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吴用,李相公甚至都不知道此人全名,不是没听过,是没记住,吴用之辈,算个什么玩意?是哪个的门生?是哪年的进士?从哪里起的官职?
吴用倒也不生气,只道:“李相公有所不知,大王此时,只怕已经过了汉水,离汉阳不远了!”
“什么?”李邦彦当场一愣。
连钱忱都一脸吃惊,满场顿时一片嗡嗡。
就听李邦彦起身来说:“这是何道理啊?不是说好吗?让我们先去汉阳,让我等先去劝说陛下归京,如此这是什么局势?那燕王出尔反尔了?”
说到出尔反尔,李邦彦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已然有想,这燕王不会是去开战的吧?
这燕王不会已然就要夺权篡位了?
钱忱此时,吃惊之后,却又心下平复几番,也开口:“诸位勿急,勿要着急,且听吴虞候细细说来就是……”
吴用却道:“没什么细细要说的,我也不知大王如何谋划,我只管听令行事,而今天子在汉阳聚兵几十万之多,自不会轻易罢手,许我家大王所想,还是要给点颜色,否则天子岂能就范?如此一想,许就是我家大王觉得,还不到诸位相公出马的时候。”
钱忱立马接道:“吴虞候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咱们这位官家,向来自负,乃至刚愎自用,诸位也不是不知晓,手握几十万大军在侧,咱们去说什么罪己诏,岂不就是去自找罪受,说不得咱们也成了逆贼,将咱们当场擒拿下狱……或者是……斩杀祭旗了去呢?诸位……是吧?”
钱忱一语,倒是满场清净了不少。
李邦彦却是来说:“再怎么说……燕王也当与我等商议一二才是吧……”
最后一点挽尊之语,人总是下意识里要面子的……
却是吴用忽然眉头一狞,看向李邦彦:“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家大王做什么事,还要与你商议?一个浪荡老汉,还要在我家大王帐前拿捏来去,真是不要那一张老面皮!”
这话一去,满场个个抬头来看,目光一片惊讶不解。
李邦彦甚至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辈子都没听过有人与他说这种话语,一时没反应过来,只问:“你说什么?”
吴用眼角去瞟:“说你,算个什么东西?”
李邦彦顿时火冒三丈,早已站起的身体,往前几步走到吴用面前,抬手去指:“你才算个什么东西,你是个什么东西?啊?你把你家大王叫来,且看他会不会与我这般说话!”
也是秀才遇到了兵,有理说不清,直接骂人,他还真有些不太会,他是文雅人。
吴用稍稍抬头:“朝堂上下,有德者,有才者,有之,而你,不过是个老而不死之辈,一生未立寸功,还身居高位,自以为能,却不过是天子身边一佞弄之贼。我辈,出则战阵杀敌,入则治军治政,沙场能胜,军政可安!”
吴用,今日终于把心中之语说出来了,他其实羡慕嫉妒恨,羡慕这满朝文武,嫉妒这满朝文武,也恨这满朝文武。
他今日为何敢说?
只因为在燕王走的时候,他问了一语:若是这些相公们见不到大王,闹腾起来如何是好?
他问这一语,便是不敢乱来,相公这个称谓,吴用打自心底里,还是有几分尊崇的。
燕王在马背上,头都不回,只留一语:什么狗屁相公!
然后,燕王走了。
当时,吴用心中大骇,他不能想象,这个世界,这个大宋朝,会真的有人把相公们当个狗屁!
是苏武这一语,把相公这个滤镜完全从他心底里打破了去,是苏武,壮了吴用的胆!
所以,他今日才敢如此造次,这样一种爽快,那真好似银河泄地,好似大江奔流……
只看那李邦彦气得胡子都撒开了左右,吴用更是来说:“苍髯老贼,皓首匹夫,自以为家国社稷缺你不得,便是你这般的人死尽了,家国社稷才能好!”
吴用骂人,那自手到擒来,他不是文雅人。
再看满场,目瞪口呆者无数,不免也有那种暗自窃喜之辈,李邦彦之辈,真就如吴用所言,德才全无,但真就能身居高位,其实也招人恨,只是旁人不敢言。
“你你你!你好大胆子,你是几品的官衔?你穿个什么官衣?你好大的胆子,你藐视上官,你……狗仗人势,岂有此理,你这话语,今日在座皆是亲耳在听,岂不知,哪怕是换了天子,换了你家大王当天子,这天下,还能不要我等士大夫为官了不成?还能让你带着目不识丁的军汉去治理天下?”
李邦彦真是气糊涂了,什么话都往外说了……
便也是把自己当做所有人的代表。
更也把满场众人说得个目瞪口呆,许多人,想过,但是不敢、或者不愿真去细想,只要不真想不细想,也就避开了许多事,少了许多心理上的负担。
偏偏李邦彦,此时非要明着来说……
钱忱连忙拦在李邦彦与吴用中间,开口来说:“万万不可如此胡言乱语啊,燕王所谋是对的,许该先打一仗,如此天子才会就范……没错没错,弄清楚就是了,回吧回吧,散了散了,安心等待几日就是……吴虞候,你也不该如此与一个老相公说话,唉……不该不该,燕王回来了,许真要治罪于你……”
“走走走,散了散了……”钱忱已然在推李邦彦出帐去,众多相公们,自也皆是起身,出门去。
吴用真也就不发作了,他何等知人情世故,便是知道钱忱也是在帮着他。
只管看着众人出门去,吴用一时也陷入了某种沉思。
便是那李邦彦的话语,这天下,换任何一个天子来,还能不要士大夫为官了?
便是这士大夫这个词,吴用自己其实是够不上的,他就是一个乡村教书先生,够不上士大夫这种高级称谓。
许他年少年轻的时候,还能够上一个词,士子。
如今,他连士子这个词都够不上了。
他就是一个读书读得不好的落魄识字之人。
当然,这些不是他沉思之事,真正沉思的是来日大王登基,这满朝相公,想来依旧还是相公……
也不是吴用在想什么其他办法,或者是他陡然觉醒了什么,他就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快,这朝堂都糜烂成什么样了?
好似来日还是他们……
心中着实不快!
也无奈……他大概也知,燕王许也没办法吧……
总不能真让目不识丁的军汉来行政,那不是说笑吗?
此时此刻,汉阳城,来了两个人。
一个人是枢密院副使刘延庆,一个人是监国的太子赵楷。
这两人慢了好几日才到,原因简单,他们自不能从苏武京西襄阳方向来,他们走的淮南来,绕了路。
见得两人,天子岂能爽快,只把太子上下一打量,就开始埋怨:“立你为储君,让你监国,是让你好好把守汴京城,汴京城百万之民,十数万之军,何以一日难守?何以你就这般弃城而走?”
也想啊,便是昔日那不孝逆子赵桓,面对女真围城,也还坚持在城池之内,怎的他看得好好的赵楷,反而一日都守不住?
赵楷早已泪流满面,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父皇,是那军将,是那军将通敌啊,那苏武一封书信,盖个枢密院使的印鉴,就把城门打开了,儿臣若是不走,此时岂不已然就是那苏武拿捏之人质……父皇恕罪啊!儿今日千里来此与父皇相聚,便是想着,无论如何,儿也当披坚执锐,站在父皇身前,为父皇征战厮杀!以命相搏,为父皇扫清逆贼!”
这话,倒是让天子稍稍顺了气。
一旁刘延庆也道:“陛下恕罪,太子所言,句句属实,实在是守门军汉苗傅通贼!”
天子立马把目光转向了刘延庆,就是质问:“我儿来此,自是祖宗基业,上阵父子兵,你儿都从贼了,你何以还到朕眼前来?莫不是来为你儿子充当奸细内应?”
刘延庆岂能不是跪在地上磕头:“老臣教子无方,老臣以命赎罪,老臣当死,死在阵前!”
这话,说得自也好听。
天子深深一口气去叹,左边看一看,右边看一看,满心是愁。
便也是刚刚收到快马之信,种师中被围在襄阳城里来不了。
便听天子一语就问:“你是枢密副使,你也是战阵军将之家,你也是战阵常胜,抬头来,朕问你!”
刘延庆连忙抬头:“臣当一死,以报陛下之恩!”
“眼前之局,该怎么谋划?在何处与贼决死?如何调拨?”天子真在问,也是此时此刻,赵佶才知道,指挥打仗,真没那么简单。
也是头前天子与王渊有过一番交谈,说这么调拨,王渊说贼军不会来,说那么调拨,王渊也说贼军击侧翼……
也说在这里埋伏敌军,王渊说,十万之军,藏不住,敌军游骑到处是。
也说在那里铸坝引水,水淹三军……
王渊说,汉江之水,拦截不住。
天子只管说这么出那么来,这么搞那么去,一搞一搞,便可大胜……
王渊只管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也会说为什么不行,说得还挺有道理。
但当天子问王渊,计将安出。
王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也是天子立马明白,真正率领大军指挥打仗,靠王渊这般武夫,那还是不行,还得是靠种家这种相公,种相公却来不了……
这不急死个人吗?
眼前,刘延庆来了,刘延庆虽然也是军汉,但此辈,好似名声极大,似与种家相公差得不远……
就看刘延庆答:“陛下,臣入城之时,只看得城北营寨连绵,定是极多的大军驻扎在此,此时要务,当是马上移师江夏,以大江为防,诱使那燕贼抛却骑兵之利,想方设法渡过大江,如此方有退敌之机!”
天子顿时气怒:“胡说八道,朕数十万大军在此,只求决胜,那苏武不过数万之人,朕还要避他锋芒?若是传出去,岂不天下哗然,便是天下人还以为那逆贼占优,朕岌岌可危,如此岂能安天下人心?”
天子也是懂得的……虽然懂得不多,但至少懂得天命这件事的具体展现方式,若是真的又退又躲,就怕让天下人误会了天命在改……
“陛下,此兵法之道也……小不忍则乱大谋……”刘延庆自还要劝。
“住口,休要胡言,朕看你,莫不真是内应奸细来的……”天子气不打一处来。
就听门口禀报有声:“启禀陛下,军情!”
“进来说!”天子情绪极差。
“来报,汉阳之西北,已然出现贼军!有传言,是那燕贼苏武,亲自过汉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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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是龙,龙纛!
来报,汉阳西北,已然出现敌军,有传言说是燕王亲自过汉水了。
天子立马站起,脱口一语:“什么?不是说逆贼还在襄阳吗?”
刘延庆在一旁,连忙接道:“陛下勿急,敌军定然是分兵了,那苏武麾下快骑不知几何,分兵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为今之计,便是立马移师长江南岸,屯驻江夏以为对峙之局!”
天子此时面色真有些白,煞白。
一时也是无言,只是挥挥手把禀报之人退出去,然后沉思起来。
刘延庆继续来说:“敌军精锐,以骑兵尤甚,只要有大江在前,便可极大的克制敌军骑兵之利,如此再从容部署江防,拖沓之下,北兵必难持久!”
刘延庆之语,自是有道理的,不是求什么必胜,但求苏武自己先内部出现问题与麻烦,这是唯一能退敌的办法了……
却看天子思索来去,忽然目光一凛,情绪不稳,自顾自开口:“朕不惧他,朕堂堂天子,受命于天,朕是天下正统,皇帝之尊,朕岂能惧怕一叛逆兵贼?是他怕朕,不是朕怕他,朕乃天下正统,有天下人心,那兵贼不过是一些裹挟之能,看似凶恶,其实内里早已岌岌可危,只待一战,必然分崩离析!”
天子越说越激动,甚至说得手舞足蹈。
刘延庆眉宇皱在一处,他想反驳几语,比如从军事兵法上去反驳。
但偏偏天子说了这么一番话语,让他着实不知从何反驳,只能去看一看那太子赵楷。
赵楷可不皱眉,面色之中真有激动,他似真信了父亲这番话语,他是极佳的读书人,岂能不知统治天下靠什么?
赵楷一言来:“父亲,我大宋早已天下归心,岂能是兵贼可篡?此番,儿定当披甲执锐,剿灭国贼!”
赵楷这么说,也不全是口头上的,他内心里,是真准备这么干。
这许也不关乎什么勇气,而是他读圣贤书,看过太多历史上的故事,那些英雄豪杰,书里说的,就是他该干的。
谁还能没个梦想?
若是此时,当真是他赵楷披坚执锐,勇立阵前,带领大军击败国贼,如此力挽狂澜,那这太子之位自不用说,来日登基之时,更也是天下归心,岂不也是千古一帝之名?
这便是赵楷心中所想,一点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