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为”字上被画了一个圈。
但圈上,只留有几个点,像是想写什么,最后却没写出来。
李追远将书收起来,把笔放回去,拿着盆,出去洗漱。
洗漱好后,下了楼。
恰好这时,东屋的门被推开,今天一身白衣的阿璃走了出来。
不是裙子,是一套偏练功服的款式,经由柳奶奶亲自设计改良,很贴身,温婉中又显露出一抹少女的英气。
自己照镜子,有时候难以观察出什么变化,但看别人时,就会明显感知到时间的流逝。
比起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坐在屋内,双脚放在门槛上的小女孩,如今的阿璃,明显开始长个子了。
女孩的发育,普遍都会比同龄男孩更早些。
李追远今早忧虑的第一个问题,是再过阵子,牵着阿璃出去,说不定阿璃就会比自己高至少半个头。
唯一的慰藉就是,南北爷爷个头都很高,李兰个头也很高,再加上李兰精心挑选的自己的“父亲”,身高与形象上都无可挑剔。
这意味着,自己以后不用担心个头问题。
李追远上学时,同学岁数大部分都是他的翻倍,故而日常中的参照物并不多。
但实际上,他对比同龄男孩,发育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就是阿璃……
秦家那一脉的身体底子,毋庸置疑;而柳家,就不提柳奶奶如今年纪大了却仍旧立挺如松,李追远以前也看过不少关于柳家龙王的画像或雕刻,女性的柳家龙王,都完全符合江湖对传统女侠甚至是仙子的刻板印象。
阿璃走到李追远面前。
像李追远能一眼看出不能说话的她的意思,她其实也可以。
阿璃双手放在膝盖上,轻轻下蹲。
她还没比男孩高出那么多,却故意做出了弯腰看你的姿势。
李追远笑了。
阿璃直起身子,脸上也露出两颗酒窝。
东屋窗边。
柳玉梅面带笑意地看着这一场景。
俩孩子,从男孩女孩,一起相处到了少年少女。
自己之前还担心,他们那过于恬淡,乃至于远超举案齐眉的相处模式,到最后会不会出问题。
看来,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俩孩子都过于成熟,成熟得,他们都在有意识地享受与铭记这段共同的年少青春。
西屋。
秦叔被刘姨嗑瓜子的动静吵醒。
坐起身,看见站在屋门后头,通过缝隙正在瞧着的刘姨。
秦叔:“为什么不出去看。”
刘姨:“他们今天起太早了,还不到我平时去厨房做早饭的时候,现在出去看,太显眼了,不合适。”
秦叔开始穿鞋,他要下地了。
刘姨:“唉,小时候没这种念头,现在我有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如果我要生个孩子,能生出这样的,那该有多幸福?”
秦叔:“哪样的?”
刘姨:“小远这样的,阿璃这样的,我都能可以,不挑。”
秦叔:“梦不能这么做,能生出笨笨那样的,就已经是先祖保佑了。”
刘姨:“入秋了容易上火,我待会儿调碗毒,你趁热喝了再下地吧,赶得及在地里挖个坑,给自己埋了。”
李追远牵着阿璃的手,来到大胡子家前的那片桃林。
人手一个篮子,开始在这里摘桃花,捡嫩的摘。
摘着摘着,一团团花蕊从桃林深处飘出,洋洋洒洒一大片,落在了地上。
这个质地更好,更精纯,二人干脆把篮子里的都倒了,在地上捡。
捡满两大篮子后,李追远对女孩大声道:
“阿璃,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进去道个谢。”
说完,男孩转身欲要进入。
结果一条条藤蔓锁住了进去的路,意思是东西拿都拿了,懒得走这一流程。
预判到这一结果的少年,牵起女孩的手,回家吃早饭。
早饭刚吃完,梨花就背着笨笨过来了。
他们夫妻俩,绝不会放弃任何让自己儿子能与少爷小姐们相处的机会。
只要这口子一开,除非那边明言禁止,那他们就会风雨无阻地来送娃。
不用上学的感觉真好。
笨笨抱着奶瓶,一边喝着一边笑着,时不时自个儿拍拍自个儿的胸口,打个奶嗝儿。
直到来到坝子上,目光逡巡,没看见谭文彬。
笨笨目光一变:不好!
梨花把孩子放进房间里就离开了。
还未等笨笨朝纱门爬去,纱门就自动关闭,那幅画卷再次飞出,笨笨一脸绝望地被拖入床底。
李追远和阿璃都在屋里,二人各自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正在对今早刚采摘的花蕊进行处理。
可以说,笨笨就是在他们二人中间,被这么拖过去的。
房间瓷砖很滑,孩子皮肤更滑,倒不至于弄出什么擦伤。
俩人,就这么无视了。
阿璃本就擅长屏蔽不相干的人。
李追远则从不觉得,小孩子多念点书有什么问题。
而且,有笨笨在,也能避免彬彬哥俩干儿子在画里待久了会重新憋出怨气。
事实是,这俩孩子前阵子因为笨笨的原因,变得更空灵了,也就是魂体更加纯粹。
床底下,笨笨双手放在自己身前,肉乎乎的手指不断点动,嘴巴嘟起,这是在无实物上音乐课。
新鲜的花蕊,捣成汁,混入牌位木屑,制成了蜡烛。
其余的一些材料,自个儿道场里还有富余。
接下来,坐在楼下喝茶的柳玉梅,就这么看着小远和阿璃,一趟又一趟地上下楼,从屋后搬取各式各样的次货。
根据材料的种类,柳玉梅已经看出来小远要举行一场涉及灵魂层面的“邪术”。
她没阻止,也不担心,柳长老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甚至,忍不住在给阿璃设计衣服的图纸上,开始还原推演这一邪术。
“呵呵,有点意思。”
柳玉梅将笔放下。
现在的她,对“家主”的异端风格,很是欣赏,越是这样,她就越有安全感。
刘姨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几封黑色的信。
柳玉梅接过信,扫了一眼,神色没有变化。
刘姨忍不住笑道:“您现在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了。”
柳玉梅:“天塌下来,有家主顶着,我们,听家主的。”
刘姨:“琼崖那边,到现在都没给个说法,连面子上的事都不做了,应该是有难言之隐。”
柳玉梅:“这次的事不简单,那只大王八登岸,就这么走过来,不晓得多少双眼睛隔空盯着南通这里,不会只有琼崖陈一家的。
至于难言之隐……
小远说得对,不是我们该去追着他要解释,我们甚至没必要听他的解释。
我现在能沉得住气,是我清楚,小远以后,会在最合适的时候把这笔账算回来的,加上利息。
这个家,我只是撑下来了,但现在,是该换个活法了,不是么?”
刘姨又抽出一封信,信上包裹着一条丝帕,点缀着柳芽。
“这是陈家那位祖奶奶,您那位昔日的好妹妹,发来的信。”
“毁了。”
刘姨将这封信塞入袖口,很快,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再随意一甩,袖口里飘出一缕碎屑,被风吹散。
“瞧这架势,她应该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应该能隐约察觉到一些不安。”
“所以,日子要想过得好,就得一个精的,一个憨的;最好,精的最憨,憨的最精。”
“您倒是看得通透。”
“我是直接不看,我遣散两家门外,带着你们隐居这么久,就是因为我很清楚,门庭衰落后的旧日友情、关系,不如都断了好。
断了,还能有点念想能够回味,要不然,真得馊了。”
“陈丫头不错。”
“是整个陈家,都很不错。”
“您到现在,还这么看?”
“陈家家风,一直都是江湖上首屈一指。但还是那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另外,还得再加上一句话:
各为其主。”
刘姨闻言,抬头看向二楼房间。
“那陈家的主……”
“别问。”柳玉梅笑了笑,“问就容易露怯,学着上次那般,难得糊涂。”
刘姨:“您……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柳玉梅:“小远那盏灯自燃时起。”
刘姨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柳玉梅:
“都说它无绝人之路,其实被它绝了路的,我也见得多了,有时候也觉得稀松平常。
但唯独,它要绝我们家的路,我,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