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用陡然好似明白了什么,又道:“大王,许天下之事……还真需要士人在其中,有士人,则万事皆易,若无士人,怕是纷乱不止,乃至需要格外血腥之手段,杀得个人头滚滚,打得个支离破碎,定要好好拉拢士人才是……”
吴用说完这番话,立马心中紧张起来,担惊受怕一般看向苏武。
便是以往吴用多言这些所谓……谋国之言,苏武定要发怒!
却是今日,苏武还真不怒了,点了点头:“是啊,士人之能,不在于士人有多少本事,而是在于蛊惑天下之人心。那些仗义之辈,忠义之人,却皆听士人之蛊惑,只看士人怎么蛊惑了……”
吴用闻之,心中大喜,便是知道,来日他就有资格与苏武商议谈论这些事了……
这是什么待遇?最心腹亲近,不过如此。
那许贯忠、宗颖之辈,从今日起,好似已然远不及他!
苏武在装信件,装好,便是一语:“速速送到东京去给秦桧!”
“得令!”吴用心中欢呼雀跃,动作自也快捷非常。
苏武刚才之语,说了一个什么道理?
不是士人多牛逼,有多大能量,能拉起多么精锐的军队之类。
而是在于岳飞、韩世忠等人,乃至已然绑在苏武船上的京东诸多高门……
就好比那一时那一刻,天下之舆论,皆骂苏武是逆贼。
岳飞心中之纠结,乃至岳飞接下来可能做的事,不言而喻。
乃至那些已经绑在苏武船上的京东高门,不说什么背叛,人心之上,不免也有惶惶,担忧顾及自也无数。
但若是天下之舆论反过来了,有那些“大儒”为苏武辨经了,把经辨好了……
那岳飞之辈,自也会受影响,心中哪怕有什么顾虑,也有自我开解的渠道与方式。
那些京东高门,自然而然,就少了那些心中纠结,会是辨经队伍里的中流砥柱。
士人,士大夫,在死到临头之前,在身家性命受到威胁之前,他们那张嘴之威力,那是真不可小觑的。
天下很大,那些仗义之辈,忠义之人,虽然是少数,但天下各州各府,加起来算,也可不会真少。
苏武最不想的是,天下士大夫皆与苏武为敌,然后天下四处,皆是骂声。
然后那些所谓仗义之辈、忠义之人,提刀而起就真要勤王。
苏武就得杀得个尸山血海!
那些出张嘴巴的士大夫自是提不起刀,提刀之人是何人?
其实正是这个国家最后的中流砥柱。
就好比历史上女真坐拥中原之时,别看投降之宋人到处都有,其实中原揭竿而起之兵,也满地皆是!
史料上一笔一笔,虽然多是简单几语,容易被人忽略,但真看起来,很是动人……
头前也说,连辛弃疾的父亲,一个读书人,在山东也揭竿而起了。
也说这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只道立马就天下太平了?其实远远不是,宋立国之初,那也一样,有的是揭竿而起的义士。
就好比四川境内,那更是乱如麻,杀得是尸山血海。
导致宋人防备武人,防备到什么地步了?连民族脊梁都被抽去了大半。
苏武难道往后也要这么防备武人?
说王莽篡汉,王莽之篡,几乎就是教科书里最标准的篡位了,只待刘家大义一起,舆论风向一变,真说刘秀是位面之子能召唤陨石?所以能以些许乌合之众就败王莽几十万大军?
那是有谈笑的成分在其中,刘秀之起,那是中原世家大族鼎力支持之缘故,这就是舆论风向,这就是所谓大义。
也是司马篡魏,篡完就好了?天下立马就乱,大乱也在不远。
还说曹老板,他生前不取,何也?皆因曹老板对汉还有念想?有忠义?
岂能不也是想避免此时苏武眼前之事?
那荀彧之辈,是汉臣还是曹魏之臣?天下人心,在汉还是在曹魏?蜀汉何以小国寡民还能频频北伐?
自也要说满清,但凡名不正言不顺的时候,满清入关之后的屠刀何等狠厉?士大夫也辨经不少,但天下之乱可还少?
满清的皇帝,哪个不是战战兢兢,清朝初年,起义遍地。
三藩之乱,其实也是一个道理,真去了解吴三桂之北伐之战,从结果看,吴三桂好似没什么,其实真在当时,真看史料,吴三桂之攻势凌厉非常,一度真有成功的可能。
当时局势,只道真如电视剧里那么简单?一度吓得满清朝臣之中,有求和之意者,数不胜数。
何以有文字狱?吓的,战战兢兢,草木皆兵,乃至还有什么天地会红花会之类,各种宗教作乱,从来不停,哪个不是要反清复明?
整个满清那么多年,防汉人,那比什么都重要,多少代人过去了,重要性依旧不减。
这些事,放在大历史里,多不起眼,只道是国一立,万事皆妥,就是四海升平,但在当世来看,那是何等的麻烦,日日焦头烂额,贯穿始终。
苏武如今所为,多就是为了避免这些事,辨经,就是舆论,得有人来舆论……
大宋发展到而今,人口,经济,冶金,手工,商业,农业……
苏武不愿打个烂糟糟之后,再等两三代人去恢复……
苏武更不愿对这个民族真正的脊梁去挥舞屠刀。
难道真要与岳飞来个刀兵相向?
那苏武做的这一切,哪里还有多少正当性?
或者去忽悠岳飞?
岳飞这般的人,能那般的死,这是何等的精神信仰之力量?
被人说了千年的愚忠之辈,能是几言几语忽悠得住的?
如果岳飞真是几言几语就忽悠得住之人,华夏这个民族与国家,就不足以真正立在世界民族之林的高处。
苏武很是清醒!
这也是在说一件很本质的事,为何岳飞得苏武想尽办法去顾虑?
为何秦桧就可以直接被苏武所用?苏武不担心秦桧?
岳飞与秦桧,其实就是这大宋朝的一体两面!
一面是苏武需要去顾虑、顾及、顾忌的……
一面是苏武只要有武力、势力、实力就可以解决的……
当然有全凭武力、势力、实力解决一切的办法,只管遇到谁说一个“不”字,提刀就砍了去。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最后被逼无奈的办法。
但凡还有一些其他的办法,苏武就要多做一做,来日就会少几分后遗症。
再思,苏武自就思索眼前之战局了,怎么能接触到耶律余睹,这件事就是破局之关键……
却是门外,室韦大王莫尔根正在请见。
苏武召其入见。
莫尔根满脸欢喜,拜见之后,立马来说:“大王,未想……未想我竟也能一呼百应。”
这是在显摆功绩。
苏武倒也配合:“哦?怎么说?是……契丹人之事?”
室韦大王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大王高明,头前我不是派人去征召契丹人来支援吗?只待我人派去不久,就在北边,不过二三百里,也是草原边缘之处,就碰上了一部契丹,只待使者说清楚缘由,那一部之契丹,个个义愤填膺,青壮之辈,拿起兵刃,一刻不等就要赶来……”
苏武自也惊喜,就问:“来了吗?”
室韦大王连连点头:“来了来了,使者派快骑先来报了一番,怕引起大王军中游骑误会,还请大王之令,派人前去迎接,来得极快,许明日就到了!”
“来了多少?”苏武着实也没想到,这件事起初没太当回事,未想见效这么快。
也是这契丹人,岂能不恨女真?而苏武与契丹,还真没结什么仇怨,大义名分里说,他苏武这个宋人,自也真是契丹的兄弟。
辽宋之好,那已历经百年考验!百年不战,好几代人了,岂不是情比金坚!
还有室韦大王这个契丹女婿,更也是契丹人最好的兄弟之邦。
一呼百应,还真有那么一点合理。
“来了至少七八百号!”室韦大王说着,看了看苏武,又怕苏武嫌少,又道:“那部落里的领头人与老人,也还说……说此事定要鼎力,还当亲自往其他契丹部落去说项招揽,当把消息传遍周遭各处契丹部落里去!”
“甚好!”苏武已然起身了,心中自也激动,他的激动,不是因为来了多少契丹人助阵。
而是……
好似接触耶律余睹之事,有了办法……
至少有了一个眉目。
这事得谋,就从契丹人身上谋。
契丹人能来投效苏武,岂能没有契丹人愿意去投降耶律余睹求个荣华富贵?
这里的人,或者说这里的契丹人,那着实不好冒充,一开口一说话,乃至一看模样气质,闻一闻身上的气味,就可辨别真伪。
所以,苏武军中那些人,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难以在金人极为严格的管控之下见到耶律余睹。
但从山林里出来的契丹人,要投效耶律余睹换个富贵安定的生活,这件事太合理不过。
如此……只要从契丹人里选个人出来,接触耶律余睹的事情,好似就不难了……
这个人的身份,还不能高,高了女真人就会警觉,就得是正儿八经山林里的底层契丹百姓。
这个人还得聪明……又身份不能太低,得有一批契丹人听他的……
想来,时不时有那不少活不下去的契丹人去寻耶律余睹庇护,这件事,当是寻常之事……
苏武看了看一脸高兴的室韦大王,这件事,该与室韦大王和盘托出了,室韦大王在这件事里,当是个很重要的角色,他得帮着操作。
“莫尔根大王,我要与你商议一件秘密之事……”苏武思路清晰之后,要着手干了。
室韦大王自是躬身一礼:“大王吩咐就是!”
“好,你随我来,寻个无人之处!”苏武起身了,往外去走!
室韦大王自也跟随在后。
两人前去密谈……
……
却说大同,东京来的圣旨,倒是比预计的慢来了一拍,也是八日才到,但这是日夜兼程的快骑走了一个来回,还加上天子定夺的时间。
这件事在东京,自也好定夺,不论是谁,程万里也好,刘延庆也罢,女真上表称臣,无有不允的道理。
历朝历代,也嫌少有不允的事,且也不是要直接决定应允与否,只是让使节入京,那更没有什么值得讨论争吵的地方。
圣旨一来,张孝纯自是大喜,连忙把王黼叫来,王禀也来。
张孝纯只管与王禀说:“快去准备快骑,护卫使团入京去,不可出得任何差错。”
王禀回头就去忙,心中欣喜比较多,担忧并不多,虽然也想过可能是女真所谓缓兵之计之类,但这件事没什么,一边让使团入京就是,一边燕王那里也去了消息,燕王自有分辨。
只待燕王之分辨回来了,是真是假,都还来得及。
这是王禀视角里的这件事,便是视角上有局限,更也紧迫另外一件事,燕王殿下最好赶快带着大军安然回来,万万不能王黼之计得逞,一定要避免同室操戈之局。
再怎么样,不能真与大宋的数万精锐骑兵开战,若是不能避免,那真是家国社稷倾覆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