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之前能不能到汴梁!”
“这只是其一。“外有蔡贼,王敬荛,牛存节之辈为邻,臣恐为圣唐失陈许二州……”
“某现在没和你聊忠武军会不会因此出事。”元谢打断道:“汴贼就擒,此辈群丑,秋后蝼蚁耳!”
“容臣等收拾兵甲赏赐,事毕即出兵。”丘旦叉手道:“也请吴王理解臣等难处。”
“魏博,义成军,淄青,都是忠臣,殿下不妨也遣使召唤。田帅他们靖难,汴梁可轻下也。”
元谢不想说话了。
不识抬举!
圣人指望和平收服诸侯以降天下,也是痴心妄想。
贼配军贼配军,诚如是焉!
“既如此,某公务在身,便回去复命了。”元谢长叹一声,起身道:“丘帅尽快出兵吧。”
“一定!”
元谢看他一眼,心中涌起杀意。
俟圣君归来,马踏中原的那天到来,汝辈可别跑得比谁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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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谢离开陈州的时候,高纲也到了魏博。
“吴王召我等扑城汴梁,公等何意?”邺城白虎殿内,田希德召集了各执政文武。
“朱贼大势已去,讨之何难?”史神骁第一个赞成:“早就听说汴梁美女如云,富庶无比,虽然近来闹了几年战乱灾荒,但根基犹在,也好好发一波财。”
“我辈素无大志,还能怎么选?拥护圣唐是唯一出路。”
“可朝廷若平小朱贼,中原即可一鼓而荡,元和事业就基本铸就了。”臧延范迟疑道:“真怕那时候圣人对我辈下手,他振作之志甚强,心里岂能没有解决我辈的野心?”
“大帅。”堂弟田恒站了起来,道:“因全忠之贼,魏府与圣人一朝关系甚笃,如今都还有诸多衙将大臣在朝效力,担心什么?即使想铲除我辈,种道士、张乘法他们也不答应啊。”
“按目前这个关系,某不觉得圣人会卸磨杀驴,对付我们。”潘晏也说道:“况且,就汴军那个鸟样,不可能挡得住圣人了,圣唐再度号令中原,只是时间问题。不趁这个机会再狠狠上一波分,等着圣人记恨我辈首鼠两端么?”
当即又有人说道:“便是巢乱前,圣唐控制天下时,也没来讨伐我辈。赵魏燕割据世袭,是圣朝是列圣默许的。焦虑卸磨杀驴,我觉得是多虑了。”
方方面面的问题,军人们都分析考虑到了。出兵有种种好处,不出兵,掉政治分的同时也不能阻止圣人再度号令中原的即将事实。
怎么选,其实很简单。
但田希德很踌躇。
是简单,魏博大部分人也不排斥出兵,当初不还和圣人在洛阳和朱大郎干了一场?
可外军厌战,一调出去,十分精神只剩两分,甚至一分都没有。
中和年间,韩简侵郓、河两镇,前者打了半年打不下来。后者打下来了,但军队不想要,带着财货丢下韩简就打道回府了。而扑城,目标还是汴梁这种大城,一定是有恶战的。
要去,只能魏府牙兵亲自出马。
八千户子弟,死一个少一个,肉痛!
会撼动到统治!
割据一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财富阶级权力什么的,都固化在他们这个圈子里。魏博军府统治六州,不满的人除了朝廷,六州本地也大有人在。在本地反抗不了,就会去外地。
如朱大郎的头号走狗,源政,魏博传统士族源氏的子弟。
又如朱全忠麾下的张归霸三兄弟,魏博平民。
“罢了,罢了!”田希德叹了口气,道:“我等亲往吧。”
不帮着圣唐打朱温,会被朱温骑在身上吸血。
帮着圣唐打小朱温,也会流血。
不帮吧,将来又可能会遭到圣人讨伐。
哎!
委曲求全,苟活于世。他们魏博活的苦啊。
第350章 枭雄入穷途
禁沟石堡城外的峡谷森林里,帅旗在火光里猎猎而动。
汴军将校在一起,只是七嘴八舌的嚷嚷。
“囚娘的全忠老狗,精兵教他败净!俺们本来也有两三万骑兵,也让庞师古谢彦章在河中输得底裤都不剩!砍了这帮人全家可够抵债!要是当初的实力,焉能打成这鸟样…………李皇帝这灾种,打下长安,活开了他脑袋罐子!”
“老子早说了,莫造反!非全忠篡位称帝,我辈怎会进退不得,以至今日?落得如今下场,这都是朱氏父子和敬翔、李振之辈的罪过!”
“王敬荛进汴梁之时俺就该细细将全忠一家剁成臊子,操!”
“却该随着天后入朝,悔也,悔也!”
“听说李皇帝已回抵西京,大势已去,败撩!我看大郎和史朝义、安庆绪也是一路货!让王室当成路边一条野狗就踢死啊。俺怎么知道,大郎头被谁砍去?与其便宜外人,不如俺们在此就将大郎做掉!”
不少人还示威的将刀对着帅旗指指戳戳。两个日夜的不停歇攻坚,军兵们只是看着同僚流水线也似的抬下来,好多还被烧成焦炭,连谁是谁也辨不出。
夜色降临后,朱大郎将这些杀得两眼血红的将校扫除召集,本意无非就是调整下战术,结果突然传来紧急情报,朱大郎匆匆跑去土堆,现在还没回来。
众人聚集在林子里,除了叫骂休养,仿佛别无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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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堆下,火光冲天。
空地上架满了锅和火堆,退下来的汴军正在休整。
“闪开!创死你!”十几匹浑身插满箭簇的骡子军大喝着闯进人群,惹得路边军人一阵痛骂。
领头大校刚停下骡子,句话还不曾说,就被饥饿的杀材们拉下骡子,七手八脚按进锅里。坐骑也被就地放翻,砍成满地碎块,上火就盐便烤。
余者十几骑看也不看,直踏着人群奔向朱大郎。
等得心焦的朱大郎顿时迎上,压低嗓门动问。
而这些骡子军,只是神色凝重,快速说完一番悄悄话,便按着屁股飞骡向东而逃。
“往东干甚?”有军士问道。
“高季昌在潼关之背遭到吐蕃军突袭,残军全军覆没,王师已经杀到了潼关!”骡子军答道。
“另一路游奕只有两个人回来,听说黄巷坂还有一路骑兵绕道陕州而来,要从正面突击牛头原大营。再不走,一个都回不去了!”
若是军中传闻倒还好,游奕军的消息可从来准确。沿线立刻乱成一团,虽然早就也乱成一团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走,快走!回汴梁助守。”
“汴梁不能回,没听说吴王已经扑城去了?散了吧,都散了吧,流寇江南,去抢南人的地盘。三百徐兵抢得下苏州,俺们随便凑几千人,也能打下一个藩镇。”
死气沉沉的军队迅速活络起来。
半炷香没到,土堆左近集结起一支两三千人的汴军,举着火把,向东出发。
各部目瞪口呆地围观过来。
“二三子,何故造反?”
“就这样跑路,离开大团体,怎么生存?怕是难有活路吧?赏赐哪里领?”
“不惧衙军镇压乎?”
“笑死耶耶,衙军只怕先造反。”
“潘子,叔当了二十年兵撩,听叔一句劝,别急。事不可为之际,自有袍泽发动叛乱,引俺们走上正道。”
“算鸟算鸟,俺也走吧,找个地方种地。”
“圣人来了!圣人真的来了!圣人来杀我辈辣!”
“败辣!完撩完撩!”惊呼鼓噪似乎在每一个人耳边响起,乱军的规模以惊人的速度壮大。
土堆下,朱大郎胸口一刺痛。只是捂着心,低下头去。他也有心理准备,可现在听到,仍是五雷轰顶,眼冒金星。
夜空愈发混乱,所有地方都清晰地鼓噪了起来,将朱大郎心中最后一苗火粉碎。
身边几个衙将去看朱大郎,已是脸色惨白,脚步踉跄虚弱。
整个人仿佛被抽了灵魂,嘴里只是念叨着:“…………你遮莫不是真的天命之子?这样都能斗不过你!难道的确没人能颠覆这个圣唐…………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放眼望去,夜空下,火光映红半边天。除了禁沟还有不多军马没闹腾,土堆四下,潼关城,渭水口,身后大营…………全是溃散景象,到处百姓流民,也跟着军队拼命朝东。
朱大郎长满创伤的缝线嘴角,终于汩汩喷血:“就这么完了中和二年光化元年,这么一个十六年汴府,就走到这一步了?”
一名亲信衙将低声宽慰:“大郎,俺们回去吧,还有牛存节、葛从周、袁象先、王敬荛他们占了广阔地盘,兵强马壮,到时候…………”
他的安慰半途而止,分明连自己都不信。
朱大郎聚集瞳孔,举步朝峡谷走去:“将这里和大营烧了,俺到禁沟自焚,和潼关死一处。天下之大,俺却逃不哪去,也好过被押到长安当刘辟…………你们去投牛存节,或者去寻杨行密罢…………汴梁没了,大家各找出路,各人保重罢!”
一干亲信侍卫大臣默然不语。
峡谷森林里,很快堆起一山柴薪。
风声火声哭喊声喝骂声在潼关的夜空大作,见证着朱氏父子的灭亡。
源政徐怀玉一帮人抢进人群,就看见诸人围着朱大郎,目送朱大郎走向柴山。
源政一瞧如此,咒骂着跑上去揪住衣领,狠狠两掌扇在朱大郎脸上:“要死晚些死!眼下还有两万余人没乱,还需大郎领着俺们挣扎下去!”
“且回汴梁守看看。到了该杀大郎的关头,自有我辈动手!”
说话间,源政已经扯着朱大郎出了柴山,周遭大臣侍卫军将团团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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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得仿佛一脚就能踏平的寨子里,王绍戎靠在垛口上,静静看着漫山遍野的汴军灯火。
零零落落的人影躺在黑暗里,恍若孤魂野鬼。
符存审坐在旁边,在交领里抠着瘟疫烂疮。
高烧让他意乱神迷,疼痛让他无法入睡。
“快了,再多两日,就完了…………”王绍戎翻了个身,拍拍符存审:“到时候,你押着郑相遗体提前走了吧!回去河东。俺和圣人勠力战斗经年,负君不义。只记得,好生安葬郑延昌。”
符存审只是苦笑。
两人正憨对着,峡谷外头忽然传来巨大的鼓噪动静。
王绍戎神色一变,汴军又要发动了?鼓噪声未息,就听见军鼓震动,军队调动声也同时在森林里响起。好像就要在这大半夜里,将禁沟攻下。
王绍戎站起,趴在垛口上,极力远眺。只见古木参天的森林里,一队队举着火把的汴军轮廓正在向峡谷外开赴,看火海规模,禁沟汴军是举军而动!
他们要去哪?
难道圣人真的回来了?
狂喜还未在王绍戎心中绽放,峡谷外无数喊声同时振作:“杀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