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面具人手中出现了一枚令牌,他将其举起。
令牌,就仅仅是个令牌,没有其它功效。
它造型古朴,通体漆黑,除了边纹外,中央没有任何雕刻。
正因为它的“无害”,反而让李追远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并且,少年也留意到,在面具人掏出令牌时,罗工身上溢散出的黑雾,出现了一丝紊乱。
还没去集安,故而这一浪并不能算是开始。
浪前阶段,最重要的就是收集到足够线索。
它不愿意死战,那就先留它一下。
目前,在李追远的猜测中,高句丽墓应该是座囚笼,罗工身上的那个东西是逃犯,面具人则是派出来缉拿的捕头。
李追远:“自我封禁。”
林书友、润生与谭文彬全部收手,围而不攻。
面具人似在做迟疑,最后,他举起另一只手,握拳,砸向自己胸口。
为了活命,他打算自我束缚。
可这一举动刚开始,其手中的令牌就融化了,化作金属色泽的光影,没入其体内。
面具人痛苦挣扎,身上出现一个个孔洞,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筛子,一点点阳光照射,就将其消融得无影无踪。
李追远都愣了一下。
少年实在是无法理解,你既然知道自己身上被下了禁制,叛令则死,刚刚为何还要选择投降。
这也就是李追远不知道谭文彬靠根香,就把面具人注意力吸引走,掩护薛亮亮逃离埋伏,要不然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人和鬼,都能套用纯理性思维。
自此,三个亡灵全部消亡。
润生走到祠庙下方,李追远向前迈出一步,身形落下,被润生的铲子稳稳接住,润生将铲子下移,少年第二步,就直接落在了地上。
罗工仍旧闭着眼。
谭文彬将昏睡中的薛亮亮抱开,罗工并未阻止。
林书友站在李追远身侧,预防可能出现的突然发难。
李追远开口道:“他是我的老师。”
罗工:“什么意思?”
李追远:“意思是,你此举,罪大恶极。”
罗工:“你觉得你能杀得死我?”
李追远:“很多人都在我面前说过一样的话,然后他们就都不在世上了。”
罗工:“我若是不主动出来,你杀我,等于是在杀你老师。”
李追远:“我能接受。”
罗工:“什么?”
李追远:“我不喜欢威胁,我能接受,把你和我的老师一同镇杀,能接受我的老师,干干净净地离开人世。”
罗工:“你可真是位好徒弟。”
李追远:“我给你十息,来判断我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少年的眼眸里,没有情绪。
他知道这东西有多难搞,这东西如若不愿意自己出来,他也没有办法剥离。
与其受其要挟、拉扯,不如让一切都变得简单点。
没有到十息,也就是李追远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就从罗工身上飞出,落在了旁边。
他很果决。
黑影模糊,能看出是一个男子,身上的衣服应该是那种宽袍长袖,书生打扮。
头下摇摆的黑色,应是胡须,证明他年纪很大,嗯,死时就很大。
结合其所呈现出的视角,明朝人,都对得上。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李追远:“我问你答。”
“好。”
李追远:“姓名。”
“叶良仲。”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李追远目光一凝。
“你知道老夫?”
“叶兑,字良仲,号四梅先生、归根子,台州人。抱歉,应该是宁海县纡岸人。”
“老夫这么有名?”
“你曾将《武事一纲三目策》献予吴国公,并预言‘华运中兴,胡运既终’。”
“没错,是老夫所为,你与老夫有旧?”
“我曾捡到过一尊鬼脸香炉,下面刻着一句话:‘此乃叶兑真容’。”
“挚友与我打赌,把那鬼面炉输给了我,却又不甘心,故留此言泄愤罢了。”
那尊香炉,李追远是在金陵一处工地里捡到的。
当时工地发生了怪事,频繁渗水,导致工期不得不暂停,施工方那晚请了一车的假和尚、假道士来做法,结果没想到工地里真有一头尸妖。
尸妖是人的尸体与动物尸体异变到一起所形成的死倒,当初老家的牛老太也是这种情况。
彼时,李追远还未被点灯走江,那次与尸妖的一战,算是团队在正式走江前的正式一战。
解决完尸妖后,润生潜入水下,在尸妖墓穴里翻找出了这尊看起来唯一有点价值的炉子。
而且,李追远之所以会牵扯上这事,是因为罗工妻子赵慧的外甥女晶晶,被这头尸妖给祟上了,晶晶当时就住在罗工家里,李追远和薛亮亮被罗工邀请去家里吃师母亲手做的饭。
当初,李追远得到这尊鬼面炉是靠罗工“牵线”,今天,看见炉子的主人叶兑,也是罗工“牵的线”。
这位,确实是个聪明人,他所献之策,几乎准确预言了接下来的走势,可却又拒绝吴国公的挽留,及时抽身离开,归隐乡野,避开了明初那可怕的政治漩涡。
只是,这个聪明人,现在的状态,有点凄惨。
李追远:“那里,是个什么地方。”
叶兑:“人可以镇压消磨邪祟,邪祟亦可镇压消磨人,那里,就是后者这样的地方。”
李追远:“人活了这么久,那还是人么?”
叶兑:“确实不算人了,你看老夫,现在不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么?”
李追远:“那为何不死?”
叶兑:“因为不甘心。”
李追远:“具体点。”
叶兑:“小友,老夫敢说,你可敢听?”
李追远:“敢的。”
叶兑摇摇头:“这若是听了,对你可没好处。”
李追远抬起手:“那你可以去死了。”
叶兑:“我们有旧,而且刚刚聊得很好,何至于此?”
李追远:“信息价值不够,不值得把你留下。”
叶兑:“小友可真是……罢了,老夫说了。老夫不甘心,自己一生推演天机,一言一行从不逾矩,竟还要遭天弃,被天道假邪祟之手镇杀!”
李追远:“你确认你从未逾矩?”
叶兑:“自是确认。”
李追远:“那你就是把它的规矩,摸得太清楚了,身体没逾矩,但心里早就不知过线了多久。”
叶兑:“其实……老夫原本也是这般想的。”
李追远:“那现在呢?”
叶兑:“现在,老夫开始怀疑这一切,咱们头顶的那块天,就算想要弄死人,也不至于亲自下场做这么明显的事。”
李追远不置可否。
但叶兑说的,也不能算是错的,走江之灯未点自燃,认输之灯死活点不着,这算是很明显了,可好歹,天道没一道雷给自己劈死。
那道几乎劈死小黑的雷,也不是“自然现象”。
在对待自己的这件事上,它出格了,但并未破格。
李追远:“那里,像你这样被关押的‘人’,还有多少?”
叶兑:“不多了,寥寥无几。其实,那里早就封闭甚至称得上废弛了很久,我是自己主动进去的。”
李追远:“主动进去?”
叶兑:“掐算天机,测出吉位,以为有仙缘,结果却直接落入虎口。
故而一开始我才恨,恨天道故意坑杀于我!我才不愿意死,不想要消亡,为了继续存在下去,不惜把自己变成这样。
我能感知到,那里曾同样镇杀过很多人,绝大部分人都做出了与我一样的选择,但他们基本都在岁月流逝中消亡。
我是岁数小,才能挺到现在。
当年一场机缘巧合,我所被镇封的地方出现了破口,这给我看见了希望,这小子,当年还年轻……”
这话,叶兑是看着罗工说的。
“他本该命葬于那里的,但老夫瞧他身上有气数,想着留其命可造福世间,就出手帮他活着出去。”
李追远:“说人话。”
叶兑滞了一下。
良久,他苦笑一声,道:
“当初我见他身负气运,想着先结一段因果,待其气运饱满后,图谋未来将我接应而出。”
李追远:“骗鬼呢?”
叶兑:“这小子本来没事的,可以安全逃出去。
但我实在是不愿意放弃这几百年间唯一的逃脱曙光,就故意使手段把他牵扯进来,让他在那里头逛了一圈,想着这里的光怪陆离能让他铭记在心底,日后说不得还能故地重游。
同时,老夫又将自身气数功德分润给他,为未来谋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
结果,他真来了,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