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也快,有一队骑士奔来了,踩着太上皇昔日种下的花花草草而来,开口大喊:“快,相公请太上皇去!”
正是苏武在丹陛之上“求活”,时机差不多了,只管稍稍暗示,自有人赶紧来寻太上皇去。
却说那丹陛之上,苏武依旧在把天子赵桓架在火上烤:“陛下,臣此番,死罪也!但求陛下开恩,请太上皇现身一言,臣死而无憾!”
好似苏武还在给天子赵桓机会一般……
赵桓一手捏着成团的衣带诏,左右来回去看,所有目光,自都在赵桓身上。
赵桓再看苏武,微微低头,慢慢说道:“苏卿,朕发誓,朕发誓可好?朕发誓,今日你退去,所有事,既往不咎,朕立马擢升你为枢密院使,进燕王,苏卿,这般如何啊?”
见太上皇,那是见不了一点,这般情况下,若是太上皇现身了,赵桓的一切,也就交代在这里了。
这大宋朝,不比什么春秋战国,也不比什么秦汉,更不要说那些南北朝与五代之乱。
这大宋朝百多年士大夫之教化,不论士大夫如何,但这份台面上的道德水准,那是极高的,天地君亲师,三纲五常,私下里可以虚伪,但明面上,那是如泰山之重。
赵桓几乎就是在乞求苏武了,也是如今之局,对赵桓而言,着实无奈……
就看满朝文武,都被堵在这里,大殿前后,军汉们围困得严严实实……
今日让这些官员都来见证,见证的是天子从今日起大权在握。
却哪里想到,竟好似被苏武“一网打尽”。
且也说那些城门,什么左掖门右掖门,什么大庆门东华门拱辰门,自也是骑士一队一队而去,一队百十人,诸门皆在关。
这皇城,若是没有那般精锐大军来攻,已然是牢笼一般,被这两千多兵控制得死死。
这些倒也是其次,不太重要,最重要的是,苏武有两个天子在手,哪怕城外有大宋百万之军,也自是无忧。
这大宋朝,除了苏武辈,哪里还有一人敢不把天子当回事?
就看天子发誓,更来赌咒:“苏卿,朕若违誓,天地共鉴,五雷轰顶!”
苏武却是抹泪来说:“陛下,臣要的不是什么枢密院使,要的也不是燕王之爵,臣不要那乱臣贼子之名,不要千秋万代之骂名啊……”
这戏演到这里,已然是最后一幕了,苏武准备的剧本,都演完了。
至于在场之人信是不信,亦或者内心里怎么想怎么看,都不重要,苏武要的是,今日这一幕幕,要原原本本,都传扬出去。
苏武要的东西,赵桓其实做不到。
赵桓能说什么?他只能再说:“苏卿,朕知你忠义,天下之人,都知你忠义啊!”
苏武点着头,看了看赵桓手中捏着的衣带诏,那衣带诏,到今日这一步了,其实也不重要,太上皇只要当面了,就比那衣带诏有用一百倍。
苏武也转头往北边去看,太上皇,该到了。
果不其然,北边来了一队铁甲,簇拥着一个穿着白衣之人,那人脚步好似比军汉都走得快。
来了……
众人也都转头去看,白时中一口大气叹去,双眼微微一闭,心中也知,完了……
不过,白时中好似也并不十分惊慌,不免也是他不曾做过什么对不起太上皇的事,他无罪,自有得分说……
李邦彦自也如此在想,他昔日岂不也是太上皇宠信之臣?
乃至满朝文武,大部分人,在这件事上,其实没有什么利害关系。
真正有利害关系的人,已经身首异处,在地上躺着抽都不抽了。
苏武激动一语来:“太上皇竟是寻来了!”
赵桓此时才转头去看,自也看到了,瞬间,好似全身力气就散,身形佝偻而下……
那边太上皇奔来,稍稍一近,就是呼喊:“朕苦也,朕苦也!”
此时再看太上皇,坦胸露乳不说,那是连鞋子都没穿……
就看太上皇蹭蹭在上台阶,自己提着裙摆,头发散乱,坦胸露乳,岂能不是一副受尽屈辱的模样。
更也在哭:“朕苦也!”
脚步上来之后,太上皇直接往地上一坐,好似就要撒泼一般,自也不是真撒泼,而是哭诉:“世间哪有这般事?世间哪有这般事来啊?皇天后土,祖宗在上,世间何以有这般不肖子孙?辱没先人,天下笑柄,天下笑柄!”
就看满场众人,哪个不是掩面而泣,倒也不一定是这些人多么感同身受,多么感动悲伤。
眼前局势,还能有几人不懂?
此时太上皇哭诉,岂能不陪着掩面落泪?
苏武连忙俯身去扶:“陛下快请起!”
白时中反应也快,立马上前也来扶:“陛下,臣不知也,臣不知也……不知陛下如此受苦……”
那李邦彦永远慢一步:“陛下,臣有罪,臣有罪啊!死罪啊!”
就看那边赵桓,他也无力瘫软,落坐在地,低头不语。
苏武把太上皇架起来:“陛下请入殿去……”
白时中也拦扶,李邦彦也来搭一手。
苏武还往后看了看,那武松鲁达等人,立马快步往丹陛而上,团团围在左右。
大殿门口,自也还有二三百东京死士,倒也不必驱赶,连忙往左右去让。
殿内文武百官,自也左右让开,让太上皇入殿去。
苏武一边扶着太上皇在走,一边还问:“陛下,要不要让文武百官都出去,此毕竟是家事,百姓家里,不免也有家丑不外扬之言,只把天子宣进来就是……陛下看此般可好?”
赵佶只管点头:“嗯,就这般就这般……真是天下笑柄,天下笑柄也!笑煞天下人去……”
入了殿,苏武只管一语去呼:“所有人都到殿外去,不得离开,殿外京中甲兵,一应缴械等候,不得乱走。请陛下入殿内来……”
众人自是听从安排,也真如苏武之言,到得此时此刻之局,自真成了家事,家事之后才是国事。
殿外自也在忙,该缴械的缴械,该看管的看管,一时间,好似都配合非常,顺畅无比。
却是殿内,还有两人未走,一个是白时中,一个是李邦彦,他们俩昔日,岂不也是赵佶身边宠信之近臣?
自也还有情义脸面。
却是赵佶忽然左右一看,大手一挥:“朕之家事,不容多听,你们两人也出去……就留苏武在此护卫就是!”
白时中与李邦彦连忙拱手一礼,白时中还说:“陛下,臣就在殿门口处恭候,陛下若是要呼,臣立马就到。”
赵佶点着头:“嗯,知晓了,快去吧!也把那不孝子唤进来!”
白时中连连点头:“遵旨!”
出殿去,自也要做事,白时中到得天子身旁,跪地躬身:“陛下,太上皇请陛下入殿……”
天子微微抬头,两眼无神,看了看白时中,问了一语:“白相公,朕……何错之有?”
白时中倒也点头:“陛下许真未做错什么事,如此只管入殿去与太上皇分说就是……”
赵桓慢慢爬起来,又是大声来说:“朕为社稷,何错之有?”
这话,自也是说给满朝文武听的,岂能不要个人心?自是还想争取一二。
说着,赵桓慢慢入殿去,殿内无旁人,太上皇上了高台稳坐,还左右在看,好似怀念非常。
有捉刀者苏武,护卫在太上皇之侧。
有那太上皇抬手一招:“你上来!”
赵桓慢慢往高台而上,不低头了,反而迎头去看。
上到高台,太上皇虎目一瞪:“你这个不孝子,你可知罪?”
赵桓躬身一礼:“父皇,儿……哪里有罪?”
赵佶被气得立马站起,抬手去指,脚步左右来去,一边指一边颤抖:“你竟是还不知罪?”
“父皇,这江山社稷,父皇不要了,所以才轮到儿,儿掌社稷,何罪之有?”
赵桓一时,竟真有一股子不服输的气势。
赵佶气得大骂:“朕看你是不知死活,不知死活,便杀了你这不孝子!”
说着,赵佶只往苏武去看:“这不孝子,当诛之!”
这是要苏武动手杀人?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作为一个父亲角色,不论如何,自也受不得儿子这种欺辱……
赵桓也往苏武看去,只看苏武手捉刀柄,模样着实如狼似虎,一时又往后缩了缩脖子。
苏武本是不言,父子打架,苏武不必插嘴。
此时苏武忽然开口:“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赵佶似也不是真要当场把逆子斩杀,便也说道:“气煞朕也,苏卿,你说,何以养得这般不孝子?朕是作了什么孽?朕是哪般对他不住?”
作的什么孽……这话……苏武自不会答,却是心中有想,您老作孽可不少……
“陛下息怒,都是一家人……”苏武还是这般话语。
便是苏武看来,没必要杀人,更没必要杀天子。
天子稍稍顺了顺胸口气息,一语来:“朕要下诏,废天子再选储君!”
苏武不言。
赵桓幽幽来语:“社稷有危,父皇不要了,儿把这社稷安定,父皇又夺回去了……父皇啊父皇……”
是哀,是怨,是无奈……
赵佶更是气道:“朕何曾不要这社稷?啊?这社稷是你安定的吗?啊?安定社稷之人,乃京东苏武苏子卿,是他悍勇舍命,你竟还要囚他杀他,若是让你这么乱来,亡国就在不远!朕若不夺回社稷,你,就是亡国之君!我大宋赵氏,便是子孙万代之笑柄!”
这两父子怼起来,竟还真有点东西。
赵桓又看了看苏武,一语道:“许也该悔,悔在昔日不曾真与苏武以情义多交,悔在不该听信耿南仲之言……”
赵桓说完,忽然拱手一礼对向苏武:“是朕对不住你!与你赔不是了……”
苏武倒也愣了愣,这是唱哪出啊?
或是说这赵桓,真是这么能屈能伸?乃至来日还有大计?
苏武倒也回礼:“陛下不必如此,只愿陛下不要记恨臣才是……臣着实无奈……此番再出京,自当一力剪除女真之威胁,用命报答天子之恩!”
赵佶看着苏武,只道:“此不孝子,不识忠义,只信奸佞,对朕更是毫无尊重,前几日,还在朕面前耀武扬威,着实不当人子!更不可君天下!”
赵桓无言以对,无话可说……只管一旁站着,这一局,输得彻底……
赵桓也看苏武,他更知道,自己不是输给太上皇,而是输给苏武了。
万万没想到,那刘光世,竟是不顾父亲之性命,如此一心为苏武效死。
但凡不是看错刘光世,无以至今日,何人看错的刘光世?
岂能不是耿南仲,如此一败,恨的就是耿南仲无才无德无能,该死!
太上皇在喊:“白时中!”
当真点名道姓来喊!
“臣…………在!”白时中飞奔入内。
太上皇面色不善,斜眼去乜,开口:“拟旨,下诏,天子不贤,听信奸佞,构陷忠良,天子不孝,欺父灭祖,孝义全无,特废天子之位,贬为庶人,全家老小,圈禁在京中!”
“遵旨!”白时中躬身作拜,动作标准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