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看那王黼,他倒是机灵,箭矢一射之后,他便再也不把头伸出垛口了,也不多看,自也是怕城下箭矢反击,却是话语不断在喊:“射,快射,把这些军汉都赶走,赶走赶走!”
把军汉赶走了,苏武自当再上来?
许王黼真就是这么想的,只看得苏武刚才的表现,那显然是拿捏住了,既然拿捏住了,那苏武定还是要上来的……
却是苏武哪里还上得来,不知多少军汉围着他推着他,苏武已然好似大军里裹挟的人一般,只管被裹挟着奔了去。
左右弓弦自也慢慢消停了,垛口之后的王黼还问:“怎么不射了?”
军将自是来答:“禀告相公,退去了,远了,射不到了!”
如此,王黼才从垛口侧出一只眼去瞧了瞧,真是退走了,再瞧瞧,急忙一问:“苏武呢?”
“他他……他被众多军汉裹挟而去!”
“什么?”王黼终于把整张脸露出了垛口,远远去看,便是脚底一跺,骂骂咧咧:“浑汉坏事,浑汉坏事啊!皆是无君无父之辈,此番更是坐实,坐实了苏武谋逆,苏武带着全军谋逆!”
身旁自也无人答话。
王黼自顾自又说:“无妨无妨,这些浑汉,只待他们没吃没喝,归家不得,且看他们到时候如何来求!”
王黼倒是把自己安慰住了,便是眼神左右去扫,扫得军汉,那一个个是呆呆愣愣,好似弱智模样。
扫到军将,那是一个个低头不语,不敢多看。
扫到……张孝纯!
王黼大声就呵:“来人呐,先把这个逆贼党羽拿下!”
张孝纯自也不惧,这回他是站得笔直:“无有御史台,无有大理寺,无有刑部,更无天子圣谕,你何以能拿我?”
大宋朝,士大夫,那是开玩笑的?
从来不是说拿就能拿的,哪怕是个知县,也是这般!更何况堂堂太原知府?
王黼怒而一语:“你已然是谋逆之贼,天下共诛之,竟还敢造次?来人?拿下!”
这回,王黼又去看刚才那个军将,这回想起来名字了,开口:“梅展,拿下此人,算你平贼有功!若是不动,那你定是逆贼同党!”
梅展心中叫苦,却也无奈,脚步往前去了去,走到张孝纯身前,先还躬身一礼:“张相公,着实得罪了,对不住对不住。”
倒是张孝纯依旧笔直站着,也不跑也不跳,把手往背后一负,开口一语:“你自来,事不在你一个听令行事的军将,事在王黼,是这个奸佞之贼,来日,天下人自有公论,我张孝纯读圣贤书,受圣人教诲,舍生取义者也!”
说着,张孝纯自把头一扬,却是目光斜向王黼:“你这奸佞,定不会有好下场!”
王黼一时不知为何,心中略微有些发虚,但言语却还严正:“一个谋逆之贼,临阵通贼之辈,在场何人不是亲眼得见?却还敢蛊惑人心,堵住他的嘴巴!”
梅展连连有语:“得罪得罪……”
绑缚之绳自是早在身边,本来准备用来绑缚苏武的,此时张孝纯先用上了,自是几个军汉七手八脚来绑。
那张孝纯也不反抗,着实也是手无缚鸡之力,反抗不得几个军汉,只管话语不断:“李林甫杨国忠之流,也比不得今日之奸恶,国出妖孽,国出妖孽也!”
“堵上堵上!”王黼大手连连在挥,也是气得七窍生烟,脚步来回去踱,左右看看,往城外也看看……
那梅展还是无奈,解了胸口红巾,便去堵那张孝纯之口,也还有轻声话语:“张相公忍一忍……”
却看王黼忽然一喊:“王禀!王禀何在?”
王禀无奈,自当上前躬身:“下官在!”
“你……你是不是同党?”王黼抬手就指。
王禀答了一语:“自是相公定妥,相公说是,那就是,相公若说不是,那自不是!”
王黼也是一愣:“好啊好啊,果然同党,果然同党也!来人,拿下!”
王禀自也抬头挺胸,也看了看张孝纯,张孝纯也来看他,话语无有,唯有一个坚定的眼神。
“唉……”王禀叹息一声,再站直一些,把手主动往后去,也好让人绑缚。
梅展这回不等宰相王禀气怒斥责了,先往王禀走去,再喊:“取绳绑来……”
大同太原之兵,也还有昔日王禀从婺州带来的那些亲信军将,幸不在此,都在南城,不然此时,只怕是又要大起冲突难以收场。
王禀自任由去绑,一语不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而来,好似在行注目礼,看着两个被绑缚之人,心中不知作何在想。
许是有不爽不快不认同……
许也有看戏看热闹……
许更有麻木不仁,心中无感……
“带下去,带到府衙严加看管,到时候与那苏武一道,带到京中论罪处置!”王黼如此,心下陡然安宁不少,本也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得劲。
这事一做,大同城池,自是大权在握了,再也没有了那些绊脚碍事之人。
许也是趁机发难,更也是那张孝纯自己跳出来找死,本来伺候得好好的,还不好发难,此时自己送上把柄,怪得谁人?
王黼左右一巡,威势在身:“尔等军将,守好城池,此番,拿下逆贼,皆有大功,到时候拔擢抬举,不在话下!”
众多军将岂能不躬身一礼:“得令!”
王黼心满意足,还远远往城外看了看,唉……本来已经解决了的事,却又要拖沓了。
那就饿着吧,且看能饿几日去!
就看王黼宽袍大袖的两手袖笼左右一圈,双手往后背一负,起步下城。
也还有最后一语:“万事,皆来禀报!不可有任何差错!”
城头之上,自又是一片得令之声。
城头之上,自又是一片面面相觑,只待王黼当真下城上车远走,城头之上才有话语在说。
“梅将军,这……”
“那……那什么……”
“哎呀……这回……”
终于有人当真说了一语:“若是城外燕王列阵来打,如何是好啊?”
却是这话语无人答……
这些年,尽是听得燕王百战不殆之事,且在场众多军将,许多人昔日与燕王就打过交道,南下剿方腊,北去入燕云,这些人很大一部分或多或少都见过苏武。
更也就见识过苏武麾下之兵将。
梅展是颍州之将,更是在江南两浙亲眼见过苏武大军爬城,那前赴后继……
这要是真来打,如何是好?谁知道?
沉默许久,梅展一语:“不会,当是不会,燕王忠义,有目共睹,当是不会攻打自家城池!”
“燕王今日,怕是已然被裹挟了,那些骄兵悍将,若是私自行事,如何是好?”
众人心头一惊,个个抬头互相去看。
还是梅展摆着手:“莫要胡言,不会不会,都散了去吧,各归其职!”
便算是把这个话题终结了,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众人自是各自散去,梅展抬头望向城外那数万之军,数万兵马自也在忙,开始安营扎寨。
“唉……”梅展无奈非常,来的时候也不知是这事……
甚至接到军令来的时候,那催促实急,当时也还想着是北边战事紧急,亦或者是与以往到燕云驻防城池之事那般……
他自以为是来帮衬燕王的……
只管路上越催越急,说什么失期要斩,他是紧赶慢赶终于是赶到了,没想到是这种事。
震惊昨日已然震够了,今日,他只有一脸茫然,往那城外去看……
不免心中还是那一语:这都叫什么事?
这朝廷,着实失心疯了,且不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上次女真为汴京,燕王从大同直入燕云断后路,那时候也抗旨,怎不见人如此要问罪严惩?
昔日里,童枢密在西北,圣旨都到阵前了,依旧开战得胜,怎不见要问罪严惩?
何以今日,非要如此?
难道真是那书里说的,戏文里说的,功高震主?
不知道……不理解……
只能驻足在垛口远眺……
远处,营寨在起,倒也起得不快……
大帐已然支起来了,诸多军将皆聚在大帐之中。
苏武自还坐在正中,只是他一语不发。
众人七嘴八舌不止。
“我看,还是头前之语,这城池可破之,先杀王黼再说,这些事,定都是王黼搞出来的,王黼一死,许就消停了!”
姚平仲之语,他此时真这么想,便也知道一个道理,天子亲近,便是权柄,这王黼与天子,过于亲近,所以才可如此构陷忠良……
只要王黼死了,来日许还好弄,只要王黼不死,那来日,说不尽的麻烦!
鲁达闷沉一语:“打,今日下寨,吃饱喝足,明日上午造梯,下午列阵!”
刘正彦也说:“就这么干了,总不能真在城外断了粮草吧?咱这么马,粮草一断,皆饿死去,来日还用什么与女真对敌?”
花荣也说:“打!”
刘可世深深叹口气去:“唉,我老父在京城呐,打是能打,打吧打吧,就怕我老父经不起这些奸佞几番折腾……”
这话也不假,他这里一动手,京城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只怕就要折腾刘延庆了。
倒也不会立马就杀,但折腾是肯定的……
话语至此,众人陡然也想起来了,大王还有岳父在京呢……必然也要受折腾了。
却听吴用来言:“刘枢相与程相公在京,一个掌管枢密院,一个掌管中书门下政事堂,却还能出得今日之事……诸位啊,何也?两人只怕早已失势,甚至身陷囹圄了!”
刘可世闻言一愣,这话……好像真是此理,若非如此,着实解释不了今日之事。
“唉!!!”刘可世大腿一拍,起身来,脚步来去团团转,岂能不急,一语在说:“那就打,打打打,打了许还有两说,不打,我等皆是束手就擒!”
其实刘可世话语没说全,打了,打赢了,便是震慑,是能吓到人的,不打,束手就擒,那真是任人拿捏了。
无奈之下,总要反抗一下,未来如何,且再说,至少眼前,真得干一下,也好教那些人知道知道厉害。
却听韩世忠忽然也是一语:“先把大同打下,我看城头有那河北河南来的兵,只管把他们击败击溃了去,许那些奸佞就知道厉害了,来日还容得咱们与大王一起分辩!”
此时众人转头去,看苏武,鲁达更是一语:“哥哥,你说句话啊!”
“大王!”
“大王啊!”
苏武抬头,环视一圈,问了一句:“来日,还能如何分辩啊?”
“自是奸佞蒙蔽圣意!”韩世忠顺着自己刚才的思路来说。
“与谁分辩?与天子分辩?那不就是拥兵自立恐吓君王?不就是董卓之辈?岂不更是逆贼?若是与天下人分辩?天下人何以信你我?那些士大夫沆瀣一气,众口铄金,我等贼配军是也,如何分辩得过?我就说了,我一人去,保尔等安全归家,有何不可?”
苏武这回,真在问,最后一次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