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命昭唐 第284节

  以德报怨?不存在。打进太原府,还要灭盖寓的族。对这些高层,连作态都用不着,报复了鸡吓反了猴就反吧。难道还怕你们不成?杀的就是这种人。不对盖寓这类强硬点,大臣们怕是还真以为我这后台靠不住。

  不过不知为何,他脑海里,突然浮起一个高挑的紫衣面纱少女,热情美丽的样子,开弓的专注,圆房“你来吧”的直接,“你们去以君主之礼拜见他,就像对待父王一样。”一幕一幕,记忆犹新。

  只是,此后,只怕再难处见了吧?

  眼前景物一恍惚,依稀已经是长生殿上恩爱罢。芙蓉帐中,一个满脸依恋的精赤女人正躺在自己怀里:“如果有那一天,你留他一命,放过我家人和几个白客叔伯长辈。”

  画面破碎,再回神,只是干戈寥落的战场。

  圣人颓然低头,半晌之后,才低声冷笑:“网开一面?我却要你从此家破人亡!”

  萧秀望着自言怪话的圣人,挥了挥手:“臣的好圣人,发生了什么?”

  圣人恍若未闻,踟蹰前行。

  他选择的这条王冠路,命中注定走向孤独。

  但为了更多人的不孤独,他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哪怕终有一天,是妻恶儿恨亲厌,寂寞深宫看梧桐而死!

  耸耸肩活动了一番身体,圣人举手大呼:“等回了长安,便让朝廷将中和以来的死难大臣一起立个神社,居于皇城之阳,让他们与将士英灵看着我们扫平天下!走,杀内竖!”

  “喏!”萧秀叉手领命,策马飞出,去调度事宜。

  圣人却不管不顾,一人一马,朝着开元铁牛大桥,哒哒走去。

  身后,大队将官大臣士卒,都保持着落后十步的距离亦步亦趋,看着背影一个人走到桥头。

  万籁俱寂。

  圣人站上桥头,静静看着中条山,看着旷流古今的血色黄河。

  我曾有个道德。颁白者不负于道路,弱者不受欺凌,女人不被卖来抢去。家家户户,三教九流,嘉和得善终。我想征战四方,图的是天下大同,正……

  忽然,鼻腔一热,一颗颗殷红的血珠,滴落下来。

  猫尿也一下从眼眶涌出。

  七年了,此心是否依然光明?此人是否已在同化下理直气壮?

  七年了,越来兵强马壮,妻妾成群,士民却愈潦倒。播越凤翔,百官家眷都有饿死冻死。

  七年了,七年的砥砺寒霜,刀光剑影。丹凤门,渼陂泽,同州,首阳山,晋城,武关,均州,金城,横水,洛阳,无定河………淑妃,李茂贞,西门重遂,杜让能,赵如心,杨复恭,冯行袭,朱温,王彦章,曹哲,王从训,赵服,崔安潜,杨可证,张存敬,宇文柔,噶德悖,成汭,张惠,李弘道…………还有孟才人甚至美原吏傅宝,这一刻,齐上心头。

  李皇帝低低的自语,几分凝噎:“……………我挺过来了………我真的挺过来了…………没想到会这么难…………再过几天我就三十岁了………”

  这场风起云涌持续大半年的关原合战,随着内竖被押出来,终于落幕。

  俘虏堆里,大堆大堆穿着民服,甚至还是一身寺人打扮,只是脸上抹了泥灰的内竖被甄别出来,和先前擒获的内竖被一起押来,总有三千之数。

  昨天李克用屠过了,但迫于急迫的攻势,只草草杀了一些。

  地位最高的骆全瓘与刘全贞鼻青脸肿,跪在河边。

  身下悬崖,就是滚滚黄河。

  两人六神无主,连喊冤枉。

  王彦能等人则东张西望,涕泗横流:“大家?大家?!臣等奴材,拿回去养马洒扫也好啊,再不敢有异了!呜呜呜…………”

  一片嚎叫悲泣,萧秀却不给他们多嘴的机会,下令立刻挖心斩首。

  “动手!”萧秀揭开面具,猛的挥手:“以内竖之血,祭我圣唐国祚!”

  他长相无比英俊而柔美,怕上阵被当成女人嘲笑或是软柿子,故有带面具的习惯。

  “圣人呐,圣人!”悔恨的泪水长流,可任凭怎么哀求,武士们就是无动于衷,把他们像打死狗按在地上,直接剖胸。

  “好痛………”骆全瓘口里吐血,大声惨叫,胸口热气腾腾。

  刘全贞吓得屎尿齐流。这种残忍,他非常精通,但最可怕的是,落在了他头上。

  刘全贞心一横,望着桥头李皇帝大骂:“李晔小儿,你现在得意没用。皇权社会不瓦解,我辈就会不停死灰复燃,生生世世!到时候,就是你后人的死期,看徒子徒孙怎么搞垮狗屁圣唐!你会被杀全族,挖坟开棺,我们在地下等着你!变成厉鬼也游荡在掖庭,吓死你妻妾,哈哈哈…………”

  “噗!”一刀扎穿心脏,大骂戛然而止。

  “圣人,尸骸怎么办?”萧秀请示道。

  “肢体投河喂鱼。内脏带回去喂虎,头颅也带回,烧了码在内侍省墙上。”圣人意兴阑珊,亦有些哀伤:“列朝养狗千年,唯我李家教育无方,养着养着,反遭恶犬撕咬。有这些畜生的教训,足以后人永远警惕宦官干政。”

  对于皇帝,和大臣打交道,是最基础的工作。如果什么意志都要靠大肆使用中官来执行,体面了这个低能也罢。

  不要提什么这样集团,那样集团。

  大臣天然的难抱团,这是他们各自的屁股、意识形态、政治团体、价值观等等决定的。

  而所谓清流宦官。

  历来这种斗争,总是正面色彩的士大夫冲锋陷阵,然后被花式杀死。这类士大夫,皇帝畏惧,宦官、权臣、后宫、广大不法豪强地主、官僚同样畏惧。从来只听说某个大臣出镇地方,坏种们纷纷辞官跑路,但没听说过宦官视察某地,坏种们跑路的。

  皇帝本着你对付宦官就是对付我的想法干掉这些看似的皇权异端,会如何呢?

  汲汲于钻营的官僚会开香槟,没了这些人,蝇营狗苟之辈就能在朝堂成群结队。奸贼会更放肆,心有志向的会失去期待,得过且过。

  简而言之,与臣争是皇权常态,也是皇帝的起码素质。

  历来英武之主,少有使宦官参政的。

  没受过专门教育,性格普遍扭曲变态,眼界狭小,思维心性幼稚,以舔主子为能,怎么拿来办事治国?其次则在于,这类皇帝,驾驭朝廷跟玩一样,不需要。

  可惜具有皇帝基本素质的皇帝总是少数,饭桶占主流。

  今天提个要求:“陛下再想想。”明天提件事:“臣等反对!臣等附议!”想要钱享受享受被捂嘴,识人不明,办个事找一个大臣是废物,找一个大臣是废物。

  不用宦官怎么行嘛!

  圣人认为,子孙还是会重启的。自己所能做的,就是铲除内竖余毒,建立健全制度防范,牢牢掌控中人。

  不过,现在不必分心。

  李克用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下一步,就是将东方局势搅个大闹天宫。让晋人势力范围收缩到北京及以北地区,将汾、沁、仪、泽、潞、邢、洺、磁、石九州,失去控制。

  此时,他们应该都已收到左冯翊之败的急报——五万大军连死带伤加上投降被俘,几乎全军覆没。铁林军、从马直、后院、保卫军四支马步衙军,被打没建制。周德威、盖寓、李嗣恩、贺回鹘一大帮中高层被击毙。

  于河东,这固然不是毁灭性损失。梁、晋、赵、魏、燕这几家都具有一次阵亡数万的资本。但也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了。别的且不谈,人心、威权的动荡就在所难免,野心家会抬头。

  这会,晋人估计在接应李克用。但昨天才打完,从闻讯、整顿出兵、赶路到抵达,还要点时间。

  而自己,离李克用近得多。

  要计较的就是,短时间内会有多少晋军抵达,发起新会战的胜负手如何。

  这一战,自己损失也不少。

  朝廷军力本就和大号藩镇无异,甚至还不如朱大郎,李克用。枝都很强,干却一般。如果进击不利,乃至输了,代价太难承受。即使做正常预测,赢了但伤亡重,也难承受。

  这事,晚上召集众臣研究一下。

  顺带也休养两天。圣人抹了把鼻血,从上到下,确实也都绷不住了。

  正待上马,大道路口的烟尘突然一闪烁,就看见一骑快马冲出。马上身影姿态轻盈高大,曲线优美,裹着红斗篷与披风。

  隔着这么远,圣人仿佛都看见了那双流光媚眼。

  南宫!

  小烧杯也第一时间找到了他,张开红唇,不住招手欢呼:“圣人!”

  眼睛已经热泪盈眶。

  南宫身后,是优哉游哉的南宫道愿一行二百余骑。

  长平原大营还住着一部分家眷,出战前,圣人委任南宫道愿协助卫尉守卫行在。这小烧杯,看来是收到捷报就按耐不住。

  临近,马没还停稳,南宫就跳下马,一个飞扑骑到圣人身上,搂着他脖子又是呜呜又是笑,甩都甩不开:“南宫,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人前撒娇。”

  “我就要!”南宫紧紧贴在他颈湾里,双手搂脖子。

  这个姿态,圣人不得不双掌托起她的大屁股,一手一瓣蜜桃。

  南宫道愿一行慢慢靠近,在数十步外下马。每个甲士都只是无声的用目光向圣人向周围将士致敬。

  “圣人真是太厉害辣!”南宫在怀里几个钻,笑嘻了:“你不知道我们有多震惊!那么多晋军,那么大连营,就给拿下了!连他们那个李大王,也当了驴车战神,狼狈夜遁!我们本来都怕死了!怕你打不赢,随时准备跑路来着呢………结果突然,外头就是赛太宗的鼓噪…………说你摧垮了李克用,我们搂在一起,又蹦又跳。一宿翻来翻去,在房里聊天,凌晨才睡。谁知一觉睡醒,又听到你在蒲津扫垮了败军!臣妾直接就晕了…………”

  南宫神采奕奕,已经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好像不这样,不足以描述她们的情绪,不足以宣泄激动!脸蛋也血红,遥想丈夫横扫强敌的威风,只觉得一股水气能化作高潮喷发。

  “壮哉,李无敌。雄哉,李神圣!”南宫搂着圣人脑袋亲来亲去,舔得他满脸嘴都是口水:“只恨不是男儿身,不能在左右驱策杀伐,我好恨!”

  “卫国夫人……”看着这个妹妹,南宫道愿扶额叹息,深感家门不幸:“请注意下影响。”

  “你少说多话!教训你自己的女人去!”

  “你是男,只怕是佞臣。”女人发自内心的崇拜,感觉还不错,圣人搂了搂挂在身上的小烧杯:“淑妃她们呢?”

  “在行在。她也想来,但骑术不精,我就没让她来。阿赵、阿符她们也很高兴,也想来,但都来麻烦,就在备晚餐。”南宫捧着圣人的脸,笑眯眯的:“我们回家吧!”

  忽然,她又脸一黑:“张贼不许上桌吃饭!你不准带,她不配。我看她就犯恶心,想起和她是同根中人,就想吐!张月仪和石鸢可以。”

  圣人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还说立天后为燕国夫人,封昭容呢,这下可好。

  圣人叹口气。

  翻上马背,将南宫拉到自己前头坐好,挥手招呼:“二三子,收工!”

  将士还有正在打扫战场的民夫们静默一下,发出一阵欢呼:“旋军,旋军!”

第301章 雕栏玉砌应犹在

  朱大郎从小没娘儿,十余岁便披发从军,老子对他也不喜。可这种逆境,他反而养成了玩世不恭的潇洒性格,加上骁勇善战,还是汴军出了名的神箭手。行军打仗,生活也简单朴素,因此深得军心。

  但随着弑父上位,作风便对等而奢。出入仆从如云,排场堪比圣人。朱三的小老婆们也全好生供奉在宫里。本就富丽桃园的汴梁宫在精心打理下,也已是堪为桂冠的神庭仙宫。

  雕栏玉彻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文明显法圣人天后曾经起居的嘉德殿已经换了主人。

  朱大郎在梁宫搬来搬去,最后还是觉得贼父为冷艳继母而仿汉营建的嘉德殿安逸大气。整日里除了必要的操练军政,就是躲在嘉德殿逍遥取乐,大开轰趴。在陈昭仪身上画画,鞭打李美人。勒令柳才人她们和侍卫单挑,谁先缴械就拉去打。

  这才多久,就打得多少美妇下不了床。

  最近总梦见老鬼索命,更是夜夜寻欢。

  这个点,铜雀台的午夜宴饮,大殿里酒池肉林的狂欢才刚刚偃息。杯盘狼藉,满地衣裳粉钿,湿淋淋的地毯,蒲团肉堆相与枕藉。重重帷幕摇曳。神龛上菩萨正襟危坐。金莲灯忽明忽暗。香炉燃发出袅袅的异香奇烟。整个嘉德殿雾气氤氲。

  搞卫生的女史阉人累得瘫软,在阴森处一点一点地偷瞌睡。

  张惠卧室外头,十几个青衫白肚兜的光脚光臂女史,撑着下巴坐在胡床,蜷缩在地毯一边半睡半醒,一边注意传唤。这些还是进不了卧室贴身服侍的“丑八怪”。朱大郎对私生活服务女郎挑剔,从来是亲自面试。卧房里头,还有七八个金缕玉衣白薄纱的粉妻嫩妾,二十几个只穿了亵渎的小娘甜妹鸟语花香的四下横陈。你睡床下,我坐床头。有的抱着朱大郎的脚按摩,有的摩挲胸膛,有的调饮料,有的端着银盆热水。只是伺候喝成凉拌死狗的朱大郎鼾声如雷。朱大郎一声叫唤,就不知道该有多少软玉围拢身边七手八脚,玛卡巴卡。

  “咳………嗬…………嗬嗬!一股要断气的呛痰叫声响起。

  “圣人,这里。”小妾徐氏凑身递上容器。

  朱大郎眼都不睁,只是听声辨位:“tui!”

  “蜜水,蜜水!”他又叫嚷:“这是什么酒?如此难喝,我心里就像火烧,嘴巴进太阳辣!”

  “圣人息怒。”李美人连忙扶着朱大郎枕到自己滑腻的大腿,用金匙小口小口喂蜜水:“好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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