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去!”天子此时,心中也畅快,只管发了一番脾气,震慑了宵小,宵小之辈,个个低头,岂能不畅快?便是再道:“朕先去汉阳门渡口等候你船只到来,半个时辰之内,若是不来,谋逆论处!”
自也是天子一刻都不想耽搁……
王渊连连躬身:“臣遵旨!”
天子昂首挺胸,龙行虎步,自又再去。秦桧等人,便也跟着快走。
众人便才松了一口大气……
便有人问:“王总管还到何处去弄大船来装这些人?”
王渊叹了一口气:“欺上瞒下,是个罪名……”
“啊?”众人不解。
王渊自顾自再说:“不如此,天子岂能离去?”
“那那那……”实在“那”不出来什么了。
刘延庆叹息一声,站在一旁,稍稍闭眼……
天子看来,是走不了……
程万里才反应过来,便道:“王总管,也不能如此欺君吧……弄不来大船,弄个舢板也行,舢板也无,临时用木头钉个能过河之物也好啊……”
“舢板自是无有,木头钉个过河之物,望着茫茫大江几里宽去,此时节正有起大水,波涛骇人,官家怕是也不敢上……”
王渊如此一语,说话间,还与刘延庆对视一眼。
“那那……”程万里似真有心急。
“程相公也不必过于担忧,天子身旁不少人在,若是一根浮木也敢过江,怎么都过江去也,他们自会想办法的,燕王之军,一时半刻还到不了……”
这是王渊之语,说得程万里面色稍稍一缓。
刘延庆已然左右挥手:“诸位自去就可,程相公有令,各自为战,各自为安。”
众多军将起身,鱼贯而出。
只待众人皆去,刘延庆看向程万里,一语去:“程相公,你怎得此时此刻,还像个无头苍蝇一般?”
程万里倒也来气:“你可知,我何其难也?一边是我女婿,起兵造反了,一边是天子,我夹在中间,如何是好?岂能不是无头苍蝇?”
“那程相公是当真忠义无双!”刘延庆如此夸赞。
程万里大手一挥:“此时此刻,还说什么忠义无双,此番,是天下大乱,天子过江去,自还有雄师百万,天下何其大也,不说胜负,岂能不打得山河破碎?”
“原来程相公是这么想的?”刘延庆又问。
“唉……造反,何其难也,子卿冲动啊,太冲动了,不思天下人心,如此军汉谋逆,天下几人真愿相随?天下,是士大夫的天下,不是泥腿子的天下啊,他怎不懂此理,一时凶恶,难得长久……”
程万里不傻,一直不傻,他只是意识形态上的问题,他深信这一套东西,骨子里的,基因里的……
他岂能不担忧?担忧一事,苏武一时好似得势,来日群雄并起勤王,天下真是士大夫的天下,天下的钱粮,天下的人力物力,天下的田亩产业,那都在士大夫手中把持。
到时候,这些士大夫忠义在心,出钱出力出人,那战事之惨烈,当真不可想象。
这也史书所载,王莽那般大势,何以不成?岂不就是河北诸地世家大族不从?刘秀又恰逢其会,成了众人支持的代表人物,拨乱反正,快速非常,王莽几十万帝国精锐之军,那时,没有一个当真与王莽同心,说溃就溃……
程万里怕苏武落此下场……
程万里为何担心怕天子死在此处?
天子不死,那也还罢了,天子一死,那岂不更是天下忠义泣血之怒?有的是赵氏皇子,有的是宗氏子弟,有的是“刘秀”……
苏武此时裹挟了汴京百官,但来日天下之怒,苏武何以能挡?
亦如王莽,如何挡得住?
程万里所想,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这是他的见识,是他的思维,是他的局限性,他看不到许多,他更也不知道历史上的大宋发生过什么……
他不知道北宋在女真铁蹄之下说亡就亡,他更也不知道天下士大夫,绝大多数已然被这靡靡大宋规训成了断脊之犬。
他只能以自己的见识与思维来分析这件事……
所以,他聪明着呢,他从来不是傻不是怂,他一直在用自己的聪明想着能不能斡旋或者解决这件事,只是最近他着实使不上什么力气……
否则,刚才他也不会下那诸军各自为战、各自为安的命令,下这命令,岂不也是在帮着苏武?更也不愿大宋唯二的两支强军,当面杀个尸山血海……
程万里一番话语,不免也把刘延庆说得一愣……显然好似也有点道理……
程万里满脸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还想着,天子最好活着过大江去,弑君之名,着实不可背负……
却是王渊一语:“咱们是不是先离开这衙堂,换个地方去?至少到得军中去,与军汉一起?”
刘延庆连忙点头:“是极,走走走,快走!乱兵一起,程相公安危也重!随着亲信军汉,多几分安全……”
说着,刘延庆伸手拉在程万里的小臂之上,往外急走,程万里自也怕死,也跟着走,也怕刘延庆说的乱兵一起,谁还认识他是什么相公、谁的老丈人?
王渊自也快走,怎么说,也当先到军中与军汉一起……
最主要的是……不能再让天子返回来寻到了他……
就让这汉阳城内外,乱成一锅粥吧……
如此,谁也管不上谁了,谁也怪不得谁了……
第385章 皆是逆贼,尔等皆是逆贼!
汉阳城,自就乱成了一团,一万八千西军精锐,此时各自为战各自为安。
有些人已然率兵出城去,也不知道去干嘛……
有些人心思活络,只管把城内诸多库房都把守占住……
有些人上了城头,占住一两个城门,便是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
有些人好似也无所事事,带着麾下军汉,就坐在城内军营里,做点好吃好喝的,等着……
刘延庆与王渊,在一起,也领了一部人马,三四千人,带着程万里,却往北城出城,在城外立了一个营寨,说是要与城池成掎角之势。
南城那边,靠近大江水道那一片,依旧挤满了没有抢到船过江的军汉,到处都是人,便也沿着江岸上下去走,真是无头苍蝇一般……
天子……
鬼知道天子在哪里……
当然,秦桧是知道天子在何处的,天子正在震怒,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没有看到王渊派人把船带到汉阳门渡口……
再等许久,还是没见到船只从左右驶过来……
天子骂骂咧咧:“奸佞之贼,谋逆之贼,此番再寻到那些军将,定要斩杀!”
头前天子已然派身边官员回衙门去催促了,自还是久久不来。
天子一边骂着,一边迈步而去,往那汉阳城里去,再去衙堂,这回更要再发威风,真要拿人治罪!
军汉惯于如此,不来点狠厉的,他们就得过且过,乃至欺上瞒下……
天子身体着实不差,来去在走,虽然也有些疲累,但心中火气甚大,便真是健步如飞……
只管从南城再到州衙,衙门里,早已空空无一人,不仅军汉没有,连本是州衙上值的那些官吏都一个不见……
所有人都不见了,便是刚才,刘延庆王渊等人一走,都各回各家了,乃至拖家带口去躲,大势已去……
天子站在空空的衙堂之中,一时愣了神去。
秦桧也愣愣站在一旁,恍惚间,心中有一种怪怪的感受……
天子之尊,此时此刻,竟也教人耍了?好似街面上的奸商骗客人一般……
这朝廷,这天下,这社稷……
秦桧愣愣去看,只看到衙门院中,一杆旗帜随风在飘荡……
天子回过神来,问了一语:“这是怎么回事?”
问得秦桧一时不知如何来答,想了想才说:“陛下,许是都出城迎敌去了……”
“是吗?”天子还问。
秦桧点头:“当是如此,想来军情紧急!”
“那……”天子左右环顾,问道:“那当是能胜吧?”
“西军精锐尽出,一万八千人,若是打个敌军前锋,定是能胜,敌军一时半刻,万万不能有太多渡汉水之人!”
秦桧故意加了几分笃定在说,不免也是自我安慰。
“好好好,能胜就好……”天子脚步动起来了,往衙门外再去,一边走一边又说:“还是要去寻船,说不定船只已经送过去了,咱们进城来了,错过了,赶紧回汉阳门渡口!”
秦桧闻言,心中一喜:“对对对,定是如此!”
众人又连忙往渡口去奔,也好在此番天子带在身边的一些官员,皆如秦桧这般,年纪都不大,不然这么来去奔,哪里还跟得住……
苏武来了吗?
还真在来的路上……
比苏武来得更快的,是一批人工誊抄的《讨赵佶檄》,此时已然有许多乔装的斥候入了城……
好几个繁华的街面路口上,已然不知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
自也引来不少人观瞧。
不识字的人多,识字的人少,那就自然有那好事者在读与众人听。
兵荒马乱的,这城内的居民,倒是不那么恐惧,好似看客一般,看着军汉们仓促仓惶,来来去去……
不免还是那句话,早早听人说,说了无数遍,燕王义薄云天……
天子正路过一个街口,刚好听到人读:“虏骑叩阙,尔竟传位太子而潜遁,弃百万生灵于兵刃……”
秦桧听得心中一惊,但不言不语,假装是没有听到,只管脚步快走。
却是头前天子,脚步忽然一停,抬手一指那围着的人群就问:“这是在说朕?”
“官家听错了,只管快走……”秦桧下意识骗了一句。
又听:“赵赵……百六十年窃居华夏,至斯体面扫地,廉耻全无……”
“大胆!”天子转身就去,往那人群而去,左右扒拉几番,呵斥在问:“何人大胆!”
人群目光,皆看向赵佶,赵佶一行人二十来个,都往前来帮着赵佶开路,一个个衣装华贵,便真是气势压制,路自己也让开了,直让赵佶奔到贴檄文的墙面前。
赵佶自是去看哪个大胆,哪个大胆没看到,檄文大纸就在眼前了,他目光过去,当场暴怒:“这是何人写的?啊?何人写的?如此大胆,此逆贼,当要剥皮抽筋,死无葬身之地!”
秦桧一脸尴尬,指了指檄文:“陛下,是那王黼!”
天子刚才,许也是气糊涂了……
此时转头再去看,檄文开头是王黼,末尾是王黼,只感觉如雷劈斧凿,心中岂能不痛?
“朕待此辈,恩重如山,此辈竟是如此狼心狗肺,非人哉,实非人哉!”天子只感觉浑身血气,皆涌上头去,一时的头昏脑涨,涨得人激动不已。
换个其他任何人来写,天子也不至于如此难受。
还听天子话语不断:“定要擒住此辈,剥皮抽筋,剥皮抽筋啊!”
话语说到最后,天子的音调,竟也显出几分低落……
秦桧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揭下大纸,撕了几番,揉搓几番,将一大团纸球丢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