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种情况依旧没有出现。
以上的这些情况都没有出现。
哪怕是问题可能相对较深、情况相对较糟的第四种可能性也没有出现。
南祝仁微微眯起眼睛。
来访者的情绪一直很平,是维持在低程度负面情绪的平。
而且在回忆完这个事件之后,她眼下一边摸着自己受伤的地方,一边居然开始微微发愣。
【眼神失去聚焦,这是……抽离了?】
南祝仁心中皱眉,正打算开口换回来访者的注意力。
来访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己抬起了头。
【单侧嘴角微微抽搐。】
【抿唇,喉咙吞咽。】
【在……压抑着什么东西?】
“总之。”就看到来访者一边吸气一边说道,“对于这个这个医闹的事故,我是不需要去做心理咨询的,小老师你也不要浪费自己的时间了。”
“我觉得,我们领导让我来找你们聊,除了走个过场之外,可能还有着别的心思。”
南祝仁观察着来访者的表情,顺着她的话题道:“别的心思?”
来访者轻笑一声:“就是‘治一治’我身上在他们眼里所谓的‘病’咯。”
“我平时和同事的关系不太好,喜欢独来独往;我平时工作的时候不忍气吞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委屈自己;然后我还比较喜欢年龄大的男朋友,好几次约会的时候还被同事碰到过——不同的男朋友,碰上相同的同事。”
来访者反问南祝仁:“小老师,你觉得这些算是‘病’吗?”
南祝仁回答得很谨慎:“心理咨询对于‘病症’级别情况的诊断是有一套严格的标准的。具体算不算‘病’,还是看它对于身边环境影响的恶劣程度以及对自己带来的痛苦程度。”
听到南祝仁这么说,来访者突然又轻笑了一声:“你说的这个和老刘一模一样。”
嗯?
来访者指着南祝仁道:“他当时就给我说了这些,说‘病’的评判是很严格。然后我跟他说了我平时的生活的一些具体的事情,他就开始就安慰我这些都不是问题;如果别人觉得我有问题的话,就是他们的问题。”
嗯,非常标准的【支持】。虽然简单,但是在某些关键节点对于咨询关系的推进确实会有奇效。
可惜,同一个角度的【支持】,在上一个咨询中用出来可能会有奇效,对现在的南祝仁来说可能反而会拖后腿了。
果然,就看见来访者接下来摇头道:“如果我之前没有听老刘分析过那些的话,现在听你这么讲,我可能还真的有点感动,然后跟你讲我的生活了。”
“但是现在……我不想把我跟老刘讲过的那些再讲一遍了;经历过那场医闹之后的想法也不想再讲了。”
来访者的身体往后一靠:“真的没什么意思。”
……
南祝仁心里叹一口气。
毕竟是已经被别人做了一个多月的案例,常规流程都已经熟悉到再来一遍会厌烦的程度了。
眼下来说,“【移情】”和“医闹”确实不是来访者的问题,她也确实不需要再针对这两个东西进行咨询了。
但……南祝仁脑子里面总是记着自己刚刚从来访者身上读到的不协调的东西。
他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话,那来访者显然存在着某个她自己意识不到的更加严重的、更加深层次的问题。
而在身怀这种问题的情况下,有这么一个由医院出资让来访者来做咨询的机会,不管是对她自己还是对咨询师而言,都是很难得的。
最好能把握住。
想了想,南祝仁还是打算再努力一下,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想。
如果能够借由这次咨询把来访者留下,并且把咨询方向转到那个问题上,最好。
如果失败,来访者从此脱离咨询了——那也要尊重来访者的意愿。
心里打定主意,南祝仁想了想道:“嗯,从你刚刚的叙述来看,我们今天咨询的两个主题确实都是没有必要再继续的了。你在感情上很清醒,遇到那天那么吓人的情况的时候,内核也很强大。”
顺手给了一个【支持】。
这个角度的【支持】是刘佳航之前没有给过的,来访者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舒缓了一些。
“不过,我们今天的咨询毕竟才只过去了——”南祝仁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分钟。”
“而不管我们在咨询中说了什么,哪怕只聊这十分钟,我们这次咨询都是会收费。”南祝仁笑道,“虽然是医院付费,但或许我们还是可以把这次咨询机会利用起来。”
“你有没有什么以前就想和咨询师讨论的话题?哪怕是学术交流,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心理学相关的知识?”
说着,南祝仁把手里的文件夹合上,做出真的不再进行咨询的样子:“如果有的话,我们都可以利用剩下的这点时间聊聊。”
这其实是一个【开放式问题】的沟通技巧,甚至可以看作是一个简化的【自由联想法】的施展。
来访者先是笑了笑,露出某种“有点意思”的表情。
随后她微微皱起眉头,思考了大概两个呼吸的时间后,突然道:“如果真的要说话……”
南祝仁身体微微前倾,露出认真倾听和鼓励的样子。
就听见来访者道:“我很喜欢做梦。最近的话,确实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梦。”
南祝仁笑着点头:“方便说说吗?我正好也会【释梦】。”
第562章 清醒的梦,加强回忆
显然对于来访者来说,“解梦”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事情。
来访者道:“我之前也和老刘讨论过梦的问题,不过他不擅长这个,所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露出了兴致勃勃的表情,继续道:“就前两天吧,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两条蛇,一条是白色的,一条是黑色的。”
很简短。
说完之后,来访者就停了下来,看着南祝仁。
而南祝仁做出了一个略微把脖子往前探的姿势:“还有呢?”
来访者摇了摇头,道:“没有了,就只记得这么多——不行吗?”
南祝仁摇头道:“确实不太行,信息量太少了。”
在来访者露出失望的眼神之前,南祝仁解释道:“可能我们以前也从各个地方听过类似的解释梦的东西,比如‘周公解梦’之类的。但心理咨询中专业的【释梦】和这些是不一样的。”
“它不像是心理测试,听到一个人的梦,就能够知道一个人的人格底色是什么样的。”
“分析梦境,是要结合做梦者的个人特质,以及最近生活的基准线,以此来分析做梦者那些被忽略的个人状态,以及身体上的波动。”
南祝仁讲述着【释梦】的原理。
他也有故意这么讲的目的在里面——通过主动说明【释梦】的局限性,降低眼下咨询关系尚不稳固的来访者的警惕心,削弱【释梦】在其心中的“窥私”感。
以此,尝试着把来访者分享梦境的目的从“试个新鲜”引导到“分享自我”——至少是“分享部分自我”。
进而让南祝仁达到分析来访者的目的。
南祝仁如数家珍道:“比如你这个‘白蛇和黑蛇’的梦,就有很多种可能性。”
“一、在经典的意象对照中,‘蛇’和‘性’有着非常直接的对照关系。”
说到这里的时候,南祝仁摊了摊手,来访者也非常配合地笑了一下。
【释梦】也是非常经典的【精神分析学派】学派的技法。而作为【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其早期的思想非常激进。
在弗洛伊德的早期理论中,人的大部分问题——甚至可以说“所有”问题——都是在潜意识中压抑的性冲动无法释放导致的。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炫压抑了。
从这个角度看,弗洛伊德的思想可以说是“领先”世界将近两百年……
不过后来弗洛伊德自己也对这种片面的理论进行了修改和补充。作为心理专业人,把“一切问题都是炫压抑”这句话当个梗玩玩就行了,认真就太业余了。
掠过这一点,南祝仁继续道:
“二、有可能是你白天在实验室、电视、图书中看到了蛇,甚至只是在别人的口中听到了‘蛇’这个词。那也有可能在梦里梦到蛇,这是【现实投射】。”
“三、有可能是你在做梦的那段时间想去动物园看蛇、或者想去异宠店玩蛇,在心怀这种期待的心态下入梦也有可能梦到蛇,这是【期待投射】。”
“四、也有可能是你白天看到了‘长条’、‘白色’、‘黑色’的元素,而在入睡之前又心怀一定程度的焦虑和恐惧。这些相关的元素在你的梦里合并成了两条蛇的形象,这是【抽象信息重组】。”
“五、亦或者,就是某些更深层次的问题了。可能你以前被蛇攻击过?而你最近身边的环境让你有了和当时差不多的感受,所以在梦里进行了【场景回忆】。”
南祝仁总结道:“总之,让你梦见这两条蛇的可能原因有很多。”
简单粗暴地听到梦里的某个元素就下结论,绝对是过于武断的。
因此,如果有个人说自己做梦的时候梦到自己头上长角,进而觉得自己有麒麟之相要当皇帝了——千万不要理会他。
除非他是故意这么说的,那另算。可以视情况打对方一顿,严重的话直接举报。
……
而在听了南祝仁罗列出来的这一连串可能性之后。
虽然这些话没有解答来访者的疑惑,但来访者脸上隐隐露出苗头的失望和轻蔑都收了起来。
“这些东西,倒是老刘以前没有跟我说的。”来访者微微点头,“他只是直接跟我说解释不了,没有说为什么。”
来访者开始认识到南祝仁虽然年轻,但肚子里确实有点东西了。
不知不觉间,咨询的态度也渐渐认真了起来。
咨询关系获得提升。
南祝仁心里微微点头,面上笑道:“你还有什么别的更加详细的梦境,或者说很在意的梦境吗?”
“别的更详细的,更在意的梦……”来访者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开始喃喃自语起来。
两个呼吸的时间之后,来访者抬头。
她的语气有些迟疑:“我……确实有一个很在意的梦,甚至可能做过很多次类似的梦。”
“‘很多次类似的梦’。”南祝仁【重复】了一下,“那最近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大概是什么时候呢?”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在上个月的时候做过了好几次,最后一次的话……离现在大概也有一个月了。”
南祝仁在心里建立了一个大概的时间轴。
一个月的话——就是发生在医闹事件之后,而且已经和刘佳航建立亲密关系一段时间了。
“最后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相邻的前几天发生了什么,你大概还能够记清楚吗?”南祝仁又问道。
“那天应该是刚刚和老刘约会过……或者是第二天吧。”来访者说得很直接,“那次我们一起在外面过夜了。”
嗯,好。
南祝仁点了点头。
然后开始尝试着进入正题:“那梦的内容大概是什么样的呢?”
来访者皱起眉头。这个梦境和她一开始说的两条蛇的梦比起来,显然是她更在意的。
因此她的表情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