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老太太目露惊喜。
死到最后一步,甚至连那最后一步也近乎迈出去了九成九,可还留有一线生机。
连柳玉梅这种见过各种大世面的,都不禁在心底称奇: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这孩子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真的认为他死了,以规避接下来的种种因果反噬。
为此,他不惜对自己,狠到了这种程度。
其实,这孩子明明就知道,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他们这伙人,也都是愿意为他去死的。
柳玉梅心里五味杂陈,有愤怒、有感动、有无奈,更有一种释然。
可很快,这些复杂的情绪,就被一股深深的惊虑所取代。
这孩子,给自己逼得太狠,造得也太狠,哪怕她柳玉梅这会儿想要燃烧自己、不惜再触那因果禁忌,也无法帮到他丝毫。
而且,她还一点尝试都不敢做,因为这孩子如今的命火可不是什么风中残烛,而是熄灭后残留的那抹余温,只能期盼一个冷不丁的死灰复燃。
旁人的任何操作,都可能导致这最后一点余温冷却。
“阿璃,小远他,是有办法自己醒来的,对吧?”
阿璃点了点头。
柳玉梅脸上也浮现出笑意:“嗯,小远这孩子做事情,一向都谨慎有条理,有头有尾,我们就等着他自己醒来吧。”
说完,柳玉梅目光扫向下方众人,吩咐道:
“该养伤的养伤去,还能动弹的,把这灵堂拆了,阿力,你托举着小远,把他送到我的东……送到小远自己房间里去。”
家里唯一一个非玄门人士,也就一个李三江。
可能会去打扰到小远的,也只有李三江。
柳玉梅现在,倒是挺期待让李三江去碰碰运气的。
秦叔听从吩咐,单手贴住棺材外壁,将其举起。
移步、上楼、入房,最后再隔空发力,将少年安置到他的床上。
整个过程,少年没有经历丝毫的颠簸,连衣角都没晃动一下。
做完这些后,秦叔站在床边,认真看着躺在床上的李追远。
他很想一拳头将这家伙给砸烂,后知后觉下,他才能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到底被一个酱油瓶,钓了多久。
可生气之余,却又不得不真的自心底感到服气。
主母说他笨,他很认可,作为一个蠢人,他需要一个真正聪明的人来领导指挥他。
拳头硬,确实能解决这世上绝大部分的问题。
可当你遇到比你更硬的拳头以及一大群拳头时,也会出问题。
秦柳两家,需要眼前的少年。
秦叔后退两步,对着这张床,单膝下跪。
这一刻,他代表他自己,承认了床上这位少年,在秦家的地位,不是未来,而是现在。
行完礼后,秦叔站起身。
门外,阿璃拿着一盏熄灭的油灯,背靠门边侧墙壁,安静站着。
等秦叔出来后,阿璃才走了进去。
女孩将油灯,放在了少年枕头边。
原本根本就没点燃过的油灯,慢慢升腾起了袅袅白烟,像是刚刚熄灭。
这代表着少年现如今的状态。
下面,当油灯再次燃起火苗,哪怕只是小绿豆那般微弱的一颗,都意味着少年的苏醒。
阿璃没有搬来一张凳子,坐上面傻傻地一直注视。
女孩回到自己画桌前,拿出新工具,继续对着那只葫芦进行着雕刻。
他累了,好不容易能好好睡一个长觉。
那自己,就得在这段时间多做一点,不至于等他醒来时,发现时间都浪费了。
秦叔下楼后,将昏迷中的刘姨抱起,送回了西屋床上。
刚沾上床的刘姨,悠悠转醒,很是疲惫地睁开了眼。
秦叔:“你放心,都结束了。”
刘姨:“我知道。”
秦叔:“这里和那里都一样,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姨:“没结束,就算是在那个‘世界’里,你也没那个条件,把我抱进这西屋。”
秦叔:“也对。”
刘姨:“小远醒了么?”
秦叔:“你都知道了?”
刘姨闻言,忍不住翻了一记白眼。
因太虚弱,且意识撕扯得太久,差点让她因这个动作再度昏厥过去。
在秦叔眼里,刘姨现在是白眼翻起,身体轻微抽搐,像是要过世的样子。
秦叔焦急道:“我去找主母!”
刘姨恢复了过来:“不用,我没事,就是那个秘法维系时间太久了,副作用累积得有点重。”
秦叔:“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刘姨:“我觉得,应该是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除了你。”
秦叔:“是么?”
刘姨:“是不是只有你,本色出演地打满了全场?”
秦叔:“嗯。”
刘姨:“呵呵……呵呵呵呵,你真是块木头啊。”
秦叔:“是我让小远,最省心。”
刘姨:“……”
秦叔对着镜子,扯了扯自己粘黏着骨头的皮肉:“得先修复一下,用纸人吧,不能让三江叔看出来。”
刘姨:“你不对劲。”
秦叔:“哪里?”
刘姨:“你已经认小远为家主了,是么?”
秦叔:“小远,不一直是么?”
刘姨:“原本应该是未来。”
秦叔:“现在也是了。”
刘姨沉默许久,道:“没错。”
秦叔:“我先找纸糊一下,等你休息好了,再帮我缝补。”
刘姨:“你先抱我去主屋楼上。”
秦叔:“做什么?”
刘姨咬着牙道:“你都行完礼了,我也得去。”
秦叔:“不急的,小远还没醒,再说了,家里就我们俩人需要行礼。”
刘姨:“这话在我耳朵里,就像是全家就只剩下我一个还没认可小远一样。”
秦叔无奈地走过来,将刘姨再次抱起。
走到屋门口时,秦叔忽然停下脚步。
刘姨:“干嘛不走了?”
秦叔:“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命蚣的命,是你的命。”
刘姨:“你要是哪天死了,这家也撑不住了,我不肯定也死了么,有什么区别?”
秦叔:“和那大乌龟交手时,如果不是主母打断了我,我差点吞了恶蛟,你会死的。”
刘姨:“你真磨叽,我现在要赶着去磕头!”
秦叔:“阿婷,你把你的命,都给了我。”
刘姨:“嗯哼?”
秦叔:“我……”
刘姨:“你要怎样?”
秦叔:“以后在外面,我会好好珍惜自己这条命的。”
刘姨:“你去死吧。”
……
东屋。
柳玉梅面对着空荡荡的供桌坐着,她的背影现在看起来格外枯瘦。
老太太手里端着一杯黄酒,酒杯不停在指尖转动。
她还记得,前不久,少年站在这里,以法理传承的名义,压迫自己低头离开。
下一次若是再有一样的事,少年无需这么做了。
权力的本质不是你头上顶着什么头衔,而是周围人或者下面人,是否认可你这个头衔。
经此一遭,少年实质上,已经是秦柳两家的当代家主。
“咱两家,人丁稀少,也有人丁稀少的好处。”
柳玉梅将杯中的黄酒一饮而尽。
虽然很不负责任,但她身上的担子,确实算是卸下来了,以后嘛,家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这个长老,听着就是。
柳玉梅手肘撑着下颚,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供桌。
对老太太而言,这上头摆没摆牌位,都一个样。
只是,她此时真就像是一个寻常家的老太太一样,开口道:
“你们啊,保佑保佑小远,能平安顺利地醒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