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角度来看,她是急了。
毕竟之前说李玲玲“一会有活力一会又很丧气,最后都是负面能量满满”的时候,还用“她很复杂”来挽尊;说李玲玲“故意累倒表现自己”、“和病人争吵”的时候,还用领导的话来掩饰。
而提到这一块内容的时候,已经有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不过这些对南祝仁来说不算什么。
在听完了这段叙述之后,他转身就走,同时在脑子里面逐条开始分析。
小个子护士一开始说的和李玲玲有关的东西,符合【人际关系不稳定】的特点。
而崔崔护士说的第一条——李玲玲一会说自己是“白衣天使”、“病人的希望”,一会又说自己是“废物”、“不配给病人看病”。这里面透露出来的是李玲玲极为不稳定的自我认知。
或者说,是【自我认知混乱】。
李玲玲对自己没有一个稳固的、坚定的认知,她不确定自己的“角色”到底是什么。
这会让李玲玲在面对生活事物的时候没有足够稳定、熟练的应对措施。
一个有着坚固自我认知的个体,就好像口袋妖怪里面的【钢系】宝可梦一样,自身有着强大的抵抗不说,打击面也广。
而自我认知比较摇摆的个体,则是复合属性的宝可梦,属性自由排列组合之下,什么可能都会发生。运气好的话,甚至能够拼出【一般系+幽灵系】这样的强势属性。
但如果运气不好,roll出一个【岩石系+恶系】,甚至【草系+虫系】,那就很不妙了。自身打击面窄得像是下水道不说,还经常能够被人打出四倍伤害,游戏体验堪比坐牢。
李玲玲此刻的自我认知就是属于后者,而且显然这种混乱的自我认知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极差的体验。
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则是李玲玲“在没有攻坚战的日常中常常累倒”、“不顾规定掏心掏肺地对病人好”的方面。
要知道,医院之所以限制医生或者护士对病人职业之外的帮助,归根结底的理由和“心理咨询师不许介入来访者的生活”是一致的。
——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医院是为了保护医生和护士,心理中心是为了保护咨询师。
《农夫与蛇》在现代社会从来不是什么寓言故事。
李玲玲一开始这么做,还可以理解为是心肠好,有信念;但是之后不顾医院的劝阻,甚至在领导的多次谈话下还屡次不改……
就比较符合【多个领域中存在自伤倾向】的特点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崔崔护士对李玲玲“故意累倒以表现自己”的想法还不算错,只不过李玲玲这份“故意”的目的不是为了演给谁看,而是单纯地“想要累倒”而已。
“那我对她的判断也是正确的了。”南祝仁叹了一口气,“她在之前医闹的时候去夺刀,是真的故意想要被刀伤到;以至于时候她都在怀念受伤的经历……”
至于李玲玲对病人的态度变化,可以用【情绪不稳定】解释,也可以用【人际关系不稳定】解释。
和很多人约会则是【亲密关系不稳定】的特点。
而联合小个子护士和崔崔护士的讲述,李玲玲在社交前期“帮大家完成工作”、“别人有什么不会的都会去教”,以及“对病人掏心掏肺”,也可以理解为“过度付出”。
而【边缘型人格障碍】的“过度付出”多是由【恐惧被抛弃】来驱动的。
当然,【恐惧被抛弃】属于主观的感受,从来访者的客观行为来倒退,多少还是不太严谨;如果想要确定的话,还需要从其他护士那里获得更多视角的解读,来丰富细节。
同时,虽然崔崔护士说了很多,但叙述中也夹杂了很多主观因素。对于已获得的信息,也需要进一步去验证。
南祝仁看向眼前大厅里面来来往往的护士,整理了一下心情,再次露出微笑。
……
又过了半个小时。
重晖带着某种来访者刚从咨询室里面出来的那种“世界不一样了”的恍惚感,从房间中走出。
不过相比较于来访者的思虑重重,重晖的脸上此刻更加纯粹。
“咦?师弟?”重晖一转头,发现南祝仁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师兄。”南祝仁站起来,开口正要说什么。
重晖带着懒洋洋的表情一抬手:“等会,先别跟我说说正事,让我再享受一会余韵……”
南祝仁眨了眨眼。
走廊里面沉默了大概五个呼吸的时间。
随后重晖打了一个哆嗦,像是把自己的思维重新抖了上来一样。
他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师弟,你的事情办完了?”
第572章 确定要对南祝仁隐瞒吗?
面对重晖刚刚那种近似“贤者时间”的状态,南祝仁是很理解的。
他在每次做完大案例的归档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沉浸进去舍不得退出来的感觉。
此刻默默等了一会,看到重晖重新投入工作之后,南祝仁也顺势点了点头:“收集到了一些信息。不太完整,但是帮助很大。”
半个小时的时间,根本不够南祝仁在医院里面转多久。
刚刚他只来得及和一个去年新进的护士聊了两句,对方在轮岗的过程中在李玲玲的手下干过一段时间的活。属于【360度评估】中的“下属”视角。
不过和朋辈的同事比起来,下属眼里的李玲玲就多了更多“听说”、“猜测”、“大概”的形容。
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除了类似传统师徒帮带的关系,下属和上级很少有亲密的,反而是一起从萌新到老油条的朋辈对彼此更加了解。
得到的信息倒也不是没有帮助,起码能够验证之前小个子护士和崔崔护士所言非虚。
“接下来的话,我想要去收集领导视角下的来访者信息。这部分虽然医院的院长也给过,但是不同层级的领导看法还是有区别的,我想更详细地去聊一聊。”
南祝仁道:“同时,也有很多东西是电话里面不方便说的,比方说家庭情况之类的。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要在监管的前提下看一看李玲玲的内部个人档案,详细地了解她的成长经历、受教育背景之类的。”
能够这么全方位地了解来访者信息的机会可不多。
重晖对此却不看好:“这些你跟老师沟通过了?”
南祝仁点头:“我让老师替我试探了一下医院这边,他们只说要考虑,等我过来之后再商量。”
那可能就是有点问题。但是白庆华相信南祝仁在面对面的时候能够解决问题——至少是解决部分问题。
南祝仁又道“刚好管这块的负责人和我们今天去要数据的是同一波人,一会正好去一起谈了。”
也算是任务二合一了。
重晖却是抿了抿嘴唇,对南祝仁道:“师弟,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先来按摩,然后再去要数据吗?”
南祝仁一挑眉,听起来里面另有隐情?
自己去要李玲玲的档案有困难可以理解,但重晖要数据为什么也不容易?
这可是著书立说的大项目……等会。
南祝仁突然陷入沉思。
就听见重晖语重心长道:“因为以后可能会有一场硬仗要打,所以先把状态调整到最好嘛。”
……
“喂,老师,我到了。”
“嗯,刚到,白老师那边的人还没来。”
一个不瘦但高的三十多岁男人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拉开眼前的办公室门。
嘎吱——
木头与金属摩擦的声音,让里面正对着电脑在整理什么东西的高发际线医生抬起头。
“师兄……”发际高医生的招呼才打到一半,就及时止住了。
高不瘦医生把自己的提包放在座位上,打开自己的电脑,同时对着手机不断点头:“我进来了,老师。”
“好,好,我知道的……”
半晌过后,高不瘦医生挂断电话,四处看看抓过自己的白大褂披上,终于长出一口气。
“师兄,你今天不是调休吗。”发际高医生这个时候才终于得空出口问候,“老师又给你安排活了?”
医学院的学生毕业之后,其就业存在很强的地域性。
多数情况下,医院也会更加乐意招收本地的学生。很多学生哪怕毕业于北都,在想要往老家的医院递简历的时候都会发现竞争不过本地双非院校的医院毕业生。
因此在同一所医院里面,往往抬头就是读书时期的学长学姐、师兄师姐。
摇人的时候更加方便,召牛马同样也更容易。
高不瘦医生头也不回地道:“记得之前跟你说的那个指导手册的事情吗?今天有负责心理援助部分的小组过来找我们要数据。”
发际高医生闻言立刻激动起来。
显然他也是刚刚进入这个项目的人,此刻听到任何和项目有关的进展都有不一样的新奇感。
不过很快发际高医生就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是有教授要来吗?还要师兄你特地回来接待?”
高不瘦医生露出复杂的表情摇了摇头:“北都师范的白庆华老师的课题组的,今天来的是他的徒弟。如果是白庆华老师老师过来,咱老板得亲自来。”
发际高医生似懂非懂地点头:“要得这么急吗……”
这话是抱怨外人,但高不瘦医生却突然伸出手指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一副很头疼的样子。
“咱老板说昨天白天白老师那边就联系他了,但是他最近比较忙,所以忘了,这才临时把我拉了回来……不说这个了,你刚刚在整理数据吗?”
高不瘦医生走向发际高师弟边上,看向对方的屏幕。
发际高师弟一副被检查作业的样子,展示起了自己入项目以来短时间的成果:“对,我这周除了手术之外的所有时间都在看往期的资料和整理稿,大概的内容都有印象。白老师那边的人来了之后不管要什么数据我都能找出来……”
他觉得师兄要委自己以重任了。
然而下一刻高不瘦医生却话锋一转:“行,那你把几个关键的病例和数据都先藏一下。”
“好……啊?”
发际高医生的动作一顿。
他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师兄,半晌之后迟疑道:“师兄,咱们和北都师范那边是有什么竞争关系吗?还是说白庆华老师那边比较地……嗯?”
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但懂的都懂。
涉及到指导手册的编纂,那可不是小事。
虽然医疗卫生和精神卫生看似是平行的两个领域,甚至还能互利互助。但一旦有交叉的地方,出现需要争夺资源的情况,那就是宗门道统之争了。
这可不是小事。
发际高师弟试探道:“刚刚老师打电话过来交代的就是这事吗?”
高不瘦医生揉着自己太阳穴的手更用力了,似乎在想措辞:“不……咱们和白老师那边合作没什么冲突,你不要多想。但是写文章这种东西,数据是最重要的,总是要额外上点心,你能明白吗?”
发际高师弟点头。
“一般的数据,给就给了。但是一些比较少见的病例和替代性弱的数据,咱们能留就留……如果给了他们,我们以后万一要用怎么办?”
说这话的时候,痩不高医生的声音都低了两分。
发际高师弟脸上的疑惑却不减反增:“可是师兄,他们不是搞心理援助的吗?和我们……应该不是一个领域吧?同一份数据他们就算用了,我们再用也没有什么关系啊。”
看着这个刚刚博士毕业没多久的师弟眼睛里面露出清澈的光彩,高不瘦医生深吸一口气。
他也没有不耐烦,反倒像是抱怨一样:“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有、些、人,不懂这个道理。”
痩不高师兄“啧”了一声:“咱们这个项目涉及到的单位太多了,审核的流程也特别麻烦,标准也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