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起身朗声说道:“朱温前脚死,后脚就有乱兵打进宫要奸淫我。朱大郎继承之初,朝廷便展现赦免之意,为何汝辈死不回头,一意从贼?既然汝辈不义凶顽在先,就别怪我与圣人负汝在后。”
“扎猪,以前只是太原府一个小小武官。今已为大将军。武熊曾为王行瑜抵挡王师………是圣人对愿悔改之人的宽容不重?是圣唐对降臣归人的仁义不深?”
“哼!”张惠高高扫视着台下:“即使不论这个。你们当中,有的人吃人肝吮女血。有的人带兵,所过鸡犬不留。有的人奸女淫妇有上千之数。有的人,整日整夜和朱大郎专画反计。有的人张口就是挖了昭陵,烧了长安,屠了百官………”
说到这,她眉毛一挑,凶光大盛:“这些人,要怎么宽恕?能宽恕你们的,只有石虎、朱粲、朱温这样的人。你们的命运,只有下地狱。”
“夫人所言极是。”皇甫麟诸将凛然。
“刘承志!”张惠找了一圈,叫道:“我晓得你从未曾参与反画,为人也良善,又主动归顺诛杀张继隆,助王师夺城,擒朱氏家眷有功,圣人说了,你官爵如故。快到我这来,免得一会被砍错了人。”
刘承志的心情从一开始对朝廷对张惠的惊怒交加,到被张惠的训斥后转而对那些军中恶贼的怨恨,害得自己被连累,以为必死,正自思考怎么夺刀突围。到被张惠点了名,听了这话后,直如坐过山车。
见素以勇武出名军中的刘承志被点了名,本想组织降军团结突围的刘捍等人急道:“刘承志!那母狗和李皇帝是穿一条裤裆的,切不信了她的话!”
刘承志虽然犹疑,但他此时还是愿意相信那一线可能,当即冷笑一声,拔腿就往张惠那里跑去。
“你这庸狗!”刘捍大怒,追上去便打。
一传十,十传百,大军当场暴动,校场上叫喊震天。
张惠侧目看向慕容章。
诸将一挥手,大队军兵便从院墙处上前奔跑,大喊:“不要动,不要动,无涉尔等!”
张惠也对着台下众将喊道:“我念到名字的,都到我这里来。”
“夹马军右厢第三都指挥使施青。”
“踏白军左厢都虞候梁战。”
“亲骑军第一都指挥使刘延政。”
“长直军十将武廷剑。”
“……”
混乱间,张惠一口气点了一百四十个多人。
这些人飞快的跑了上来,感恩戴德,口呼圣人万岁云云。这时,王彦章见张惠东张西望,似是在寻找什么,但没找到,最后略带失望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王彦章发现张惠的冰冷的眼神里除了失望,还有些忧郁,惶恐。
他能猜到她当下的心情。
他第一次处决敌方俘虏都心慌,何况现在是一个女人下令杀自己人。
天后失望,可能是没找到圣人的身影吧。
如果他在,或许她能好点。又或者是,想让圣人见证她的忠诚,对圣人施加情感绑架——你看,为了你,我杀掉这些信任我的人。
但自己……
看他没用,他在这种场合不便多言。
王彦章给了张惠一个鼓励、安慰的眼神——别怕,他们该死。
张惠没犹豫太久。
顿了顿,道:“慕容将军,你是圣人臂膀,就替圣人拿下吧。”
说罢,转身避开脸。
台下剩下的将领大声叫嚷起来。
“张惠,你骗俺,你骗俺!”
“冤枉啊,我是好人。”
“诸位!”站在台上俯瞰他们的慕容章大笑道:“曾经也同僚一场,莫折腾,我们也好给你们一个痛快的。”
刘捍等人不甘就戮,但也敌不过刀箭加身。
碎肉堆堆,血流成溪,哀嚎、咒骂犹在耳边。
张惠的脸已毫无血色,嘴角、胸、腿全都在发颤,只是努力保持着姿态。
但除了这种对生命的敬畏,对下令杀死这么人的道德愧疚,她发现心里还有种爽。
比被圣人挞伐还爽。
武夫,她恨呐。
现在她感觉自己好像有点理解前夫、现任和广大军头了。估摸着大家都如她同样痛恨武夫,所以爱杀武夫,因为爽?
张惠忍住心中的百转千回,沉心正意道:“仗打完了,奸邪流毒不能不肃清,要给天下公道,给奋战的将士,被祸乱的军民一个交代。今妖孽已除,余者都是好人好臣,是圣唐今后倚重的爪牙。朝廷不日即会下发大赦诏书,各自心安。来人,把圣人赐的财货分给诸位。”
“圣人英明!”呐喊大作,心有余悸的诸将心情稍定,但并不高兴。
对降兵的处理不必多说。
汴梁伊水的俘虏加起来万余人,释放团练、新兵及强征入伍的,剩下的近五千人,按三抽一的老办法,很快肃清完毕,最终得兵千余。
二李的俘虏被押来时,押送将士推开院门,看到飘盈在整个院子的血雾,顿时倒吸凉气。
“又一出曹华屠郓城啊。”有军官嘶声。
“主母,这里怎么死了这么多人?”有降将惊呼。
张惠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刻也不想停留的她找齐可活之人,对慕容章嘱咐一番后,拨马便走,与王彦章等十余将领和百余军士带着刘捍等人的首级赶赴元德殿。
虽然不雅,但她不想自己做的事付出的代价没被圣人亲眼看到。
刘承志等人自然跟上,等待面圣。
三月二十七,上谕,在东郊整军。
以整顿后的近万降兵为基础,抽调各军为骨干,组建奉化军、雄捷军。两军额定兵员,各八千人。缺口由来年考选“天下豪杰”补充,也就是面向全国募兵。
另外,圣人还打算给两军各配置两千仆从军骑兵。或凉州蕃部,或河西蕃部,或灵夏蕃部。
中原这个地形,无论将来东征齐鲁,还是北伐燕赵,都必须增强各军的机动性。
还有水师。
当然,这件事怎么搞,他还没有头绪——等平定中原再说。
郓城葛从周,兖州袁象先,宋州牛存节,蔡州的吴子陵,王敬荛,这都是实力派。徐州方面的大小军头,正在兖徐一代四处扫荡的史太等乱军,敌人还很多。
得好好理一下接下来的战略。
四月初一,群臣奉诸妃主到达。
朝廷接管了这座大都市。
在御史台的主持下,大批官吏、豪强从监狱、府中被赶出一一审判。极恶、骨干者大辟,附贼的士族斩首,为伥者流放,轻罪的官和吏被贬西域各郡县,去天南海北为圣唐推广王政。
汴梁宫里也是哭嚎一片。
大群御史冲入元德殿,要带走李美人、柳才人、陈金凤、朱茶茶诸女处死。圣人百般拉扯,甚至出动亲信侍从女官和御史拉。
最后反复承诺,决不给她们名分,一定送到道观出家,才保了下来。
饶恕大多数人的死罪是为了停止战争。但在大多数大臣眼里,这些女人是不可容忍的。
黄巢失败后,他和他党羽的妻妾,其中还有不少公主、士族贵小姐之流,怎样?
拉到宫门下按在木墩上就砍了。
为何看史会觉得唐朝烈妇多?因为自家刑罚严酷。
至此,清算基本就结束了。
清算完毕,群臣便入元德殿见天子,与圣人团团一坐,共商国是。
“二贼授首,该为这场靖难大战盖棺定论,收尾了!昭昭史册上,君臣何等面目,就在此刻。”
群臣凛然,都抱着同一个想法,一时间却有些迷茫,梦幻。
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
第362章 召见 年号 婚事
“昔年安史,本朝黄巢,圣朝赦免了几乎所有从犯,还保留了他们的官爵,这既是国力不支持肃清,也是想仁教天下。但历史无不证明,列圣是在养虎为患,只是把老子的仗留给了儿子打,把现在的事留待了将来,属于相信后人的智慧。”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若宽容换不来对等回报,为什么这么做?”
“彼张巡、颜臬卿、崔安潜、郑畋之士。盛世时被排斥在外,做着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天下大乱了,或被遗弃孤城,或独向虎山。为什么忠良总是如此不幸而恶贼却总在享受仁政,等着改造呢?圣唐待忠义之薄而待奸邪之厚也?”
“必须警示后人,不要重蹈二盗覆辙。”
如何处置叛军余部,是第一个议题。
这些声音的意思也很明显了,要纠正国策,不能再像安史黄巢之后那样绥靖。
“若葛从周、袁象先之辈还能得到洗雪,先前议庙时我们商定的惩恶扬善、褒忠贬奸、拨乱反正就成了一个笑话。”
“他们不同于王彦章、丁会等等,到王师围攻汴梁,还没有反正。”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对这类人要像凛冬一样冷酷无情。”
“下诏任命兖、郓、徐、蔡四镇节度使与州官,召此辈觐见。来,可以活命。不来,即行讨伐。”
稳重之见,圣人同意。
“朱温的家族呢,我听说他老娘和兄长还在砀山务农,须马上抓到汴梁诛杀。”有人补充道。
“这是否过余了?”圣人问道。
朱温的兄长,就是那个在朱温篡位后,在宴席上狂喷朱温不是人的朱全昱。这会还在老家务农。全程无参与,并持反对态度。
老实说,圣人不想杀他。
“我认为可以判刑,然后再以我的名义赦免,以示圣朝圣德。”圣人提议道。
但遭到了诸多大臣反对。
“朱贼以臣叛君,礼法不敢赦。”
好吧,朱家必须铲。
唯一的区别就是怎么死—大辟酷刑还是人道死。
一字字,一句句,很快就将朱温的身后事定了下来。
一个死人,一群失败者的事,不算大事。
其次摆在君臣面前的难题是,弥漫中原的饥荒、瘟疫和难民。
朝廷接手的中原称得上糜烂。经过朱温的穷兵黩武,多年靖难战争,大小军头们的混战以及天灾影响,中原大部的经济彻底崩溃,多地早就进入了人相食的阶段。
若非这是一个武夫当国的时代,农民起义早已爆发。
这不是人地矛盾分配矛盾,可以通过杀富贵来解决,就是最纯粹的干了,百姓都成穷鬼人干了。
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无从谈起在中原立足。
“爱民之心,国祚之基。中原既复,即我赤子。况且,将来要经略天下,也少不得河南出人出力。臣请大圣垂怜,集关中之力援及中原,以使中原温饱。”司隶校尉韩仪正色道。
这话刚出就被打断:“经年战乱,关中本就疲敝。圣人即位以来,稍有所复。但一要养兵,二要养官养皇室………诸多负担下,关中百姓只能勉强吃饱,哪有余力支援中原?”
这件事,光靠国库肯定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