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真说,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连吃饭都吃不下几口了……此番来往燕京两番颠簸,回京来,便是骨头架子都感觉全散了去,走路都使不上力气了……你说……”童贯严肃在问。
“那……那是远远比不得以往,如今枢相是老迈了……”
“今日我有一个难事!”童贯说着。
“如今天下之事,哪里还有枢相为难的……”老仆不太信。
“不与你说,你啊,帮我去做两件事,第一件事……”说着,童贯便在收笔,第二封信很短,写好了,在吹墨迹,上一封信在装信封。
“两封信,你赶紧派人送去西北,一封给种师道,一封给苏武,不要走驿站,就亲信之人去。”
童贯吩咐着。
“嗯,得令!”这事常有,再简单不过。
“第二件事,去寻个药铺,买些砒霜回来!”童贯说着。
“啊?”老仆刚刚送到嘴边的桂花糕,陡然停住了。
“砒霜!”童贯语气加重一语。
“此物……”
“去办!”
老仆忽然定住了:“不是……不是要往北去领兵吗?”
显然,他也察觉到了什么,刚才那些话语,听来不觉,此时再想……莫不是……
“去吧……”
“枢相这是作甚啊?”老仆大急。
“怕活得久了,真看到了,如何是好啊?啊?你不懂,你只是一个浑汉,大字不识,你哪里懂得?我自就这么罢了,求的东西,当都有了,若是再等,怕将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蔡京死前笑我,他笑得没错,不等了……不躲了!这不是你说的吗?不躲了!”
童贯语气很重,却又好似自言自语,自我在说。
“枢相,咱何必要死呢!咱如今,功成名就,还有苏相公权柄在手,咱……”老仆已然跪在了地上。
“去吧,难道还要我自己去?”说着,童贯真起身来,好似真要自己去。
“不是……枢相……我……”
“你不必担忧,我也只是早去一二年,许就是早去几个月,你啊……自还有人照拂的……人到七十古来稀,唉……我一死啊,自都是好名,我若不死,怕是史书两说啊,后人许骂声无数……都求到了,那就不能再拖沓了!你莫要害我,你可真要害我?”
童贯也激动起来了,脚步当真在走,就要出门!
“枢相,何以至此啊,咱再上阵杀敌去啊……”老仆双手还去拖拉,他不懂,这是为何啊?他真不懂!
“竟到头来,还真是你害我!”童贯去甩。
“枢相,我去,我去啊……”老仆起身来,其实也是老态龙钟模样,两个老头,都七十岁了。
“嗯,明早,你还有事,要与人说,就说我七十岁来,早已久病,一直强撑,一二千里奔波两番,早已撑不住了,今夜忽然病亡,不准任何人细致查看我的尸首!这些事,你若是做不好,你这一辈子,算是对不住我了!”
童贯还有交代。
“我去,我去……”老仆点着头,脚步却并不如何动。
“直娘贼,你我皆是战阵好汉,不知见过多少生死,尸山血海也去得,此时却怎成一个妇人模样?”
童贯大骂。
“我去,我这就去……”那老仆终于还是走出了书房。
只看那老仆当真擦着泪水远走,童贯站在书房门口,抬头看天,一语说去:“天下要变,变吧变吧……与我无干呐……”
或许,来日也有人说,说是我童贯一死,苏武才做了那些事,若是我童贯还在,那苏武万万不会乱来……如此……许更是好名……
还有一念,如之奈何,苏武之路,却是还有何人能挡?无人了……
真是他童贯挡得住的吗?童贯在摇头,转头去,扶着门框,走进书房,还真有些怕,真怕,恐惧非常……
只愿那老九回来得慢一些……只愿今夜长一些吧……
第341章 此番,同死!
夜在深,人不眠。
东京的月与草原的月同样皎洁,白得能照人脸……
童贯坐在院中,身边跟着老仆人老九,老九泪水都流干了……
没有话语……
草原之上,那游骑日夜不眠,那健马轮换着日夜在奔。
乌孤山南,越来越多的骑兵在出现,不断有消息传到苏武面前,女真骑至少有万余人,且重甲骑士也有五六千之多。
草原诸部之骑,聚了五六万不止……
往北二三百里,乌孤山北,也有女真骑,也在万余,其中四五千重甲。
战术其实不复杂了,肯定是南边先来,北边再来。
至于胜负手,应该就是北边之骑。
摆在苏武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以最快的速度去与南边的敌人先开战,但这件事不一定能成,敌人若是不想打,这战事就开不起来。
先打北边也是一样的道理。
要么,分兵去打,也与女真一样,分一部精锐往北去迎敌。
想到这里,苏武才知道的女真人这看似简单的战术里,其实高明非常。
显然女真早早就猜测到了苏武兵力可能占优,所以有了这般战术。
这是能限制苏武兵力优势的最好办法。
就好比此时此刻,苏武若是往北边分兵太多,南边主战场自就兵力过少。
苏武若是往北边分兵不多,去个一两万,那么这一两万骑对北边的女真骑而言,并不算什么压力。
甚至女真人自信胜算极大,只要北边一胜,北边之骑横来突入,自就能搅动苏武战阵不稳。
女真人显然有一份绝对的自信,从来不怕以寡敌众,但他们在尽力避免一件事,那就是总要保持一边战场上宋人的人数优势不要太大。
只要一边可得胜,两边皆胜的可能就会成倍数放大。
苏武显然不曾小看过广阔草原上的战争,看似最简单的模式,往往又伴随最极致的优劣计算。
且此时此刻,苏武心中,依旧对自己麾下的骑兵战力有担忧,毕竟,其中很大一部分,以往并非骑兵,乃至这一次,更是他们第一次以骑兵这个兵种在作战。
说直白些,这些宋军这些骑兵的战斗力,其实不如女真。
面对如此直白的与女真骑兵对垒,其实苏武并没有真正准备好。
但苏武更知道一个道理,世间之事,又有几件是完全准备好之后才开始做的呢?
“准备”这件事,什么时候是个头?
若是一直不打一场硬仗,那苏武这支骑兵,一辈子都准备不好。
得战!
战争,从来都是风险极大的一件事,再如何控制风险,也不可能摆脱风险这件事。
苏武要赌一把了!
此番,精锐兵力优势的情况之下不赌这一把,来日永远都不会有胆子赌了……
深夜,苏武依旧难眠,心中的压力,自是比山还大。
他在牛粪燃起的篝火堆旁,来去踱步不止。
骑兵之对垒,军队的经验,军汉的技艺,这些都很重要。
还有一点更重要,那就是死战不休的勇气。
胜负,有时候,也并非就是伤亡的对比,许多战争,哪怕伤亡比敌人更大,也可以获得战争的胜利。
要一个人,他会一直战,死战,战到任何时候,他都不会考虑后退,他会想方设法,一直战到胜利的那一刻去!
他还要能战,善战,脑子好,体力强,不仅悍勇无当,还年富力强,更还聪明机灵、随机应变!
谁?
“是他了!”苏武轻声嘟囔一语,赌在他身上了。
也该是他真正登上历史舞台了。
夜依旧还深,苏武大喊一声:“来人,去把岳飞招来!”
自有令兵连忙去招,把岳飞从睡梦中拉起来。
岳飞自是快步而来,到苏武面前躬身一礼:“大王夜里寻末将,那定有要事!还请大王吩咐!”
苏武点点头:“北边,来了一支女真万人队,重骑在四五千左右,我给你一万八千骑,重骑六千,你去迎战,只能胜不能败,无论如何也不能败,你若一败,我等此番之战,便是溃败,不知多少同袍要死在这里,许我也当死在这里,你敢是不敢?”
是时候要放手了,以往所有的战争,苏武都在最难最险,每一次都输不起,所以每一次,苏武都自己玩命去干。
这一次也输不起,苏武也发现,这世间好像没有可以输得起的战争,战争就是战争,是一切政治的最后手段,已经是最后手段了,哪里有输得起的战争呢?
赌岳飞一回,赌岳爷爷一回!培养了这么久,他就应该打女真!
岳飞闻言愣了愣:“大王是说末将为主帅?”
苏武严肃且认真点头:“嗯,你为主帅!”
“我……”岳飞还是有些愣,不是想其他,而是想这军中骁勇敢死之辈何其之多?
不说别人,就说那武将军……哦,武将军此番没来……
那就说那鲁将军,何等悍勇敢死?林冲将军……还有韩世忠将军,刘正彦将军……多了去了……
怎么就轮到他岳飞了?这可是单独一军之主帅!
只听苏武问得一语:“怎么?你不敢?”
岳飞闻言,只管一语:“末将一死,只是……”
“你敢是不敢?”苏武再问。
“敢!”
“那就行了,拂晓,你就带兵出发,只有胜没有败,不论什么情况,只能胜!”
苏武语气极重!
岳飞牙关在咬:“便是所有人死尽,也不让北边之女真突到大王阵旁!”
他懂,岳飞懂得!只不过三言两语,也不必苏武如何给他分析交代,岳飞全懂!
苏武更多几分安心,只一言去:“此番战罢,朝廷也将在此地设立北庭都护府,你岳飞岳鹏举,便是第一任北庭都护府都护!”
都护,是大唐的官职,大宋承唐制,但大宋无有。
年轻热血的岳飞岂能此时不激动?
不知读过多少诗,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前逢锦车使,都护在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