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那些汴人个个咧嘴笑,只是围着那个手舞足蹈的侍卫司小军士,问着,听着。
“搞不搞跋队斩?”
“他敢!不过,千万记住勿为恶人。”
“何谓恶人?”
“这个呢………”
就在这军士说得天花乱坠还给圣人编排了一大堆什么飞槊杀弘道、夺旗朱老三、空手猎豺狼、一夜御百女、挞伐得妃嫔吐血的之类离谱故事,听得汴兵们一愣一愣的平静中,到了第二日黄昏。数十只火箭伴随着急促的警钟陆续腾空。代表着经过一夜短暂休整的敌军已经发动,而且还以前所未遇的凶狠势头,要将他们撕碎。
赵服指着连个某个方向:“披甲,上马,那里动静最大,还有隆隆马蹄,八成是从马直打算突营,一举把我们闹个底朝天!先收拾了他们,回头再干铁林军!”
欧阳剑忙问道:“是不是通知圣人,俺们既迎战铁林军,请他猛攻李克用?”
赵服翻上坐骑,马槊一接。回顾四下,圣人拨给他的六千万岁军骑卒、豹子都、老鹰都已经收拾停当,只是等着号令。
赵服合下面甲道:“不用,此番李克用来势非同小可,圣人用兵老练,自有想法。没有新的命令前,只管打我们的。赢了到大荔合围独眼龙,输了丢了沙苑,退保华阴城!”
说完他马槊一展,扬声道:“此番一战,可为胜利之基。再次挫败了他们,李克用再扑沙苑就不知何时。从马直虽然难招架,但人少,一锤不能定音,自会退去,不会久战蛮干。都跟着我,我只在最前面!”
“彻!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和从马直,分个生死!”赵服一提绳,就一人一马,率先冲出。数千骑卒,面无表情,只是迎向那沙漠风暴卷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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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乌云里象征着天下大兵、盗贼横行的罕见冬雷闪电,同样将一大队蜿蜒在山坡里的人马映照得忽隐忽现。也照亮了远处铺在原野上的连营,一座座烽火楼矗立其间,仿佛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这一大队人马足有数千,纯是骑军。马背上的粗壮铁甲巨怪多是汉人装束,但大多迥然异常的五官特征却还没汉化得了。扁嘴巴,小眼睛,翘鼻子………间或还夹杂着披发索辫,戴着保暖的狼皮大领帽,裹披风。汉人,鞑靼,奚人,女真,契丹,突厥,回鹘…………这些年中原大乱,四夷当中尤其是北方也是互相攻伐,乱成一锅粥,怕不是种类都给李克用凑齐了。
一人双马,挎着巨大的皮袋,只是呼啸前行。穷冬烈风,晦暗的天色让四下黑茫茫的难辨,也没有放缓他们的脚步。站在道旁的李君庆、李嗣勋小山般的身影肩并肩,只是眯眼看着山下头,嘴里念叨着什么。
后面突然赶上来数骑,当先的是那张从善和石敬瑭的老子臬捩鸡。前者是突厥人。后者是白皮西夷,祖上追随朱邪部归唐,李克用家族的小跟班。
张从善把甲胄抗在肩膀上,戴了个和那些生蛮款式相似的兽皮大领帽,手里拿着半张发霉的胡饼大口大口嚼着,看到李君庆两个,只是漫不经心的招呼:“下头就是沙苑?这就是关内最大的牧场?果然好大特色!美哉!”
李君庆冷冷打断:“可不是让你来看风景的,守军已经派了人马来拦,紧起来!甲挂上!”
张从善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不慌不慌,俺们好汉,燕人七万大军的连营也是说突就突,只要一直夺得到马,百来回合也是乱突。更别说现在三万人的烂营!…………在这布防,算盘倒是打得好,也够有勇气…………只不过…………”
他嗤的几声冷笑:“…………再有勇气,算盘打得再好,手上马下本事不行,又有个鸟用?”
张从善一扔手里胡饼,赤黄的眼睛在晦暗的风尘里直发光,仿佛是被五代那个杀材张彦泽附了身,甲一挂,猛的挥手:“从马直,突营!”
第290章 再战沙苑(三)
“嘭!”的一阵巨响,整个沙苑似乎都震颤起来。
无数飞雪烟尘,在这一刻突然就遮天蔽日,滚滚而起。
烟尘中鬼叫连连,张从善飞马冲出,鱼鳞甲带着血魔一般的光泽与水润,去势太快,导致身后尘土跟着他的马蹄,拉出来一条长龙,噼啪向前。
随即,无数骑士冲破昏茫,一条条血红马槊直直向前,大呼小叫。
数千骑狠狠对撞,不知有多少杆马槊在里间来往。密密麻麻坠马的尸身,只是被踏碎在泥泞当中,让泥潭散发出诡异的紫黑色。
交战的浅溪两岸,两方骑卒的人马尸体堆积如山。层层叠叠,星星点点铺陈沙苑,什么死状都有,五花八门的兵甲到处都是,发疯的战马狂奔尖叫。辕门内辕门外,也全是残骸伤号。
那侍卫司马军都头,赵服从天水带来的家臣,跟随李皇帝征战同州、金商、首阳山、晋城、洛阳的欧阳剑,已经拄着刀,保持着坐姿,低头战死马背之上,任凭坐骑几个飞踏,将长发飞舞的他驮回辕门。
赵服大败!
从马直冒死突营,在大营北面引发一场骑兵乱战。近六千人马皆贯累甲的重骑蛮横冲击之下,轻重混成的赵服部只接战了七个回合,就损失过半,余者多数也体力耗尽,马不听使唤。
而张从善、孽烈鸡、李君庆、李嗣勋这些坐在马上如同一座小山的牲口,居然还有余力冲杀!所过无不摧破,赵服部只能顽强招架,然后被冲乱,被击破!
赵服麾下最后一个都头欧阳剑试图组织反击掩护败军退回大营之际,当即战死。
从马直在张从善、孽烈鸡的率领下,转眼就不知掀翻了多少唐骑,直冲到辕门左近,一路过来,都是血肉开路!
赵服部已经失却战斗能力,要不就拨马“走也!”,要不就挺身折返红着眼睛叫着要拉垫背的。
辕门外,就只看见从马直四下绞杀败军。不知多少下马请降的唐骑,同样被砍成一堆!
还有些被赶到了附近一个小湖泊。披甲的唐骑拼命卸兵甲,抱着马脖子想蹚出生天。从马直张弓乱射,几乎像射鸡儿子,更不知多少人,在水里咕嘟着血汤沉入湖底。
帝国再临以来,李圣人东征西讨,骑兵会战还从未损失得如此之重过。五千余骑,其中还有侍卫马军司的两个精锐都,死伤大半,有命被俘的四百余,能撤回大营的,不过寥寥千余。
虽然没兵败如山倒,丢盔卸甲只顾逃命,模样依然完整坚韧,却只是争先恐后朝辕门挤,不管将校怎么呼喊喝骂。
寨墙上头,满满当当的守军看着外头惊心动魄的厮杀。喊叫声,放箭声,马踏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民夫们两股战战,军兵只是一声不吭在那披甲持兵调弓上箭,一车一车的箭札送上来,立刻就被一脚掀翻,你一把我一把的抢走。
大队斧手、陌刀手密密匝匝的站在辕门、围墙内,一边接应自家败军,一边随时准备肉搏可能突入大营的从马直。
“觑仔细些!晋狗勇悍,突营不是耍戏!只要到了门前,就给俺不要钱的攒射!大刀片子乱砍!”一帮军官走来走去,大声鼓噪。
“吼吼吼!”就听见一阵大吼,还有马蹄如雷的响动声,大队从马直已经向辕门聚集。张从善已经一马当先,投出飞矛从寨墙上插死一名守军栽倒出来之余,就冲到了近前!
“关门!关门!”军官们跺脚大喊:“没进来的,顾不上了!”
“入你娘的!”涌在辕门口的剩下百余骑没得办法,只得掉头朝野外逃走,或是呐喊着又迎向从马直,为其他人,争取一点时间!
张从善马槊在手,一个豹子骑士迎面冲来。
张从善赤黄的眼睛早已彻底变红,劈手一杆就挑在那豹子骑士天灵上,套着铁盔的头颅霎时整个就瘪了,谁个知道,里头脑袋给打成了什么样!
张从善出手如电抽过对方马槊,任那骑士被铁蹄掀翻,荡为齑粉,扬手飞出槊锋。
天晓得他多大气力。另一个迎上来的唐骑脖子上的连甲就跟纸糊的无异,热气腾腾的血一飙被飞了个对穿。
那圣唐骑士喉咙举着马槊,身姿犹自端端沉裆夹马,单手执缰,目视前方。胯下坐骑忠诚尊奉着已经殉国的主人生前动作,撞向从马直,张从善钢刀下去,马头都被削去半个!
马血喷了张从善一身。
战马尸体甩起,迫得张从善不得不绕路,血眼大骂:“这些此辈,真当自己不会死?勇气可嘉,但…………有用?别打了吧!俺代李大帅作保,从此拿你们当自家人看待!”
“听得老子想笑!”有人提气扬声:“输这么一阵,输了就输了!也就我军精锐马军不在此,换得刘仙缘、武熊在,龙捷之师在,让你知道刀是铁打的!有本事,就在沙苑和俺们拼到底!至于欠的人命,自有俺圣人提兵去讨!有那么一天,且等着!”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张从善悠闲地甩甩头,只是笑道:“球娘的!圣人和大帅也是半对父子一场了,好好亲热了这么久,不知怎么突然有这么大仇恨!把俺们弄来切磋…………干脆你们回师杀了圣人,结束纷争也罢!俺们两军又没仇!”
“哈哈!你怎不杀李克用!杀了独眼龙,开门迎圣人,俺们一起当禁军,狠狠吃他李皇帝的赏赐!守着一个独眼龙,能有多大出息?便是当节度,李皇帝地盘大得多啊!”
“嗖!”的破空声响亮,却是赵服对着张从善投出半截断矛,射中张从善身后一人,大吼道:“撤!”
混战中,两方已经到了辕门口百步。
四下响起一片弓弦响动的声音,接着就是蝗虫般的箭簇不分敌我扑射。
赵服一闪身,扔了马槊,一个钩镫藏在了马腹下面!
辕门内,从前到后的长长通道上,黑压压的挤满了甲士,手杵包铁矩盾和长柄大刀、斧头,一双双眼睛盯着门外。
张从善奋力一勒,坐骑原地几个打兜掉头冲出。
在他身后,数千血红骑士看到此等情景,脸色一变,发出惊呼怒吼,就黑压压的顿步退后。有的人在那叫:“走!走!沙苑大营跟他老母的井陉关、石岭关一样紧,突不成!”
话音落地,张从善就看见涌在辕门左近的大队步兵,纷纷后倾,将手中矛头,遮天蔽日的投射而出!
赵服啊赵服,且看你这对头能硬到几时,今生又是个什么下场!
几乎瞬间,张从善就做出了判断——突营失败。
屡试不爽的一招,未能得逞!
历史上李克用、李存勖父子把突营这一招玩得非常溜。
汴军围太原,李克用的精锐骑兵不定时突营,汴人又没有拿得出手的骑兵迎战,被搞得欲死欲活,士气大挫,最终解围而去。潞州之围也是获救于李亚子雾中突营。柏乡之战还出现过朱温的白马军骑卒,被李嗣源百骑突阵,两个胳膊底下夹着两个骑将返货的爆笑案例。
幸甚,李皇帝防住了。
今日若是赵服所部骑士也是汴军那个表现,沙苑大营已大乱矣。
见从马直行动失败,在另外几个方向佯攻打配合的铁林诸军也发出号令,撤!
甲叶声响动,一群沙陀、奚人、突厥、回鹘、女真、契丹将领围到了一起,投出各色各样的目光。无奈,冷淡,不屑,恼火,愤懑。看着李君庆、李嗣勋、张从善几个:“如今怎办?”
“怎办?”张从善眼珠子一翻,挠挠脖子笑道:“他俩是沙陀,我是突厥。他俩军使,我是指挥。还不是他俩说了算!不过看王师,难办…………杀散了赵服这一阵,圣人肯定还会给他补充骑卒,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不能闪电突入,拿命和箭簇、阵列钢刀拼,确是傻事,那不叫打仗!……从马直多金贵,不是这么消耗的。原野会战,俺们一个能杀他们十几个!回头再收拾他们就是,急什么!大帅不也说了,这次就是努力一把,不成也不勉强,保存实力为上。”
“要不休息一天,抽空再试试?”一个突厥将领提议道。
“试个屁!”本来还有点犹豫的李君庆顿时手一摆:“等俺们歇好了,圣人支援也到了。也是入他娘的干耗着。打打打!打个鸡的扒…………老子最烦的就是拔营攻城………回去!俺们擅长打野,回去找大帅,看看把圣人骗出来,在通灵陂和他干,将他摧垮!”
张从善嘿嘿一笑:“别小瞧了李圣人,提兵打仗没啥高明之处,却也不犯蠢。要占他大捷,难!再说,何必为了李弘道那几个傻鸟博命!几百里路过来吃雪。真当俺们牲口使唤!不是这几个贼厮,俺们现在家里翘起大腿搂着女人睡大觉!”
“啧。”李嗣勋叹息一声,指着沙苑大营:“圣人,枭雄啊…………真不知大帅哪根筋抽疯…………与他作对…………左不过一个四镇节度使,跟俺充什么朱全忠!俺看,还得谈………大帅要识趣,兴许还能保着那个鸟节度的司空。若是还做大梦,那叫不知进退,不配在这乱世生存,也愧称豪杰,俺们自收拾了他!”
诸将一阵哄笑。
他们这些从马直是李克用亲军,向来是飞扬跋扈惯了的。不要说只是背后议论李克用,就算当面鼓眼睛抬杠,李克用也未必敢真个怎样。铁林军的安元信打了败仗,兵一扔去成德度了几个月的假,回来李克用不也多话没说一句就给官复原职。这年头,大小军头都大差不差吧,包括圣人在内,只要你不明着造反,我就认为你是忠诚的。
“走!”李嗣勋不再废话,唿哨一声,提马就走。身边甲士滚滚,也都恨不得早点离开沙苑这个地方!
告诸君诸节度书
虽然但是,但不得不说一下:刚收到消息,这本书可能要被封了。
再试试全文整改吧。第二次了,笑。
如果不成,突然被封下架了,大家也不要怪罪我跑路什么的,不可抗力因素。
喜欢我的,请不必悲伤。生命的列车上上下下,总有人不断的进入你的世界,又离开。正如我在书里所说的,终生相识是很难的,我们都要有这种觉悟,才不会太难过。而且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多作者,也或许我们会换个类型见。写写武侠,西玄,剑与魔法,克苏鲁之类的,不写历史,不写乱世,我的水平驾驭不了。
恨我的,也消消气。如果本书下架了,应足以倾泄你的怒火,仇恨。
最后,有负诸君了,尤其是几个盟主,泪。
以上,提前给大家说一下,道个歉。因为怕突然下架,那个时候连单章连一声道别就都发不了了,摊手。
当然,但愿是虚惊一场吧。
第291章 高粱河
乾宁三年十二月初一。
汾水河谷之地高粱河三角洲,晋军大营,绵延数里。
刁斗森严,一如当年压迫在晋州张濬之前。
军队还是这些军队,一样的兵强马壮,威严冷峻,一样的杀气腾腾。可谁都能感觉出,军心士气,已经天日变化。
当日四处出击,列阵观军,在讨伐军张濬、韩建、朱温各部面前耀武扬威,似乎已经是晋军的最后荣光。
先是四镇大帅李司空和武康大圣这两个帝国最后的中流砥柱为了权力之争突然交恶。李嗣源、李承嗣、李妙微、杨复恭、李友金等等主张面北而事的文武、宗族或被罢官,或被贬斥。
好容易摆平内部进军关中,威胁武圣就范,又被河朔干涉,幽州更是懒得废话,数万大军直接打到平城、代州。马嗣勋、贺公雅战死,代北心腹之地成了燕人猎场,颇有与正在围攻遮虏平的李瓒合流南下忻州、抄略朔州的意思。
在左冯翊,李大王和武圣更是撕破脸皮。李大王被罢免一切名爵,连带赐姓、郑王一系的皇室属籍,也被没收!现在,跟随李克用家族而姓的假子、家人、李氏胡人们,如李嗣源等等都已经自动回归邈佶烈、韩进通、王贤、朱邪妙微之类的名字了。
好吧,这不算大事,毕竟经历过一次了。
在长安,虽然未曾流血,朝廷也还没下达废主诏书,可贤妃母子却已经成了掖庭暴室的客人。身为三妃,父与夫生死相见,最后什么下场,有没有案例?北魏改嫁的高皇后?先汉霍皇后坐废昭台,自杀云林馆?总之不乐观。
况且以贤妃的个性,她也难以容忍杀汝头、妻汝女的事。她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人,要她侍奉杀父之君,哪怕贼父是罪有应得,她能想得开,却未必践行得了。
晋阳城内的几位夫人,一干兄弟姐妹,早已为她哭红过眼睛。
高粱河军中也是唉声叹气,惋惜不已。原本等李大王死球,大家涌入朝廷,等武圣死了,拥代王即位,就能前程财富无忧。这下,也是再没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