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酒,终于醒了。
醒来就察觉到,屋里有人在洗澡。
待走近一瞧,浴桶里是一位小妹妹。
但这小妹妹,却漂亮得有些不像话,仿佛身上每一处,都是巧夺天工的设计,这还是年岁小,等她长大,十六七岁,那娉婷婀娜之姿,怕是连这世上最高明的画师都不知如何落笔。
陈曦鸢记得,自己与柳家老夫人琴笛合鸣,痛饮而醉,那这里,应该就是老夫人的住处,能在这里洗澡的小女孩……
“你是秦家小妹妹吧?”
阿璃只是看着她,没有回应。
“你叫秦璃,对不对?”
阿璃依旧只是看着她。
“你是小弟弟那未过门的,不对,小弟弟是你未过门的上门夫婿,哈哈!”
阿璃目光微凝。
浴桶中央,一颗颗水珠浮起,原本水面上漂浮着的花瓣沉底,于水下攒聚成形,整个屋子里的温度,也都在此时快速下降。
陈曦鸢只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再次问道:“额?你不是秦璃?不是小弟弟的那个小妹妹?”
阿璃眼眸里的色泽瞬间淡漠,供桌上所有牌位开始集体摇晃。
显然,女孩是在失控边缘。
陈曦鸢后退了几步,像是个做错事的大姐姐,不停摇着头摆着手:“你别生气,你别生气……”
一条由花瓣凝聚而成的蟒蛇,自水面之下浮出,对着陈曦鸢所在的方向,吐出了信子。
陈曦鸢:“柳氏望气诀……”
这看似是一个普通的术法,却内含乾坤细腻。
并且,当这条花瓣蟒蛇进一步从浴桶中窜出时,一条条细小的水柱汇聚于蟒蛇周身,最终在蟒蛇头顶凝聚出一颗水晶似的角。
陈曦鸢:“你就是小妹妹啊,小弟弟就是你的上门……”
李追远能一人掌握秦柳两家传承,是因为少年足够聪明,他学什么都快,但真论对秦柳两家本诀的适应,作为当世唯一一位身具秦柳两家血脉的阿璃,才是最为得天独厚。
“嗡。”
已从蟒化蛟的花瓣,向陈曦鸢冲去。
陈曦鸢举起手中的笛子,想要格挡。
可她很快就意识到,这还不够,她是真可能被这一道术法给伤到,故而她只得将域打开。
“轰!”
整个东屋内部,都为之一震,但伴随着床铺上那柄剑的立起,扩散出去的力量即刻消散于无形。
柳玉梅的声音自外面响起:“阿璃。”
阿璃自浴桶里站起身,奶奶的声音没有让她冰冷的眸子起任何波澜,女孩身下,再次涌现出一条条蟒蛇,集体探出蛇头。
“嗡!嗡!嗡!嗡!”
每一条蟒蛇在飞出去时,都在途中生出蛟角,势道瞬间翻倍。
“阿璃。”
李追远的声音自外面传来。
这次,阿璃原本淡漠的眼眸出现了闪动。
女孩闭上了眼。
“啪!”
所有水蛟在触及到陈曦鸢之前,全部崩散,将厅堂上下全部打湿。
女孩坐回了浴桶之中。
屋门被打开,柳玉梅身形进入。
老太太先一挥手,将浴桶内残存的水全部卷出,另一只手指尖一指,一套衣服落在了阿璃身上。
自始至终,女孩都闭着眼,不再有其它动作。
陈曦鸢举着双手,看着柳玉梅,无比愧疚道:
“老夫人,我错了。”
柳玉梅叹了口气,摇摇头,微笑道;“你们同辈间,闹点口角,很正常。”
其实,就连柳玉梅自己,也不知道阿璃为什么忽然会这么生气。
遇到小远之前,有陌生人靠近,阿璃不是没有过控制不住自己要暴走的情况,但她只会伤人,而不会取人性命。
自从小远来到这里后,自己孙女连这种失控状态都很少见了。
可看看屋子里的水泽痕迹以及残留的蟒蛟气息,孙女刚刚,确实真的下重手了。
当然,这种重手,肯定也不会真的对陈曦鸢造成生死危机,但要是陈家丫头没能及时开域,说不得也会因此受伤。
柳玉梅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陈曦鸢,
心道:
这丫头刚刚不会直接对着自家孙女说,她要抢她的小远吧?
李追远在屋外等待,过了会儿,柳玉梅牵着阿璃的手走了出来。
阿璃目光淡漠,这让柳玉梅很是担心。
好在,当小远向孙女伸出手时,孙女主动将手递给了少年。
李追远察觉到,阿璃的手,很凉。
顾不得吃晚饭了,李追远带着女孩,上楼,坐到了露台上的藤椅上。
女孩后背坐得笔直,双手则被少年握着。
在她的眼里,李追远看见了还未彻底消融的冰。
陈曦鸢在坝子上,对着柳玉梅不停认错,并且将先前里面发生的情况以及自己说的话,都对柳玉梅讲了出来。
陈曦鸢是真着急也是真愧疚,眼里噙着泪花,说话声里带上了哭腔。
自己刚到人家家里,就醉倒了数日,已是大失礼数;结果刚酒醒,就把小弟弟的对象和老夫人的嫡亲孙女给弄得像是生了病,她就算再长两张嘴也很难解释清楚,自己到底是来拜访探望的还是来蓄意寻仇的?
柳玉梅看着陈家丫头都快要大哭出来的样子,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什么人在她面前,都得现道行,她能瞧出来,这真是个大傻丫头。
柳玉梅:“谁跟你说,小远是我家上门女婿的。”
陈曦鸢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露台上的少年,她想说这是小弟弟告诉自己的,结果仔细回忆一下,好像小弟弟虽未否认过自己与秦柳两家的关系,却从未承认过自己是上门女婿。
好像,一直是自己在提上门女婿?
柳玉梅:“我从未想过让小远当我家的上门女婿。”
虽然背地里,柳玉梅早就把未来曾孙们的名字,偷偷取了好几箩筐,但其中有一个箩筐里,都装着姓李。
一辈子江湖,人情世故她看得通透,早年她就与刘姨说过,真要招上门女婿,那就得寻个平庸守成本分的,这样日子才能一直过得安稳;最怕两头都要,招个有能力有抱负的过江龙,哪怕一时条件不好选择对你蛰伏,未来起势,保不齐还要在心底积攒起怨恨,等于给自己招了个仇家。
小远,是法理意义上继承了两家龙王门庭传承,走的可不是姻亲关系,就算小远本人不在意这个,但她柳玉梅除非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去和这孩子谈什么“上门入赘”之事。
以小远对秦柳两家的感情,应该也会同意为两家各续上一脉香火,但并不是来自于自己的命令,得靠自己完全放低姿态去求。
柳玉梅:“你不该在阿璃面前,侮辱小远的。”
自家孙女这次对陈家丫头动手,不是因为陈家丫头靠近,而是在维护小远。
行吧,虽然自己本就不会这么做,但最反感小远入赘的,居然是自己孙女。
陈曦鸢瞪大了眼,疑惑不解道:“侮辱?什么侮辱?上门女婿是侮辱?”
柳玉梅:“你爷爷奶奶没告诉过你?”
陈曦鸢嘴巴张开,面露明悟,随即双拳攥紧,深吸一口气:
“爷爷奶奶骗我!”
柳玉梅不知该如何评价,应该是那俩位太喜爱这个宝贝孙女了,肯定舍不得孙女外嫁,结果早早地给她重塑了“上门女婿”概念,生怕自家孙女在外头被哪个男的给拐走了。
这傻丫头还在走江呢,还走了这么久,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人情世故方面,居然比自家鲜少出门的阿璃都不如?
这丫头,天赋到底得有多强?
刘姨走过来问道:“吃晚饭吧,我特意给你准备了琼菜。”
陈曦鸢摇头:“我想先上去道歉。”
柳玉梅:“不用,你吃你的。”
陈曦鸢:“不,我吃不下。”
“咕噜……咕噜……”
话音刚落,陈曦鸢肚子里就传来声音。
桃林下的畅快协作、尽情写意,早就将她精力消耗一空,又连睡了三天,哪怕再能压低代谢,也止不住腹中空空如也。
柳玉梅伸手,摸了摸陈曦鸢的脑袋:“没事的,阿璃没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陈曦鸢像是忽然记起来什么,往后退了几步,想要给老夫人正式请安。
“先免了,免了,我还得去邻家吃饭,就不陪你了,你现在估摸着也没定下心思,明日,我再与你好生说话,问问你爷奶那边的近况。”
说完后,柳玉梅就走下了坝子,这次,她没带阿璃一起离开。
谭文彬带着林书友回来了:“哟,外队,您终于醒啦。”
周云云早就返校了,他今儿个带着林书友一起去拜访自己准丈人准丈母娘,顺便帮忙做一下农活,意思意思。
他负责意思意思岳父岳母,阿友负责意思意思农活。
谭文彬:“饿了,饿了,吃饭吃饭!”
林书友小声道:“彬哥,现在这氛围,好像不适合吃饭。”
谭文彬:“吃你的,难道你想道德绑架小远哥和阿璃下来吃?”
林书友坐了下来,拿起筷子,顺便帮润生点燃了一根粗香递了过去。
陈曦鸢很饿,但她没胃口,刘姨与秦叔坐在一张桌上,也是先吃了起来。
秦叔:“李叔呢?”
刘姨:“他让张婶带话,说他被村西头老木匠拉去吃酒了,老木匠今儿生日,只请亲近的人,没大办。”
其余人晚饭吃好后,刘姨收拾起碗筷,灶台上还留着菜。
虽然天色还早,但大家伙,回屋的回屋,回棺的回棺。
陈曦鸢坐坝子上,李追远与阿璃坐楼上,这一坐,就坐到了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