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异态学笔记 第189节

  “不必怀疑我们的诚意,毕竟帮助您也是帮助我们自己,去年的收成就不好,要是再缺一季的粮食,村子未必能挺过去。”

  “卢锡安!”本尼严厉地打断了儿子。

  这解释没有解决疑惑,菲尔德只觉得问题更多了。

  “阁下,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接下来的行程关乎教会兄弟性命,哪怕再怎么危险,我也希望在事前有所了解。”菲尔德恳求道。

  “即使真有什么邪恶鬼祟之物,我也相信天父会庇护于我。请不要侮辱一位修士的虔诚决心。”

  清醒地在寻找缘由的道路上死去,也好过被吞噬了同伴神志的混沌迷雾永远困住。

  石头般生硬的领路者没有立即回答,气氛静得可怕,卢锡安也没敢再作声。唯余蹄铁时不时敲打土地中盘结的树根,发出木铎似的声响。

  不知不觉抬高的光源来到了两山之间位置,将一块不正常的荒芜坡地从黑色幕布后揭露而出。

  土石混合的表面上只有低矮草丛与少量新生树木,横卧在裸露的岩壁前,逼迫道路和细小溪流朝着极为别扭的方向大幅扭转。

  坡地尽头处,依稀能看到经加工的方石,像被巨掌揉搓扫开的废弃积木,挤压堆积在一起。

  仅仅一眼,在意识到那是什么前,就引起了反射式的恐慌。

  “这里原本是个村子。”也许是眼前冲击性的景象在石头上敲开了一道缝隙,本尼开口了。

  “在我们家族来到封地前它就存在了,本地人相信有这么种东西,居住在高处,和罕见的、毫无规律的暴雨有关。”

  “您指的是……”菲尔德刚想说自己了解过相关民俗记录,可又找不到个合适的名词来指代它。

  “我知道别的地方都有类似故事,但他们的习俗有一点区别,无论如何都会把发疯跑进山里的人找回来,防止他们招来‘那东西’。

  “先祖起先以为是愚昧者的‘女巫’式恐惧,将暴雨引发的谷地洪水归咎于不可能再回来的人。

  “但三年内两次的蹊跷暴雨让他改变了想法。第一次消失的是来传教的修士,第二次是跟随他多年的文书,紧随而来的反季节暴涨水流让领地度过了极为艰难的时光。”

  路况不佳,三人只得再次减速,这让本尼的讲述更加清晰。

  “我无意质疑您的信仰,只是这世上或许真的存在天父光辉无法照耀之处,不宜踏入。”

  “那这个村子是没拦住逃走的疯人?”菲尔德小心地控制着缰绳绕开障碍。

  地形特殊加上植被根系浅疏,使得这里的路面尤为糟糕,一不留神就会陷入浸泡着断壁残垣的泥淖中,湿滑粘稠的淤泥像被吞没的亡魂拖曳着马匹。

  “他们一直很小心,比我们做得更好,大多在注意到有不对劲的苗头时,就把人控制住,少有造成麻烦。”

  “那不是他们的错,是谁也没想到的意外。大概在二十年前,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把他们困住了,所有人都在屋子里躲避等待、清点存粮,但雨太大了,大到让半座山成了一摊流动的烂泥。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过于冒犯,甚至有异端之嫌,还请您见谅——在那场暴雨之前,有……”

  菲尔德愣住了,一个狰狞可怖的念头,顺着迷雾中豁然连起的思绪冲他爬来。

  嘴唇无意识地嗫嚅,吐出本尼未尽的下半句:

  “有一支教会的队伍从这经过……”

第366章 遗落之族

  “您怎么知道?”

  本尼诧异地扭头看来,没等回答,又若有所思地自顾自道,“也对,教会肯定知道,但为什么那么久,那么久才有人来?”

  菲尔德无言以对。总不能说教会二十年间全在装聋作哑,两个倒霉蛋来这纯属机缘巧合加自作自受。

  但凡有选择,他当初驾车的时候就该把两人四条腿都摔折了,安分呆在庄园养伤、每天换着花样写报告。

  而不是现在这样,被迫冒险闯入认知之外的迷雾中。

  困扰他的,并不仅是心中的迷雾,眼前的雾气似乎也同样变得愈发浓重,而非如直觉中那样随日出消散。

  山间水汽不同于河畔水雾,带着阴影与树木渲染的不纯净灰绿背景,自不可视的高处沉降、随紊乱风向在谷地天然的约束中涌流。

  尤其是望向上方时,能直观见到灰色纱幔翻卷般、似缓实快的动态变化。如陈旧不散的淤痕,或从云端垂下的浑浊涎液,成股流过隔绝他们与天空间的某层模糊屏障。

  “我们走了多久了?”

  连夜奔波使得时间感不再准确,但颇为艰辛地绕过前村庄遗址后,饥饿还是让他发觉了时间流逝。

  “大概接近中午,比平时慢些。”离得较近的卢锡安摘下一只手套,感受落在手心的点滴冰凉,“还不能停下,可能快下大雨了,到时候只会更难走。”

  “还远吗?”

  “一切顺利的话,你入夜前就能看到目的地了,他们都会到那里,就像山涧必然汇入河流,从未有例外。”

  ……

  ……

  疼痛、寒冷,身体上的刺激将意识唤醒。相比之下,皮肤传来的瘙痒和粗糙感倒不算什么了。

  眼睑挣扎着撑开,萎靡草叶分割的灰色背景有些似曾相识,但相关记忆又和失去知觉的几根手指一样,只是连接着身体,感觉完全不是自己的。

  他似乎不应该在这里,可他又该在哪呢?

  【多米尼克……】

  一个声音,一个没有语调和特征的声音,径直插入,像戏剧中没有铺垫却引起重要转折的角色,戴着标志非人身份的面具前来传达旨意。

  而他是被情节操控的演员,摸索着地面尝试活动。稍一用力,手指立刻传来深入骨髓的隐痛,于是改用肘部支撑起上半身,总算看到了周围环境。

  布景显然不怎么用心,周遭荒芜得无法理解。稀薄湿润的土层覆在岩石间,山体仿佛被缓慢而残酷的力量层层剥去植被皮肤,随后是土壤填充的主体,直至露出嶙峋骨架,最后一丝营养也被冲刷殆尽,只有低垂的灌木杂草。

  各类苔藓霉菌般地从缝隙间爬出,到处生长,地毯式地铺满各处表面。有些又连同其它植物被成片掀起,缺失的部分不知所踪。

  他站了起来,注意到凌乱的马蹄印在周围徘徊,但没有见到马匹的影子,也许是被什么惊走了。

  这不重要,那个声音已经毫无保留地传达了所有情节,角色就位,准备完成最后一幕。

  地形崎岖难行,尚未痊愈的腿伤拖累着步伐,然而脚掌总能找到最合适的落点,仿佛排练预演过许多遍,以不同身份踏上同一条路线。

  这让他想到一些关于圣人的事迹,他们并非全是深谙经义之人,有的出身军旅,有的出身显贵,甚至有些埋头耕种了大半辈子、直到垂垂老矣才幡然开悟,发觉此生的终极意义所在。

  于是他们抛下一切,遵从那个至真至知、至高至圣的意志引导,踏上践行神圣使命的旅途。

  旅途过程和目的往往体现了超凡的智慧与力量,无法由凡俗思维完整理解,只能窥见其中一斑,正如天父真实面目不会被人类双眼所见。

  他现在所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看似毫无关联的庞杂内容,通过一条关键信息在脑海里拼合,成为超乎思维极限的整体。

  以他的智慧,只能见到其中一小块,无法容纳其全貌。

  然而仅一小块,便能想象其全貌之宏伟,指向某种不被时间与地域限制的东西,在往日亦在未来,在千里之遥亦在咫尺之间。

  它是有自主意志的,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点。

  它出现在能认知其存在的意识中,由他们将它带去注定目的地。

  除神谕之外,别无其余解释。

  担负这如此神圣重任,却使脚步轻快异常,好像身体的部分重量消失了,轻盈得似乎一阵稍大点的风都能将他吹起,带往无垠高空。

  随着向上攀登,一些和环境不太相容的事物开始出现。

  那是些风格较老的建筑遗迹,采用切割雕琢后的矩形石砌成,缝隙填充的灰浆凝固物粉末化剥蚀严重,早已失去了紧固作用。

  土壤流失导致地基松动,蛇形、雷电状的裂纹分割墙体,使之鼓裂塌陷,崩解为硬饼碎屑样的废墟堆。

  从残留地基和螺旋式阶梯碎块,依稀可以看出不逊色于维斯特敏守护者的气势。

  越往上越多的柱基、拱门石说明建造者除功能外对美学的追求,以及其雄厚财力。

  即便引他前来此处的命运已足够离奇,这些规模不凡的遗迹仍会令人惊讶不已。

  驻足于仅剩半圈垛口的瞭望台边缘时,可以俯瞰刀锋般撕开天帷的山脊,劈开倒悬的浓云惨雾,重峦叠嶂漂浮在雾海之上,黑色剪影失去了厚重感,如某种撑开的翼膜爪痕。

  这并非偶然造就的奇景,而是某个繁盛家族为自己量身裁定的角度。

  奇怪的是他印象中不存在这样一个家族,这片山区给人的印象始终是支离破碎和落后贫瘠,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哪怕它离王国的中心是那么近。

  好奇心促使注意力往废墟转移,寻找着可能存在的有价值信息,他隐约记得这有什么用,也许能写成报告什么的,具体缘由和目标不甚清晰。

  盛极一时的大家族即使没有留名史册,也至少应该留下标志。

  他在某面尤为顽固的残墙上发现了想要的东西,是个足有一人高的浮雕纹章,主体是某种不太常见的生物,看姿态呈腾空状,身覆鳞片、有翼。

  这些特征都指向常在传记中扮演反面角色的恶龙,但这条的形象又有所不同,主体修长而无利爪,显得颇为怪异另类。

  一柄竖直朝下的利剑将纹章一分为二、切断龙躯,尖端没入地下。剑柄握在包覆盔甲的双手中,初看是寻常斩杀恶兽寓意,象征家族勇武精神。

  整体气势出众,只不过手的发力方向,总觉得和向下穿刺的动作相反。意外失误显然不可能,没有家族会允许这么严重的纹章问题出现。

  唯一的解释就是设计如此,那双手并非向下用力,而是……

  【奋力拔出剑身?】

  “不对……”过于熟悉的信息像利剑刺破混沌,没有任何敦灵人会不认识这个标志性元素,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第367章 狩猎

  思维转动着,试图搜寻纹章中拔剑图样出现在此的缘由,但那灵感如燧石擦亮的火花,亮起和熄灭都只在一瞬之间,落进茫茫黑暗中无处寻找。

  几乎就在迈出第二步的同时,他就把它抛到了脑后,和忘掉路上所见的每处无特色景致一样,被明确的使命感所淹没。

  意识像水流奔腾在渠道中,畅通无阻、方向明确。

  即使偶尔有一两滴飞溅溢出,也是旁枝末节,对整体流向没有太大影响。

  所以脚步继续往前,踏着云雾濡湿的厚实藓毯,发出揉搓皮革般的嘎吱声。

  虽然周围没有长廊、也不是谷地,但他居然听到如此细小动静也有几重参差不齐的回音传来,好像有雾墙后有人跟着他行走。

  可侧耳细听时,那声音又没有更加清晰,似乎只是什么在脑海中的映射,并非真实存在。

  【他来了……】

  脚步中传来窃窃私语,遥远得仿佛是密探闯入宴会舞池,附到主人耳边,用舞伴都无法听到的声音,抖落正在阴暗角落里进行的密谋。

  然而听者正沉浸于亦真亦幻的辉煌幻梦中,竟无法判断所指何事、是否有关自身。

  出于教会学校严格的戒律约束,他从未饮酒,更别提醉酒了,不过他感觉醉酒的感觉大约就是现在这样,各种念头沸腾式地冒出,而身体机械式地运动着,两者间存在某种隔阂,互不相通。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不惹人生厌。他逐渐理解了那些酗酒者,也许正是灵魂与物质躯体脱节时,才会更接近天父。

  继续向上,土壤已经近乎消失,只剩宣礼塔般的光滑岩石,高指向天空。

  【尽量避免对视……】

  那个声音又来了,将窃得的新内容传入耳中。

  他疑惑环顾四周,这里缺乏生物留下的痕迹,哪怕飞鸟都不愿停留筑巢,能避免和谁对视呢?

  疑惑同样没停留太久,随即被潮涌思绪冲刷带走。

  说实话,意识到是某种提示很简单,但没法理解是谁出于什么角度得到的信息。

  也许是脑海中庞大系统混沌效应的结果。以超越思维能力极限的方式,从图书馆里某书某章某页摘出关键一句递到面前,不知道来源和上下文,理解就无从谈起。

  自身意识逐步丧失了主动权,被动地接受着。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反问自己,似乎是在想明白了某件事之后,一件极其复杂、牵涉广泛的事,形成了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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