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命昭唐 第257节

  “喏!”千余士兵分成数十个小队。

  长槊拖在身后,刀含在嘴里,一边穿甲一边狂奔。他们轻装去盔,额头露出一条条鲜红抹额。脚底生风,杀气腾腾。在森林里闪转腾挪,在草丛里横冲直撞。

  黄土壁下,毛帐篷边。

  夜慕才正躺在莎草上仰望苍天,思考人生。

  “你说,这得躲到什么时候?”夜慕才对着身前的羊慨叹道:“看来夏绥是待不下去了,我看我们还得离开这个地方,寻找新的家园。”

  羊默默吃着草。

  “你真蠢。”夜慕才骂了句:“不过,我原谅你。谁让你是我们的图腾呢?在生要吃你,死了要你引路,殉葬。唉,你也不容易。”

  自言自语完,又是一阵长叹。

  这般兵荒马乱,去哪好呢?

  河西?打探说吐蕃满地跑,还是算了。

  剑南?太远了。

  横山?倒是可以考虑…

  他去过夏州,以使者的身份去给思恭祝寿。那是一片沃野,绿洲泽国,沙漠起伏,广阔得无边无际,几乎不存在竞争,很安全。若是跑得够远,还可以不用上贡。

  嘿。

  这就舒服了。

  按现状,他们的劳动成果,都要被拓跋氏、大夜慕分润。而这些家伙,也就只会打发一些衣裳、盐铁。

  再者,像老婆、女儿也不受到保护。被强者看上,只能乖乖送去。碰到变态,还让你站在旁边看,给你老婆擦口水抬腿。

  真是精神肉体的双重折磨!

  当然,你可以不送。毕竟汉魏以来这么久,羌人早就有了一定文明,婚姻习俗也存在。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部落社会,弱者的权利是得不到保护的。

  没有一个统一的威权中心。

  不像长安,李皇帝说什么不能干,干了就会被司法体系、独夫威权报复。

  “我活得好苦啊。”夜慕才在心里哭了一场。

  兀地,远处传来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啊!”

  夜慕才停止了思考人生,仔细听了一会,站起来一望,立刻转身跑进毛篷:“快跑!”

  十七岁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呆在那里。

  “快跑!”夜慕才又喊了一声,抄起弓箭冲出。

  山谷里已经砍杀起来。

  “嗖嗖嗖!”单膝跪地,弩机端着一瞄,数十只铁钩射出,撂倒一片人畜。

  “驾!”密密麻麻的铁甲骑士拽着缰绳驱使坐骑轰隆隆爬上山谷两边,沿着斜陂几乎飞檐走壁,扬起漫天黄沙。

  “嘭!”羊儿躲闪不及,被撞飞一路。

  “嗒嗒嗒…………”大队武士映入眼帘。手持利刃,白衣红额黑甲,一个个满脸血迹。

  “我的天神。”夜慕才傻眼了,胯下尿了一大片。

  “杀光头人!”鼓噪声响起:“杀杀——杀!”

  夜慕才瘫软在地。

  匆忙集结的部中男子只一个照面就散逃,哭得喊得跪的,响成一片:“我降!我降!”

  “头人在哪里?头人在哪里?”军队大步挺进,又看又问,被逮到问话的男女老幼三两句抖不清楚,劈脸就是一刀背,一脚掀开:“话都说不明,跪下!”

  “嗖嗖嗖!”高处,数十骑射下一捧箭雨。

  利箭轻易射穿了十几个试图逃走的夜慕人,将其成片钉死在地。

  鲜血汩汩,汇入黄土。

  只一炷香不到,莎草谷中,腥气弥漫。

  “出来!”夜慕才被揪着头发拽下陂,和另一个没死的头人一起被打跪在地。

  家眷也被押了过来,成排跪在身后。

  所有部民,到处匍匐。

  “哒哒哒……”一个深目高鼻的白皮大胡子缓缓走出。

  “降降!”头人家眷们头如捣蒜,哭个不停。

  李仁美来回兜了一圈,高踞马上:“斩!”

  长矛噗噗刺出。

  一排男女被捅死挑飞。

  夜慕才脑袋一片空白,仰头叫道:“耕作在家,军兵忽入谷,实不知何罪,总得死个明白!”

  什么罪?

  张仲武出擒酋渠,凡烧帐落二十万。

  太宗破安市,执惠真,收靺鞨兵三千余,悉活埋之。

  要什么罪?不在编户之内,那你这个地区的领导出了问题,就是屠。

  “看你不顺眼。”李仁美言简意赅:“朝廷讨伐定难军,不知?”

  “太知了!”夜慕才忙不迭点头。

  “那为何不来见我?”

  夜慕才无言。

  “罢了!”或许是被求生欲打动,总之,李仁美放过了他:“吾圣唐大将军兼天安军节度使是也,奉旨征讨银绥。带上你的人,跟我走,帮我干活。”

  “谢将军不杀之恩!”来不及多想,夜慕才频频顿首。

  “你要谢天谢地,谢圣人有好生之德,谢圣唐的伟大国策。”李仁美悠悠道。

  “谢圣人!谢圣唐!谢国策!”一帮人乱哄哄接口。

  李仁美不再理会,下令道:“已经杀了的,把首级挂在马上,财货牛羊人口登记带走。回去造饭过夜,三更起行,去寻大夜慕、嵬名氏!我倒要问问,他们到底站哪边。没那本事还不称臣,还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资格?”

  “走!”

  军士轰然应道:“喏!”

  ………

  明净的宽阔军府内,拓跋流风、拓跋仁福、野利刀等老神在在,诸部渠帅、将校盘腿而坐。

  过道上,高宗益走来走去,怒气勃发:“我不明白!为什么都在谈论着卫青、霍去病,仿佛这灵夏古战场对我们注定了凶多吉少!”

  “十年前,我从统万城踏上征途,协讨黄巢。所过之处,士民僵尸仆地,含元殿上狐兔行,皇妃圣女流落市井,胎怀孽种。真可谓尊严扫地,那种死气沉沉、林寒涧肃的境界,犹在眼前!短短十年之后,天子竟至于一变而吓得诸君还没开战就心存疑窦了么?”

  “天子不是三头六臂,也只是个凡人!李昌符、朱温他们失败的原因难以叙说,主要是主动入长安。一不顺利,就会威望挫伤。这次是天子来远征!”

  “我辈拖得起,他拖不起!”

  “我辈可以三败五败,他败不了一点。”

  “况且朔方军已经以勤王为名出动。”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

  “大帅。”一名将官仍叉手劝谏道:“职部远远观望了王师,军容严整,士气肃杀,正是锐气当头。窃以为暂不宜战,不如熬一熬再出击。”

  “大帅,我也建议。”都虞侯马廓欣喜道:“西京距此九百里,圣人在这住一天耗费就是多少。久而无功,群臣便会劝返。另外,如今已是五月底,等雨季到来,粮道步履维艰,再派骑兵攻打粮道,便有断粮之虞。那时与之野战,或者请李司空出面斡旋,给圣人一个台阶下,反正不管怎样,我藩都就得保了。”

  “仆附议!”十余人举手道。

  啪!高宗益一拍案几,阴沉道:“坐守孤城太危险!张存敬就是被这么玩死的。也不利于士气。再则圣人远道而来,这会还是疲惫之师。必须找他打,试试成分。背城而战,输了也亏不到哪去。情况不对,赶紧撤退。”

  好吧,其实两方都是对的。

  野战输了无非小赔一把。但要是赢了,有望直接暴毙圣人,一劳永逸。坐守孤城保险是保险,可若是错判了圣人后勤,被夹寨围城,也很恐怖。

  “大帅——”马廓还想说,却被高宗益挥手打断:“无论怎么样!会战兵力是十万对三万,优势在我!请勿复言!”

  真有十万。

  定难军汉兵两万,蕃部两万。本来没这么多,夏绥穷,还养不起四万脱产兵,临时补充的。还有八大氏族征集的各部勇士,朔方军,以及裹挟的小氏族、杂胡各种。

  相比之下,圣人只带来了三万甲士。

  听他这么一说,诸将琢磨着,确实有胜算,还不低。

  “好了!”高宗益一拍手,喜声道:“且下去鼓舞士卒,整理兵甲。就这几日伺机挑战。明日发赏。”

  圣人啊圣人,你确实挺会打仗,有几分祖宗气概,但这是夏州。你来打我,不等于当初朱温在潼关蛮干你?

  “大帅英明!”在座齐齐叉手应声。

第275章 关原合战(三)

  关外,秦长城白盐池豁口,艳阳高照。

  数十匹灵州大马沿着反斜陂洪流倾泄,扬起漫天黄沙。为首壮汉头戴覆面甲盔、身着虎毛衫,手中所握是一把直背长刀。

  耳边风啸不停,昏茫茫的烈日原野令人方向感大减。

  蓦地,一股隆隆马蹄从沙尘中传来。

  “减速!”张从徽手一抬。

  “#…%¥@#!”只听对面一阵含糊不清的叽里呱啦,显然也发现了他们。

  “或是别路游奕。”有校官说道。

  “噌!”张从徽拔出刀,从束袖皮甲上缓缓划过,试刃,准备居合斩。

  哒哒哒……

  哒,哒哒,哒……

  双方蹄声渐渐微不可闻。

  骑士们趴在马背上,一边避免风尘入眼,乱箭射来,一边死死盯着沙尘中。

  “呼!”大风北起,压倒其他争风,沙尘被盘旋带走。

  “你是谁!”

  “尔曹何也?!”

  视野再次明朗,彼此同时看见相向而行的来客,喝问怒骂叫成一团。都是气喘吁吁,勒马打转。

  “红衣白马作正音!”张从徽大叫一声,夹腹飞出。

  带刀势,出刀势,压刀势!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看得残影的闪电一刀,直接劈头斩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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