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造反的武夫蜂拥而来。
“喔!”骡屁股上中了几箭,高季昌大叫一声,狠狠加了几鞭,破口大骂而东。
什么时候,俺才能出人头地!
光化元年正月十五,吴王在曲江池击溃夺城汴军,随后兵分两路。
正月十七,吴王援抵青泥岭,守军皆呼万岁。
正月十八,郑延昌率万余部族军进入潼关,而这里已经是一处彻彻底底的绝地。
日复一日的筑土堆山终究还是形成了质变效果,朱大郎已经拿下了黄巷坂当口的潼关城。
王从训、陈熊退守关内的连寨和禁谷城。
然则朱大郎的攻势,并未因为拿下潼关城而消减一二,反而是一浪高过一浪!只是采用最原始的蚁附蛾搏,驱民为先,或者拿粗饼买人口,然后送到寨子下堆尸。
第345章 二月樱花
更多人猬集一处,等候下一波出发。跟着朱大郎过来的饥民和汴军裹挟的男女,已是成了孙儒、马殷之辈那样当做装备的器材。
土堆上,朱大郎和大队军兵只是看着,等着。
计算大概还要多少人填进去,才能将王师消耗到极限,最后由他们发动强力一击。
这年头的攻城围城,除非守方没准备,或者守军不经造,很快跑路,或者地理上具有致命威胁比如缺水,或者攻方耐心不够,就注定都是如此漫长而冷淡。
常山之战,打跑打死河东阎宝、李嗣昭、李存进三任招讨。
潞州之战,也打得朱全忠连易康怀贞、李思安、刘知俊。
全忠以来的变乱和战斗,他们这些汴军多数都参加过,之折磨之疯狂,还要超过这里几倍。
朱大郎身后,百余架大鼓终日敲得地动山摇,射箭、战车、打地洞、放火等各式动静混杂一起,让人说话都难以分辨。虽说早已战得麻木,可坐在土堆上的将军们还是看得兴奋。
最坚固的潼关城已下,只剩一堆下木造石垒的无基寨子。
再加把劲,这潼关道很快就能打通了!早上打通,中午就能到长安。
朱大郎双手搂头躺在虎皮椅上头,只是悠闲观战,笑道:“王从训存存审,一个是油皮杀材,一个是李摩云反到独眼龙麾下,又投了朝廷的三姓蔡贼。不知道哪来这么多的忠诚!从了俺,难道还能少他们一个节度不成?便是把关中封给他们几个又如何!惜哉惜哉!”
吵闹里,他的自言自语,众人只听了个大概,不过也哄笑叫骂。
他们劝降过很多次了。照理说,打到这个地步,那桀纣也迟迟不见影,里头早该下克上砍了将官开门为向导。结果军队没反,劝降也劝不动!
桀纣能给的无非就那些,俺们也能给,再不济就是家人。
好男儿何患无妻?出来杀,混得功成名就,重新娶妻生子多简单。想想刘邦、侯景是怎么做的?
哎,糊涂!
这么两赖着,真的是很磨人。
一个都头按捺不住,出列进言:“大郎,关城已下,就剩些破寨子,干脆让俺们上吧!早点将那李家子女和百官公卿,屠球完拉倒…………若大郎垂允,俺愿上阵!”
“忠!诚!可嘉………”朱大郎咬着语气一转折,摇摇头:“可我辈武夫金贵,俺怎舍得拿汝辈去带着这些泥腿子和石头沸水换命?”
他拍拍酸麻膝盖:“王师还是有韧性的…………等韧性耗去了,俺自冲在最前头!桀纣亡我之心不死,这时候,能多保一个子弟,就是为军府多留份本钱。血气,且在关键挥洒!”
那都头低头:“大郎爱惜将士,俺们无不感念…………只是这打仗,多半靠老百姓,俺们坐看着,总是心里等得毛躁…………”
土堆下,大队骡子军飞也似的奔来。看也不看出击的汴军,直直就蹚过去。避之不及者,在骡上就一刀挥来。
奔到近处,才看出这队骡子军断手烂甲的狼狈模样。满甲都是刀痕血丝,胯下坐骑也是刀口累累。后头还有一堆衙兵,杵着拐杖互相搀扶,踉跄而行,约莫六七百之数。
但这些马步军和步兵除了少许,骡子军全部只有一条手,并且和所有步兵一样,都没了鼻子和耳朵!
人人结了满腮满嘴的黑血痂,脸上还都被刺满了诸如“贼配军、汴狗、杂种、入了你的娘”之流的刑官墨篆。
没旗号,看不见军号。
他们直奔挂朱大郎的土堆,老远就滚鞍下骑,扔了兵甲跌跌撞撞往上爬。
土堆上的军兵,都忘了何时何地自己是谁,只是两眼发直。
到底是哪路军马?败得如此之惨?
“甚么人!”几名将军大声喝问,风一般跑下来。败军顿时发出一阵嗡嗡。还完好的自是哭哭啼,那些被割了耳鼻的败卒一边扒衣裳,一边呜咽呼喊,一瘸一拐地只是朝土堆上爬!
扒了衣裳,却见胸膛屁股上也刺满了“生平喜被干”这样的墨篆。
落款还有工官大印,工匠署名。
朱大郎猛地站起,死死巡视着败军的凄惨形貌和字样,胸膛只是如充气的气球,一鼓一压。
“怎生回事!”几个将军扶持上来,就陷在败军里。军兵们叫着喊着,骂着哭着,要水的,要粮的,要医的。每个人都在伸出手,含糊不清的唧喳,还有的不住地朝西指。
表现各不同,只有神色都是如出一辙的心胆俱裂!
一个骡子军的小军官扑上来,摔在大纛下:“败了!武关大败!四个衙将,朱友伦已经阵亡!俺们在青泥岭被杀完辣!除掉死的,活捉的,余者都在这里!”
“吴王好毒,将俺们阉割了五官写字放归,只是要俺们给大郎带话,说他要直抵汴梁,将俺们全家全城粉碎!”
“吴王?”将军们面面相觑,大喝道:“哪个吴王?”
“就是那桀纣的长子!据说叫什么李敬慎,何淑妃下的狗崽!”
什么?
“噌!”源政大步出列,钢刀架在这小军官脖子上,神情无比凶狠:“这竖子军府早就打听过,窝囊废一个,他有甚么鸟本事,杀了朱友伦黄文靖,打垮你们四五万人!”
蜷缩在地上呜咽的小军官顿时叫起了屈,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俺们战斗多年,谁不知这个道理!”
“是李敬慎,他带着万余步骑,还有一万多突厥吐蕃回鹘部族军,也是带甲精兵!俺们打华山道、青泥岭已久,气志衰减,十七这天,例行攻打青泥岭,不意关城两边密林里杀出好多步军,夹攻而来。俺们见势不妙,扫数撤军回营,却来不及了!”
“关门洞开,就是一匹匹铁蹄追背踏来。郭猛、耿同、萧秀也尽起守军,从关城和寨子里追了出来。俺们且战且退,团练、百姓到底不经事,没俩回合就打烂,赶着俺们一起垮。”
“之后王师趁势反攻俺们营盘。俺们被杀得只剩万余的武夫苦战半天,寡不敌众,就又垮了。”
“再然后,就全军覆没了!”
“两万援军?”看着这些败兵的惨状,就是说那桀纣全师而回,源政也信。
他下意识向武关,向关内而顾,好像山峦背后,密密麻麻的雍凉蕃汉兵马正在杀气腾腾回奔长安,李皇帝,就会突然出现在禁谷城头。
“饭桶!”他抽过马鞭对着一堆败军劈脸乱抽:“四个废物!四双废物!四万废物!损我三万军兵,朱友伦该当何罪!”
在他们的计划里,三万军队带着其他乌合,足以搞定武关。
事实上,在过半守军都来支援潼关后,确实也搞定得差不多了。
但没想到,转眼就是如此战果。
源政恨得牙齿都在发痒。
“没,没有。”小军官连忙甩头:“俺们只死了两万军人。”
“高季昌黄文靖贾晟呢?他们没死,为何不见回来?”
“带着万余兵马,进薄长安去了!”
“什………么?”源政眼前一黑。高瘦的几个身子几个趔趄,扶着朱大郎的帅旗,才勉强没晕倒。
吴王援抵武关的前提必须是长安已经被摆平。
也就是说,高季昌他们也已经,完蛋了……
他搂着旗杆,只是在那微微发抖,拳头捏得邦紧,心思飘到了下一处。
武关大败,潼关如何,他甚至没想起这回事。
“怎么会…………怎么会?带甲吐蕃,战力还能与我抗衡………某魏博源氏的家传判断绝不会错…………桂军武士,安能降唐?难道东军将相,东军西府盟会的大臣,都已被圣人屈服?”
他扫过那些败军,嗓音低低地一字一句:“那些吐蕃人,是不是挂着锁子甲,戴着羊毛毡帽,穿衣或红或白或黑,背负刀剑,可步可骑………还有人会说汉语?”
“不是!”
别怕,桂军还在李皇帝身边。跟着吴王而来的,只是受降的小部族。
其他将官已经无心再和败军纠缠,转身就跑回了土堆上,手几招,将所有人全部召到一起,围绕在朱大郎身边,七嘴八舌气急败坏的鼓噪:“吴王大军要直薄汴梁!”
“忠武军、义成军、魏博说不定就会配合夺城。”
“还有杨守亮那厮,看形势变化,会不会背后捅俺们一刀?怎办…………囚攮的,完了!”
“踏不平长安,俺们汴府就是完撩!这个时候,汴梁是好是歹,还打什么鸟紧!”
“赶紧拿下潼关罢…………俺屁股实在坐不住了…………”
“大郎此次差了,用错了人………”
一张张铁青的脸只是看着朱大郎,桀骜一点的,就差张口大喝:“下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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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武关!是武关大败!
这个时候,邵赞并不在朱大郎身边,他不在汴军小团体之内,只能算是二汴贼,一直静静领着河阳兵,蹲在土堆边缘,不打仗就吃饭睡觉。
听到土堆上鼓噪,他神色一动,就往帅旗望去。
部下也靠了过来,和他一块瞻看:“邵帅,这又是怎的了?”
邵赞沉默不语。
被当狗使,可如此乱世,实力不如人,就只能听人指使。
潼关打不打得下,朱大郎和李皇帝谁输谁赢都无所谓,最好一起都死了也罢!只要他还能活下去,保住一点本钱,只要压在头上的朱大郎死掉。他就不信,没翻身的机会!
只要自己能从这绞肉机里活出去!
朱大郎他们在吵什么?汴梁老窝被人翻了,还是…………
邵赞虽然表情木然,可心头却热腾起来。
武关!但愿是武关大败!
但愿朱大郎马上倒台!
大帮将官,还在围着朱大郎叫嚷。虽然离得远,可几句话还是被邵赞分辨清楚了。
“武关……刺字………辱我太甚,狗皇帝我干你三代娘的姑!”
“吴王大队!正在武关道上,朝洛阳汴梁而去!”
是武关?是武关大败!
邵赞心脏狂跳,只是不动声色收回头,嚼饼招呼:“且少说话,现在我们只要不被找事,用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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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大臣们闹麻了。
朱大郎在人群里背着手儿走来走去,不知在煎熬什么。
这时候,从黄巷坂又有一队人马飞驰过来。到近前,又是一队败军,老远也能看见他们惊慌的颜色和水淋淋的身子,看样子是游河或从坐船赶来的。
到了土堆附近,一个步兵大校快步爬上土堆,乱哄哄的将军大臣顿时围上,有人压低嗓门询问又是哪里的新军情。而那大校脸色凝重,耳语道:“高季昌进薄长安战败,五千精兵或被杀,或造反。余部溃往潼关,汇合黄文靖贾晟。遣俺回报,宰相郑延昌带兵来援,两万杂种!”
“三个都头问,是否回外来?坚持关内,万一李皇帝大队赶回来,两方夹击,包全军覆没。”
源政身子又是一晃,咬着嘴唇站稳,只是急声道:“是杂兵,还是李皇帝的先头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