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是圣唐诸王吴王李敬慎,圣唐人马是正义之师。”吴王摆摆手:“你们走吧。俟朱贼就擒,再反家乡。这年头,挣扎出一条命不容易,就别再丢了!”
“谢吴王,谢吴王!”众人忙不迭磕头,作鸟兽散。
吴王………李敬慎三个字清清楚楚的钻进了官吏之子的耳朵,他看看妹妹,又偷窥着吴王。
父母已亡,孤兄寡妹两个,要如何生存下去?
他眼睛咕噜几转,咬咬牙:“大王,俺们兄妹不走,可不可以?”
“你还讲上了!”赵寸大骂,刀一指:“滚!”
妹妹吓得瑟瑟发抖,连忙去扯兄长。
“赵将军当不会怕我辈当中多两个小小男女?”吴王笑笑:“就留下吧,给寡人当个侍者。”
赵寸刀一收,哈哈一笑:“大王哪里的话!这些事,还不是大王说了算!”
扑通一声,两名骑士已将兄妹俩抓到吴王身前不远处。
王府大臣元谢赶紧去将两人拉起。
妹妹拍拍身上灰土,却不管元谢,光着脚板就奔吴王而来,用红红的眼睛看着吴王。
吴王摸摸她的头,本来一肚子火气,也烟消云散,他对着兄长苦笑道:“你何苦?我都一脑门麻烦了,还顾得上你俩。”
“大王,我叫宋福金。”妹妹抿着嘴,朝吴王伸出右手,小小手里,抓着一条小麻鱼。
“我不吃鱼。”吴王咧开缺齿嘴笑,摇了摇头:“你俩先跟着元谢,我还有事有忙。”
妹妹乖巧的点点头,走到元谢身边站着。
吴王左右打量了一番,目光在赵寸身上稍作停留,本想就刚刚一事讲个话,但发现实在得罪不起赵家,又把话咽了回去。自己势单力薄,吴王断不会因为赵寸而树敌赵家那个圈子。
我李敬慎能怎么办?当然选择宽厚你。
“既至伊阙,洛阳在望。”吴王提提腰带,环顾众人:“朝廷早已对诸镇下发诏书,会讨朱贼,至今尚无回应。我大军独自薄城汴梁,胜算不大,我意,再去催催魏博、忠武军、义成军。”
诸将木然。
“中原现在什么军情?”临到关头,吴王发现自己又忘事了。
“朱大郎主力云集潼关。”乞颜术干脆地回道:“留守汴梁的人马,估摸万余,不过汴梁城大民多,他们还可以征发百姓防城,去扑城,少不得要和十几万人搏命。”
“寡人领监国职务,讨伐叛军。”吴王听了,看着诸将,沉声道:“诸位皆是宿将,当知这扑城须得火速保密,勿令敌人有反应空间。前次得报,朱大郎昼夜围攻潼关,已攻入寨城,常山侯伤重,寨城瘟疫肆虐,兵怒军乱,而圣人归期未知,局势可谓危险。寡人不打算耽搁,欲连夜进军。”
“吴王英明。”大伙本来也是这么商量的,诸将都没有异议。
“元谢!”
东阁祭酒元谢闻言出列。
“忠武军杀帅投诚,遣赵昶兄弟之遗孀妻女蔡氏、林氏、赵才人等入朝,可见对圣唐已丧胆。今中原大乱,汴府统治土崩瓦解,而我已在扑城汴梁的路上。只要得到手书,忠武军应是会配合出兵的。你去陈州走一趟,封官许愿什么的,在制度允许的范围里,你看着办。”
一提起林氏蔡氏,赵才人,吴王就尴尬得要死。
有次去觐见,她们母女五人竟然同榻坐在圣人身边,共侍一夫!
最小的更衣赵梦,怕是还没他大。
造孽啊!
“喏!”
“高纲!近来年,魏博与朝廷关系甚笃,义成军势单力薄,反了朱温未久,也怕被朱大郎清算,我估计也调得动。你先去滑州,然后到邺城拜访拜访田帅和诸位执政衙将,争取说动义成军和魏博出兵,并封锁黄河,防止汴人北窜。”
“喏!”
“乞颜术。”
“末将在。”
“前次得圣人谕旨,洛阳还有少许汴军在押管粮道,你带两千骑,四千匹马,立刻去洛阳侦察,他们的粮草转运仓,守军驻地在哪,回头给我交个实数,先一锅端了他们!”
“喏!”
吴王沉吟一下,摸着下巴:“我记得王师范也是个忠臣?”
有人绷不住,发出了压制的笑声。
“这个……”有大臣说道:“还是有那么一点忠心,不过青州离得远,中间还隔着兖郓两镇,一时顾不上。”
“也罢。”吴王想了想,又问道:“若是宋州、兖州、郓州等地的汴军出于唇亡齿寒,来帮忙守汴梁,如之奈何?”
“要唇亡齿寒,早就跟着朱大郎来了。”赵寸冷笑道:“但凡野心勃勃之人,心里最想着的永远都是自己,指望他们为了朱大郎,让自己好不容易拿下的地盘陷入风险,不是这些人的作风。”
来了又如何?
干他娘的!
吴王思索片刻,确认再无遗漏后,翻身上马,黄袍一抖:“出发!打下东京!”
母亲,看着!
儿子在外头为你的地位而战!
我母子,终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这样委曲求全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
潼关的鏖战到了此刻,如同两个半死不活挣扎的人。
第347章 灭梁(二)
潼关的鏖战到了此刻,如同两个半死不活挣扎的人。
“咚咚咚咚………”金鼓一刻不停的敲打着。
不论是朱大郎还是军府群臣,对耗在潼关寨墙下,都已经容忍到了极处。
原本坐山观虎斗的陕虢节度使杨守亮开始在背后调兵遣将的消息,更是让源政、徐怀玉之辈涌起一种隐约的不详。武关败军所说的——吴王要直扑汴梁,可能是真的!
以骑卒强盛的西军,这厮现在说不得已经到了洛阳。
这更坚定了他们以麾下武夫主力加入拔城的决断。
他们这些军马,大概已失却依托与退路,不进关就再无生存之基。
不管怎样,眼前只剩一条路——入关,进京!
不管杀材对这时候的汴府宝贵到了何种地步,军府将校在这几日,也只是毫无顾忌的领着他们一波接一波涌上,在禁沟里,在寨墙下玩命打洞挖沟攀墙,飞蛾扑火,蝼蚁送命。
寨沟攻防,终于在这绞肉机当中摇摇欲坠。留守的两万甲士,阵亡过半。中下军官,不管出身是贵族子弟还是皇族,又或反正的汴军岐军晋军,这些中坚骨干,几乎一扫而空。
守方的武士军都伤亡若此,二者到底折了多少人口,不问可知。
缠斗到如此程度,在二月十一这天,终于得手,将禁沟当道的石堡城挖空了墙基。火油、柴炭、火药只是往里填,纵火焚城。
石堡墙在连番血战里仿佛散尽了功力,在反复的热胀冷缩下,只是近乎无声的坍塌。
城上城下,都死死盯着眼前景象。
半晌,城下百战余生的汴军,才振臂发出一番鼓噪:“长安!长安!”
“杀了符存审,打通禁沟!”
先是城下,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呼喊起来。
汴军将领也在尸堆里丢下长槊,扯下头盔,撕下抹额和外甲,将钢刀双手举起,歇斯底里:“拔城,拔城!短兵接!相见白刃!抢下石堡城,大军随后就到!打进京城,抢光了关中,烧光了皇城!整个秦川,都等着去杀,去抢!这泼天快活,都是俺们的,要爽的,跟着俺们来!”
“战斗爽!战斗爽!”一窝蜂的汴军扯下抹额,披头散发地举起钢刀。
徐怀玉猛的从壕沟里跳出,已经爬上梯子,嘴里只来得及大叫:“抢城!抢城!”
已经不需带动,所有汴军叫喊的,都是同样一句话:“抢城!”
汴军再度嗷嗷薄城,惨叫震天的废墟里同样是乱成一锅粥,侍卫军校官杜七郎大声厉喝:“战斗!战……”
还未说完,一箭破空,射入杜七郎大嘴,带着他的人头重重钉在身后废墟。
“抢城!抢城!”震耳欲聋的鼓噪声唤醒了乱成一团的守军,箭雨顿时铺天盖地射出,一条条人影从废墟里翻出。
汴军在乱石里跌跌撞撞,迎面而来。
符存审面向蜂拥而上的汴军,看着他们充血得几乎发紫的兴奋脸,除了后退,没有任何办法。他现在就像海上的一叶扁舟,无助的随着怒涛漂泊,随时都有灭顶之灾。
胡锐和一队民夫拉翻了石堡城一隅倾颓塔楼上的的十几口大锅。
沸腾的粪汁和人畜尸油倒灌而下,在灰尘里黏稠地流溢。
他们抓起还在燃烧的火盆,泼进了油汁。
尸油遇火,“轰“地一声腾空暴燃,随即一片连着一片,点燃了积累的粮草物质。
熊熊烈焰,霎时映红整个石堡城和两侧山崖。
符存审在大火黑烟中不辨东西地乱窜,只是听着声音迎接敌阵。但他真就是一片被狂风裹带的树叶,被烟火烧得晕头转向,被嚎叫的人群带动着,在里头打转。
守军向后溃散。
“吱嘎吱嘎………”石堡城背后的寨子,寨门传来令人牙酸的绞盘声。
寨门在缓缓开启。
溃散的石堡守军看到关门打开,加快了汇合步伐。
关门在打开,越开越大。
突然,有人的脚步慢了下来。
“战斗爽!战斗爽!”前些天从武关过来的寨子守将郭猛、耿同正带着五千大军源源不断快速通过寨门,在寨墙下集结列队。逮着逃兵,劈脸就是刀背乱砍。
在寨子后方,还有冲天喊杀,其他寨子余军也在增援而来。
“咚咚咚!”禁沟之中,战鼓如雷。
当前大寨寨门完全洞开。
墙下平地已然站满了密密麻麻的铁槊,槊锋在日光下反射着金光。将校大臣,一个个同样在红着眼球,呲牙咧嘴:“文德武运!万世永昌!巷战!巷战!杀光了汴人!杀到汴梁去,血洗了此辈!烧城,焚山!拖住朱大郎,圣人随后就到,这里还是俺们的!这秦地,这天下,将来也都是俺们的!拖住汴军,就在墙下战斗!这仗没打完!俺非要看着朱家被杀绝,才收手!”
这头是正在越过火海,黑压压拉起满天尘烟拼命猬集而来的汴军大队。
抢城!抢城!
徐怀玉钢刀一指,厉声大喝:“杀穿去,天下就是俺们的!杀穿,杀了符存审,明日进京!”
军官们纷纷掉头厉呼:“列阵,列阵!准备团战!”
“还在叫什么!散开身位,西军就在前方!”
大队大队猬集的汴军叫着喊着散开,在火海里连滚带爬。
转瞬,他们的呼喊就被淹没,就听见一片枭躁:“射死徐怀玉!射箭!飞矛!”
蓬头垢面浑身带火的徐怀玉第一个钻出火海。就看见日光下,大队红衣蓝衣军马森森而立,最前头的步兵,纷纷后仰侧身,张弓搭箭,将手中槊矛箭簇,遮天蔽日的投射而出!
“咔咔咔………”主力军兵双手握杆,马步横扎,一根根槊锋向前指向大队汴军:“喝!”
疾如风,动如雷,不动如山,侵略如火!
徐怀玉背后,大队汴军还在纵情鼓噪。寨墙之上,鼓声缓缓:“咚,咚,咚………”
郭猛卸下衣甲,赤膊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