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三位看见麋威走来,顿时花容失色,纷纷躲到丈夫身后,
剩下那位虽也惶恐,但勉强保持了镇定,规规矩矩地对麋威行礼。
麋威抬手示意四女退下,然后径自走到那男子跟前,站定。
那男子犹自望天不语。
于是麋威也不说话。
只是让仆人取来铜鐎斗、炭火、清水,又往铜斗里倒了一些茗叶,慢慢温煮起来。
随着水温渐高,一股清新的香气弥漫开来。
男子的目光被吸引过来,吸了吸鼻子。
以一口字正腔圆的洛语雅言问道:
“此为何物?”
麋威用木勺搅了搅水面漂浮的叶子,道:
“吴王登遣使奉献的茗粥,江东珍品。”
听到“吴王”二字,男子下意识皱眉:
“非刘氏不可王。”
“有理。”麋威点头。
“然则魏王父子又如何?”
男子面色一红,闷声道:
“势穷矣,无可奈何。”
然后不等麋威开口,又问:
“既是诸侯上献天子的贡品,足下何故自用?”
麋威:“自是天子所赐。”
男子:“天子何在?”
麋威:“在长安。”
男子:“天子焉能在长安?”
麋威放下木勺,淡然应道:
“天子也可以在洛阳。”
“东头也好,西头也好,普天之下,莫非汉土。”
“能镇汉土,保宗庙,护万民者,方为大汉天子。”
“至于鹿往哪里走,又何必在意呢?”
男子怔然不能语。
好一会儿,才再度启齿:
“今夕是何年?”
麋威即答:“建兴元年,冬十二月。”
“建安,建兴,建安,建兴……”
男子喃喃自语,声音渐低。
又是好半天不再说话。
而麋威将煮好的茗粥倒了两杯。
一杯自饮。
另一杯却没有递给对方。
只是随手放在身前。
男子盯着袅袅升腾的水汽,咽了口唾沫。
忽而抬头道:
“孤不吃鹿肉,得入长安乎?”
麋威摇头:
“此事还须请旨于天子,台阁公议。”
“在此之前,还请足下在端氏静心安养。”
听到这里,男子终于勃然作色:
“昔年赵魏韩三家分晋,迁晋君于端氏。”
“今卿等自立正朔,欲行三家之事乎?”
此言一出,退至后方的四名妇人再度失色,很快便有呜咽之声传来。
麋威置若罔闻。
吹了吹烫热的茗粥,轻轻啜了一口。
不紧不慢道:
“晋君无德无能,智伯在时便已经大权旁落,政出私门,何须等到三家分晋才知道悔恨?”
“今尊下历尽劫难,重归汉室门庭,只要安分守己,犹不失宗王之尊,子嗣也不失宗室待遇。”
“若他日有功于社稷,犹可以功臣的位分从祀太庙,血食不绝。”
“这不比在浊鹿城当个亡国之君畅快?”
说着,麋威放下杯,命仆人端上煮好的热食,与另一杯茗粥并排放在一切。
后方四位妇人也各有饮食。
“趁热喝,趁热吃。”
“再美味的佳肴,放凉了就不好入口了。”
中年男子,也即是山阳公刘协了。
闻言脸色数变,终究自知理亏。
微微一揖,便上前取过杯盘。
先是啜了一口茗粥,对这苦尽回甘的口感啧啧称奇。
但筷子伸到盘子里的时候,发现表明覆盖了一张薄薄的半透明纸。
只能看见水汽凝结的细珠,看不见内里的肉食。
莫名有些惶恐,满脸惊疑问道:
“这里面装的……不会是马肉吧?”
啪。
麋威放下杯,没好气道:
“你这一会鹿一会马的,骂谁是赵高呢?”
说罢甩袖离去。
刘协顿时尴尬,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直到饥肠鼓噪,忍不住戳开了纸膜,方才彻底安心下来。
原来是一盘加了盐梅炖煮的鱼羊羹。
第316章 板荡
一个早已成惊弓之鸟的刘协,不值得麋威过于费心。
包括四个妃嫔当中姓曹那三姐妹,也没必要区别对待。
之所以暂驻端氏。
不过是因为刘协身份敏感,一些该走的程序必须要走一走罢了。
至于韩赵魏迁晋君于端氏这个典故,纯属巧合。
反正麋威绝不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总之。
随着魏军主力在河东全面败退,上党这片枢纽之地,突然就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所谓太行八陉。
单是途经上党高地的就有三陉。
若把麋威从绛县奔袭端氏的那条古道也算上,上党甚至称得上四通八达。
当然,这种四通跟南阳、徐州那种地势平坦的八达不是一回事。
上党这里的通达是相对于太行山脉这座天堑而言的。
巍巍太行八百里,纵贯司并幽冀四州,分割东西南北。
这种地方,有大量天然隘口、山形足以成为扼守要道的天关。
只要占据,就是进可攻,退可守。
非要类比的话。
上党之于河东,就像汉中之于蜀中。
既是御敌的门户。
也是进攻的跳板。
而眼下上党这只“匏瓜”,麋威只占了南边这半截。
“鱼羊共煮方为鲜。”
“今已得鱼,接下来就该把羊也给拿下了来了。”
闻得麋威这个冷笑话,旁边一名佐吏的神情顿时火热起来:
“邓士载说壶关口和长子的魏军根本不敢出击。”
“那羊府君更是早就把家小送去了邻郡。”
“可见其人并无死守的决心,不过是在观望河东战局罢了。”
“如今河东局势已然明朗,将军何妨修书一封,劝其归正?”
麋威看向此人,正是自河东前来报信的谯周谯允南。
上党与河东隔山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