支。
只格挡住林凤祥连续三次劈砍,祥厚手中早已卷了刃,满是缺口的佩刀便被林凤祥的大钢刀一刀劈断佩。
白刃战多时,气喘吁吁的林凤祥爆喝一声:“这个是大妖头!戳死他!”
数名太平军长枪手一拥而上,以长枪扎透祥厚的铠甲,将祥厚死死钉在地面上。
被扎成刺猬的祥厚口中喷着血沫,嘴里咕哝了几句林凤祥他们听不懂的话,心有不甘地断了气。
太平军攻入江宁八旗驻防城,江宁将军祥厚、副都统霍隆武等主要八旗武官接连战死。
群龙无首的八旗兵再也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
仅有侥幸退回内城的两江提督洪珠福阿带领两千旗兵旗丁依恃内城负隅顽抗。
然而在太平军的猛攻之下,洪珠福阿终究还是寡不敌众,没能守住内城。
内城只坚持了不到两天,便被太平军攻陷。
震天的喊杀声并未随着满城的陷落而停息,这座曾经高高在上的城中之城,此刻已不再是旗人的温柔乡和庇护所,而成了他们最后的修罗场。
“天王、东王有令!今日要教旗人血债血偿!满城旗人,无分男女老幼,一个不留!此乃天父天兄之天罚!”
头裹红巾的太平军传令兵扯着沙哑的嗓门,四处奔走传达洪秀全、杨秀清的命令。
太平军将士因连月征战而布满血丝,此刻心中更是燃烧着难以熄灭的复仇火焰。
为了死于苛捐杂税,死于饥荒的家人,为了倒在了征战路上的兄弟,为了两百年的国恨,今天必须让这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贪婪地吸食他们膏血的清妖血债血偿!
满城内早已乱作一团。
太平军逐门逐户搜妖,任何试图躲藏的旗人无论男女都被拖出处决,连留着辫子的“小妖崽”亦不曾幸免。
曾经威风凛面、吆五喝六、趾高气扬,自视高人一等的旗人退入街巷宅院藏身,直至藏无可藏。又试图跪地求饶,磕头如捣蒜,口中胡乱喊着:愿降愿降,愿追随天父天兄诛杀清妖,咸丰妖头该死,大清该亡,天国当兴。天父天父万岁万岁万万岁此类的胡言胡语。
但杀红了眼,奉旨诛妖的太平军将士又岂能轻饶了他们?
搜妖杀妖行动持续了整整十日,方才结束。
连同江宁将军祥厚的两个儿子,两个老婆在内,江宁满城内的四万余旗妖,无一漏网。
秦淮河水如两百年前一般,一度被染成赤色,尸骸堵塞河道。
为免有妖走脱,杨秀清亲下布告:凡擒献旗人者,一律赏银十两,米二石五斗。
厚赏之下,江宁居民,尤其是生活在江宁东郊八旗驻防城附近的居民,奋起助战,四处追搜逃亡的旗人。
连战前出逃江宁满城的旗人也被江宁居民认出并逮住,擒献给太平军将士,交由太平军将士就地正法。
江宁曾为前明旧都、留都,虎踞龙盘之地。
在清朝,江宁也是南方政治地位最高的城市。
太平军攻占江宁,拔除江宁满城,时隔两百年,汉人政权终于重新入主江宁,此举有着极大的政治意义。
清除满城之后,江宁城内的善后事宜有条不紊地开展。
太平军将士扑灭了城内零星的火势,搬运清理城内的积尸,以免火势、瘟疫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