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爷子:“你刚回家,身上还带着伤,去休息养伤吧,大人的事,自然有大人去决断,目前,还没到你这一代操心的时候。”
陈曦鸢手指着外面,那里是祠堂方向,祠堂门口种着一棵柳树:
“爷爷,你猜猜柳老夫人知不知道这件事?你有没有疑惑,以柳老夫人的脾气,她知道这件事后,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打上门来找你问罪?”
陈老爷子的神色,有些动容。
陈曦鸢继续道:“不是柳老夫人的脾气改了,爷爷,你既然会千里迢迢地去下那一记手,就应该清楚这一记手的分量,若是别人对我那样下手,你会忍气吞声么?
爷爷,我知道你有苦衷,求求你告诉我你的苦衷,我到现在仍不相信,我琼崖陈家,堂堂龙王陈,会和那些江湖杂碎势力那般,空有虚名,徒有其表,也去干那扼杀别人家天骄未来的腌臜事!”
陈老爷子目光下沉,叹了口气:“曦鸢,你不懂。爷爷答应你,这件事,以后会给你一个解释,也会给柳小姐……秦夫人一个解释。”
陈曦鸢:“爷爷,你还不明白我的话么?不是人家在等你的解释,是我琼崖陈家,在等你的主动谢罪。
留给我陈家上上下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真的不多了,爷爷,你醒醒!”
她太清楚,小弟弟的进步速度有多惊人了。
他的浪,和别人的浪不一样,哪怕天道扣押了他的功德,但他的提升,永远都超出别人一大截。
保不齐,就在不久的将来,小弟弟就成长到可以从容来到海南的程度。
到那时候,以小弟弟的行事风格,他可能根本就不想听自己爷爷所谓的解释,就算自己爷爷主动想说,小弟弟也会刻意提前掐断,让这解释,永远都说不出来。
陈老爷子:“曦鸢,好好做你现在该做的事。”
上一次,陈曦鸢回到祖宅,就直接跟他要解释。
自己不回应,就对他这个爷爷动起手来。
被自己打伤后,到了下一浪的时间,陈曦鸢就拖着伤躯去走江了,等一浪结束,她身上又添了浪里的伤势。
结果,她回来后,还是完全不顾疗伤,继续要和自己动手。
陈老爷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打小开朗喜人的孙女,如此执着疯魔的模样。
陈曦鸢灿然一笑,好不容易重新撑着站起来的她,“噗通”一声,跪坐回地上。
陈老爷子心里舒了口气,以为自己的孙女终于放弃了。
谁知,陈曦鸢接下来的话,却让老人家悚然一惊。
“爷爷,我不二次点灯认输,但我接下来,会一直留在家里,哪怕下一浪开始呼唤我,我也不会离开家。
我就留在这座祖宅内,我就等下一浪越积越大。
要么,您亲手杀了我。
要么,就等着下一浪,压入咱们琼崖陈家!”
陈老爷子:“曦鸢,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陈曦鸢厉声道:“我知道,我宁愿亲自招来灾祸,让天道将浪花推过来倾覆我陈家,至少天道看在先祖面子上,还能给我陈家留一份生机留一份体面!
总好过那天真的到来时,等待我陈家的,是……”
陈老爷子眼神里,露出了松动,他开口问道:“曦鸢,他真的,那么吓人么?”
老人家明显感觉到,自家孙女,对那小子的畏惧,甚至超过了对天道的敬畏。
“爷爷……”
“你说,爷爷当初没引下来一道更大的雷,或者没多引下来几道雷,是不是个错误?”
听到这话,陈曦鸢的牙齿将嘴唇咬破,鲜血直流。
她闭上了眼。
陈老爷子闭上眼,内心的挣扎感,越来越剧烈。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自己老伴的声音:
“曦鸢,曦鸢……”
陈家老夫人很早就来到了外头,但她进不来。
爷孙俩在里头动手,各自的域将这大厅里外,搞得是乌七八糟,到处是陷阱,处处是逆流。
莫说她不是陈家人,就算是标准的陈家人来到这里,看到这场面,也会吓得头皮发麻。
好不容易,一点一点排开了外围,靠近里头后,陈家老夫人就忍不住传音喊了起来。
陈老爷子:“老伴儿,我和曦鸢在喝茶呢。”
外头,陈家老夫人的指甲几乎攥入肉里。
自打结婚来,这辈子头一遭,老东西把一件明摆着的事瞒着自己,自己的孙女也不向自己吐露丝毫。
爷孙俩都打成这个样子,弄得祖宅里的都以为地震了,结果老东西还如此敷衍地告诉自己是在和孙女喝茶。
强行忍下怒火,陈家老夫人开口道:
“告诉曦鸢,来电话了,找她的。”
陈老爷子扭头看向陈曦鸢,正欲转达,却发现刚刚还一副以死明志,并且不惜带着整个陈家一起明的孙女,猛地睁开眼。
“奶奶……没骗我?”
陈老爷子:“你奶奶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她没办法骗你。”
陈曦鸢看向自己爷爷。
陈老爷子叹了口气:“唉,你觉得爷爷我有这个本事,串通你奶奶来骗你离开祖宅么?你奶奶不是陈家人,她最疼爱你,在她眼里,哪怕整个陈家都毁了,也没你这个孙女重要。”
陈曦鸢站起身,走了出去。
陈老夫人看见了自己孙女,浑身是血地走了出来。
“奶奶,我去接电话。”
说完,陈曦鸢就离开了。
陈老爷子随后走了出来,他不敢看自己老伴的眼睛。
陈老夫人:“你知道么,我现在真想去熬两碗毒药,我和你一起喝下去。”
陈老爷子:“熬一碗就够了,我自己喝就行。”
陈曦鸢开着域,一路飞奔,离开了祖宅,翻过山岭,来到了那家开在深山里的店面。
店面里原本待着的陈家下人,在挂断第一次电话完成通禀后,就全部远离。
陈曦鸢将电话回拨了过去。
“嘟……嘟……嘟……”
在这等待的间隙,陈曦鸢不停地将话筒挪开,又贴紧。
直到,话筒那边传来那道声音:
“喂,是我。”
陈曦鸢捂着嘴,先前流了那么多血的她,眼泪到此时忽然决了堤。
几次想要说话回应,可依旧没有信心组织好接下来的语言,不让它变形。
离开南通时,她信心满满,认为自己回到海南后,一定能从爷爷这里得到一个解释。
可当爷爷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倔强后,她发现,自己除了鱼死网破外,并没有其它办法。
人之最大的绝望,就是在面临绝望时,你发现自己依旧无能为力。
电话那头,再次传来小弟弟的声音:
“陈姐姐,不忙的话,来南通帮我个忙。”
……
阴森森的昏暗,是这里仿佛永久不变的主色调。
这儿不是没有其它色彩,但任何的鲜艳,往往都代表着酷刑与绝望。
阴萌身穿一身官袍,头戴官帽,坐在大殿角落,双手不停地交织,在她的主动引导下,一缕缕鬼气不断进入她的身体,又从另一个方向溢出。
离开自己身体的鬼气,会比进入时,稍淡一些,但淡得不多。
这意味着,她的天赋,真的是很差很差。
再没有哪里能比这儿,更适合修行阴家法门的了,可她的学习效率,还是如此低下。
大殿中央,立着一尊神像。
在绝大部分时候,它都不会有丝毫变化。
这里,就只有阴萌一个人,其它任何存在,都无法涉足这座平台。
这儿不缺吃喝,长到近乎望不到边的供桌上,会出现各种供品。
阴萌就是靠吃这些过活,因为她不是鬼,她有血有肉。
不过,这些东西是真的好难吃啊,任何食物都带着浓郁的烟熏味儿,不是烟熏风味,而是吃这些像是食物上都裹着一层看不见的厚重纸香灰。
哪怕这酒水,也像是融入了蜡油似的,酸腻酸腻的。
阴萌常常在想,要是润生在这里就好,他肯定能吃得很开心,乐不思蜀。
阴萌面前,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小桌,相较于大殿里的长桌,小桌显得很是迷你。
毕竟,只有一个人会给她烧祭品。
练习完了,又是进步微小的一天。
阴萌准备休息一下,在睡前等待润生今晚给自己的“上供”。
伸手,从兜里取出一个小罐,扭开盖子,手指往里头抹啊抹的,已经彻底用光了,再抹也抹不出来。
但她还是装作抹了很多似的,在自己脸上轻拍抹匀,假装自己正在保养的样子。
这玩意儿,现实里很贵,阴萌自己不舍得买,第一次使还是阿友送的,只记得它闻起来香香的,擦脸上很舒服。
但烧过来后,就有一股厚重的尸油味儿。
起初阴萌很嫌弃,但有总比没有好,可现在彻底用光了,她有些后悔,润生第一次给自己烧这些时,她骂他钱多烧得慌。
唉,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了,该怎么暗示这大傻个继续顶着被自己骂,再给自己烧一套护肤品呢?
但最痛苦的是,你跟他暗示没用,他的脑子像是没褶子似的。
这时,大殿里的神像前,出现了一团光。
神像每次发生变化,都意味着有人在祭祀呼唤酆都大帝,而且是极高规格的祭祀,才会在这里显现。
阴萌起身,凑了过去。
绝大部分时候,这种祭祀,都是小远哥举行的。
她在旁边可以盯着,万一有需要,她也能帮一点忙。
至于平时,她其实不太愿意和神像靠太近,因为距离越近,耳朵里听到的各种杂七杂八的声音就会越多,有活人的祷告祈求,还有亡魂的哭诉哀嚎,会把人脑袋弄炸。
阴萌仔细看着这团光,这团光出现后,不断变化色泽与形状,而后很自然地消散。
阴萌愣了一下,这真是一场,好正常的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