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顶上,举目四望,一时也是皱眉不已。
完颜宗弼在说:“兄长,游骑派出去极多了,往南深入二三百里去了,那苏武,好似不来了?”
完颜宗望没有答话,只是站定往南方去看。
完颜宗弼继续在说:“兄长,许是临潢府的军情不急,咱们明日,当真爬一番城墙去,如此,那守城的吴玠就当往南边快马去报去求援了……”
“嗯!”完颜宗望点了点头,认可了宗弼此语。
“明日我亲自去带队先登!”完颜宗弼牙关在咬。
完颜宗望转头看了看弟弟,点头:“嗯!”
“若是打破了城池,那苏武定是会来……兄长,对吗?”完颜宗弼在问。
“对,若是城池明日就破,那苏武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不论多少人马,他都会急着北来,否则头前会盟的草原人心,他一个都留不住……”
完颜宗望答着。
“那明日,我自死战,死便罢了!”完颜宗弼话语说出来,不是那种激动亢奋,而是一种悲怆。
昔日里,完颜宗弼也说过此语,那时候是打辽人,但那时候说出来的语气,是一种无比的亢奋。
今日,却真是悲怆不已。
“好!”完颜宗望也是言简意赅,他不是没有感情,而是事到如今,还能靠谁呢?唯有靠自家兄弟了。
“那我去准备!”完颜宗弼转身就要先回去,只是走了两步,他又停住了,转身来说:“兄长,我若真死在这城墙之下了,你一定要把我的尸首运回山里去……”
“好!”完颜宗望认真点着头,却也多说了一语:“来日我若死了,与你葬在一处……”
“那你死之前,一定要把父亲的陵寝也迁到山里去!”完颜宗弼似乎在想最坏的结果。
两兄弟其实都一样,都想过最坏的结果了。
也是完颜宗望答了一语:“我都知道的……”
“嗯,那我去了!”完颜宗弼脚步再走,坚定非常。
就好似第二日早间,他在阵前呼喊:“兄弟们,咱女真没有活路了,打破临潢府,才有活路,咱们从山林而来,一路走到了这里,上一次,咱们就打破了临潢府,这一次,同样可以,我第一个爬上长梯,你们都跟着我,大不了就是死!”
“杀就是!杀光契丹,杀光汉人!”
“杀!”
“殿下不必多言,要么死在此处,要么钱粮奴仆田亩,应有尽有,山林,那是万万不回去的,咱们再也不会受人欺压了去!”
他说的,许不是不回家乡,而是再也不愿回到哪一种生存的状态里,连铁器都没有的生活环境……
……
临潢府城池之内,吴玠早已立在城头,他已然激励了一次又一次,这一次还要再激励一番。
吴玠呼喊在言:“我是汉人,是大燕之人,我却在此,与城池共存亡,尔等乃是契丹,这里是你们的祖地,你们若是不用命,此番若是城破,我死无妨,兄弟子孙得荣,只是往后这世间,定是再也无有契丹一族之名!”
话语呼喊着,吴玠左右去看,还有许多通晓汉话的契丹人去与不通晓汉话的契丹人在转述……
只看众多契丹,甲胄在身,一个个面色在怒!
听得城外鼓声大作。
城池之上,更是呼喊无数,吴玠听得懂的,听不懂的,呼喊到处都是……
“杀女真!”
“杀女真啊!”
“报仇报仇!”
“杀!”
来了,女真来了,甲胄,兵刃,长梯,箭矢……
一并在来……
爬城的女真人,面色狰狞无比,如林中野兽一般,攀爬在长梯之上,手脚并用飞快……
檑木滚石,热油也燃……
女真人嘶吼着,契丹人也同样嘶吼着。
他们之间的仇恨,到得此时,已经说不清楚对错了,唯有杀人吃肉喝血不可解。
吴玠入了城楼!
但完颜宗弼正在攀爬,他头上顶着大木盾,任凭檑木滚石在砸,他都死命向城墙之上去登。
身下之人奋力在顶在扛,让完颜宗弼更往高处去!
其实完颜宗弼,不知爬过多少回城墙了,辽阳府他爬过,大定府他也爬过,临潢府他这是爬第二次了,他甚至也爬过大同的城墙……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上去了,还未把双眼从大盾之后露出来,他手中的大骨朵就已经砸去了垛口之处,已然把一个契丹人砸得面目全非。
只待大盾移开,露出双眼一瞧,垛口已然有缺,就等他往前去跳……
却是一杆长长大木叉子就出现在了完颜宗弼眼前,这叉子本是推长梯之用,只是此时长梯之上挂满了人,着实推不动,这杆大木叉子,便照着垛口要跃进来的完颜宗弼推去。
木叉之后,四个壮汉同持,正在往前奋力,瞬间就推在了站直身形要跃进来的完颜宗弼胸口之处。
完颜宗弼立马先伸手去抓城墙上的砖块,指甲抠在了砖块缝隙之处,如此稳住身形。
只看城墙之上,四个持叉子长杆的壮汉忽然奋力一喊,脚步同进……
完颜宗弼的手指,便离开了那处砖石缝隙,身形再也不能平稳,只往后倒去……
一时间,完颜宗弼悬空而起,身形下坠而去,目光里还看得他身后的那个女真勇士再一次往上而去……
完颜宗弼身形在落,凌空也在翻滚,打在长梯上一个一个女真勇士的身上,不断翻滚……
其实很快,却是这一刻,完颜宗弼只觉得很慢,他的视线也跟着翻滚了好几圈,甚至左边也看了看,右边也看了看,城墙之上,皆是女真勇士攀附,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
一声闷响之后,完颜宗弼还翻滚了几圈,终于落在了地面之上……
一时天也在黑,地也在黑……
完颜宗弼再也看不清楚什么了,只有脑海里浮现了许多画面……
父亲,那个还不是老迈模样的父亲,那个双眼永远炯炯有神的父亲。
他站在村口的一棵大树下,大树极为高大,粗壮的根系都从泥土里拱了出来,牢牢抓住大地。
父亲就站在那拱出来的树根之上,站得也高,那时候的父亲,真的高大,也是那时候的宗弼太矮了,那时候的乌珠,站在众人最头前,仰望着父亲的面庞……
父亲激动在说:“这样下去,咱们完颜是活不下去的,人丁只会越活越少,咱们得与契丹人干!”
那时候的乌珠仰望着,跟着众人一起喊:“与契丹人拼了!”
后来,不得两年去,乌珠就长高了,成了个小伙模样,挥舞兵刃也不费力气了。
父亲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多,十几部女真都聚来了……
那时候的辽人最怕死,最胆小,最懦弱……
后来,辽人来了好多好多……
父亲不怕,兄长也不怕,乌珠也不怕……
辽人还是怕死胆小懦弱……
该是收拾辽人那些狗腿子的时候了,山林里去找他们,一部一部去找,把他们都变成奴隶,把他们的女人都抢来!
有一次,冰天雪地里,一个村口之外,碰到了一个怪异的人,说是从海那边来的……
那个人,很好,很有趣,很勇猛……
那个人……
后来,辽人来了更多更多……
那个人,也是辽人的仇人……
那个人……他名叫苏武……
他……此番是要杀苏武?
猛然间,完颜宗弼双眼好似陡然不黑了,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晕晕乎乎之间,左右看了看,抬头看了看……
长梯就在不远,哦……刚才是从长梯上摔下来了……
他脚步再去,再一次往长梯走去,再一次去爬那长梯……
……
东南边,几百里……
还不是太冷的季节,远没到天寒地冻的时候,却是风一吹起,依旧让人瑟瑟发抖,燕山之北,这里的风,好大……
萧瑟遍地,枯黄在风中不断摇曳,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这初冬里,这枯黄草木大多其实没死,根系还在黑色的泥土里只待来年……
人却真只有一世,死了就真死了。
燧石不断互相击打碰撞,火花落下,羊绒与细细的草绒混在一起,总还是不燃!
气得那击打燧石的汉子骂骂咧咧:“围紧一些,这地方真的好大的风!”
几个汉子紧密围成一团,也有人答:“是从海那边吹来的风吧?”
“这个方向,应当不是,这是从北边来的风……”
“快打火啊……”
“我这不是在打吗?是不是你带的羊绒湿了?”
“没有,我一直存得好好的……”
“嘿,燃了燃了!”
“快吹快吹!”
“吹……”
燃了,真燃了,明火一起,赶紧塞进一旁的干木堆下……
“吹,快吹!”
“这不在吹吗?”
“燃了燃了,燃起来了……”
军汉十几个,篝火旁,个个在笑!
也有军汉在指挥:“东西两边,每隔一百步一个人,一会儿拿着燃柴,到处去点,都要点起来!”
“这北风不好,一会儿,都朝咱们烧过来了……”
“无妨,有北风也能往北燃去,北边枯黄多,慢一点而已,这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都要燃起来……”
“粟米地可还有三四里呢,也不知今日烧不烧得过去……”
“烧得过去!”
“拿柴火,跑起来,待会儿定有女真来追,跑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