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植被早已化作灰烬,将本该清幽的小径遮掩得七七八八,前方的合院更是坍塌了一半,余下的那一半也是摇摇欲坠。
陈尊奉走在前面,进来后,他开始兑现承诺,讲起李追远想听的东西。
“先祖陈云海,曾留下一份手记,里面记录着先祖当年点灯行走江湖……哦,现在应该说走江了。
这份手记,我看的时候已经字迹模糊,而且观阅时,隐隐有排斥隔离之感,估计后世子孙,是看不见这一段记载了。
先祖说他走江时,曾遇到一个人,此人姓魏,叫魏正道。
先祖称他为世间最可怕、最可恶之人。
你知道这位先祖,对我陈家之意义么?”
“我听说,琼崖陈家祠堂里,摆着四张牌位,三张是陈家龙王,居首的,是陈云海。”
“那看来,后代子孙,也能认可先祖的贡献。我那一代,距离先祖并不算太遥远,对先祖的了解也更加鲜活。
在我们的认知里,先祖没能在那一代成为龙王,是最大的遗憾,先祖,是有那一份实力的。
而那一代,一直有个未解的神秘,江湖上,似乎并不知晓,那一代的龙王,究竟是谁。
他从未露面,却让整个江湖,在那一代显得格外寂静。
我猜测……”
陈尊奉伸手去推院门。
“砰!”
院门向内倒塌了下去。
“也只能是他了,那位能让先祖都感到可怕的存在。”
李追远知道,那一代的龙王,确实是魏正道。
有清安的口述,也有孙柏深记忆画面里的所见。
只不过,魏正道所面对的对手与邪祟,都很擅长守口如瓶。
陈云海也只是在手记里,做私密记录,并未公开,陈尊奉能看到,显然是破了规矩、犯了忌讳。
走入院内,来到塌了只剩下一半的厅堂。
陈尊奉问道:“喝茶还是喝酒?”
厅屋边侧,有酒坛还有茶饼。
一半的酒坛与茶饼被塌陷的房子掩埋,只留下一半完好。
李追远:“我不渴。”
陈尊奉捡起地上的一个茶杯,蹲下来,拔出坛塞,给自个儿倒了一碗酒。
这酒,都变得浓稠了,如胶。
他抿了一口,老婆婆那张干褶的脸上,即刻浮现出鲜艳的红。
“我真的没料到,我居然还能遇到他,他,竟然还没死。
他也认出了我,在我使用出云海时,他就问我,是不是‘陈云海’的后人。”
李追远:“你是在哪里遇到的他?”
陈尊奉:“墓下。”
李追远:“你当时应该在自己的牢房里。”
陈尊奉:“是他忽然出现在我的牢房里。”
说着,陈尊奉指了指少年脚下:
“那天,我正在牢房内,承受着日复一日的水波折磨,地上忽然开了一个口子,他就这么爬了出来。”
在叶兑的陈述里,没有这一段分视角。
叶兑认为,只有自己见过魏正道,他还把此事,对另外三人保密。
“你没真的去过那个地方,只听别人的陈述,怕是很难理解那里的绝望。”
“那他,给你带来希望了没有?”
“第一次来,他只问我是不是先祖的后代。
第二次来,他带了酒。”
陈尊奉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
“我真不知道,他在那里,是怎么搞到酒的,而且还有一整套精致的酒具。
我原以为,他和我一样都是在坐牢,在被镇磨中。
当我双手接过他递来的酒碗那一刻起,我才意识到,我们坐的,不是同一个牢。”
李追远伸手,推了推面前的椅子,确认还稳固后,坐了下来。
少年的目光,环视四周,厅屋后面,就是卧房。
陈尊奉的弟弟妹妹,如果死后埋葬,应该是在合院外,当然,极大概率是迟迟等不到哥哥归来,他们会自行离开这里。
而陈尊奉如果需要怀念弟弟妹妹,这会儿也应该直奔他们曾经的卧房,而不是停留在这厅屋里喝酒。
他的行为与他的叙述,都带着明显的“跳空”,意味着这其中,有着刻意隐瞒。
算了算时间,按理说,伙伴们这会儿应该已经杀进来了,结果毫无动静。
这说明,《无字书》里的“他”,的确是在为陈尊奉,争取时间。
“他与我饮酒,也与我聊了很多,我又发现了一个更惊人的事实,你猜猜,是什么?”
“你死了,他还活着。”
“没错。我虽然还存在,但我其实早已死了。他不一样,他是真的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健康。”
玄门里,“活着”这一概念能被进一步细分,简而言之,越是超越寿元极限存活得越久,往往越不像人。
陈尊奉的意思是,当时,魏正道在他面前,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一点,在叶兑的陈述里,也得到了印证。
因为魏正道在把他所在的那间牢笼、水波刑罚提升到一个恐怖层次后,他受伤了,受伤后,他居然还能伤势恢复。
“伤势恢复”,只存在于正常活人概念里,邪祟视角下,只有“补全”。
“与他在一起时,周围的水波刑罚给予我的痛苦感仿佛也降低了,所以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喝酒,听我讲。
不怕你笑话,我是真的怕冷场,怕酒局散了,怕他走了,怕他这次走了下次不来了。
所以,我不停寻找各种各样的故事,去说给他听。
从我幼年时,到我成年时,从我自己,到我阿弟阿妹,从陈家的故事,到琼崖的风土人情。”
“那你把你的理论,讲给他听了么?”
“讲了。”
“那他?”
“他认可了我。”
李追远点了点头。
现在可以确认了,当时的魏正道,应该是在那里待得无聊了,与现在坐在这里的自己一样在……
逗傻子玩。
……
润生、谭文彬与林书友,在按照少年留下的口诀,不断走位。
很快,他们就发现复杂割裂的环境,正逐渐恢复正常。
这意味着,他们即将从这里走出来,破开这困局。
职工楼下,那群原先骑着马转着圈圈的亡灵骑士,集体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他们抽出马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噗哧!”
一颗颗脑袋,被削了下来,头颅滚落了一地。
无头的尸体开始融化,将胯下的战马也一并消融,化作漆黑的一滩。
每一滩黑色液体里,都漂着一枚黑色令牌。
一只只布满疤痕的手自下方探出,抓住这令牌,而后,身形不断向上浮现。
原地,出现了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总共八道身影。
他们周身遍布着狰狞疤痕,捡起地上骑士与战马身上遗落的护具,选择性地穿在自己身上,然后纷纷捡起旁边遗落的骑士头颅。
头颅先前被切下,没有跟着一起融化,却也被快速风化,成了一副扁平的骷髅头,他们将这骷髅头贴在自己蠕动溃脓的脸上,似是戴上了一副面具。
八个面具人,集体前进,互相感应着对方的气机,终于不再继续于这里打转转,而是上了楼。
谭文彬平日里爱看爱琢磨阵法这些东西,哪怕都有口诀当答案抄,有基础的,抄得也会更快。
所以,谭文彬是第一个走出来的。
一出来,就看见八个面具人一字排开,站在自己面前。
谭文彬:“……”
短暂的惊愕后,谭文彬挥手道:
“不好意思,走错了。”
说完,谭文彬后退一步,再入局中。
下一个走出来的,是林书友。
阿友一出来,瞧见八个面具人站自己面前,二话不说,掏出双锏,步入真君,大喝一声:
“恶鬼,只杀不渡~”
阿友直接干了上去!
紧接着,出来的是润生。
他一出来,就看见一群面具人在打阿友。
润生举起黄河铲,气门开启,冲杀上前。
第一个答完题,没急着交卷又复查一遍的谭文彬,再次出来。
看见已经打起来了,谭文彬单手一甩,锈剑出现在他手中:
“听我指挥!润生前排,阿友与我分守润生两翼!”
……
李追远:“下面,可以让我来发问么?”
陈尊奉摇晃着手中的茶杯,点点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