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以往,别说知府知州,来个知县,他都不敢随口胡言,更得躬身连连……
今日,在东京城,在宰相面前,他竟有一种发泄的爽快,哪怕只是一句不善的语气……
却也把李邦彦听得一愣,只管往梅展看去,这军汉失心疯了不成?
此时此刻,如此紧急之时,非要逛个宅子?
“梅将军,逛个宅子什么时候不能逛啊?此时此刻,只要打破皇城,救了陛下,便是陛下的艮岳,你想怎么逛就怎么逛,快走快走,莫让陛下等急了……”
李邦彦还是好言相劝。
却看那梅展,忽然脚步就起,真往那大门而去……
李邦彦连忙去拉:“梅将军乃忠义之辈,怎么能不分个轻重缓急呢?”
梅展手臂来拉拽,回头瞪去一眼,开口就骂:“老匹夫,放手!”
李邦彦吓得立马放手去,却也一头雾水,就看那梅展继续往里走,不止梅展,还有军汉不少,都往里进。
门外左右,还有军汉在绕着宅邸围墙飞奔……
这是怎么回事?
却看头前已然入院的梅展忽然回头一语来:“你这老匹夫怎的不进来?”
李邦彦还是呆愣在门口之外,着实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却是忽然感觉身后有巨力来推,左右一看,左边一个军汉,右边一个军汉,当真把他推着往前走。
“放肆!”李邦彦下意识呼喊一语。
军汉哪里惯着他?抬手一巴掌就扇在李邦彦的脸上,一语呵斥:“老畜生,走!”
再走,那就不是推了,而是两边军汉在架,架着李邦彦往他家中前院去。
李邦彦被一巴掌打在脸上,满眼冒金星,被架得直接双腿悬空在去,他还呆呆愣愣左右去看,一时间好似恍惚起来。
倒是恍惚也不久,旋即回神,开口大呼:“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梅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啊?”
无人答话,众多军汉只管跟着梅展往里去,前院先过,入个大厅,走个回廊,便入中院……
前院还有不少小厮下人,都是呆呆愣愣模样,中院里,已然就有李家之人,子侄、孙儿之辈,一时都奔出房来看……
只看得军汉如狼似虎鱼贯而来,刀出鞘的声音那是哐哐啷啷……
再看那凶神恶煞,就已然近前,还有呼喊:“且看某的刀,莫要动,跪好在地,否则,杀无赦!”
众多子侄、孙儿侄孙,都是目瞪口呆,一时也反应不过来,却也看得到明晃晃的钢刀当真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只管身形吓得一抖……
再看,那李邦彦也被架到中院里来,被两个军汉往地上一扔。
直把李邦彦这把老骨头摔得个七荤八素,稍稍落定,才抬头左右去寻,寻到梅展的方向,立马开口:“梅将军这是为何啊?”
梅展转身斜眼俯视:“你们这些狗东西,哪里有个好的?禄蠹,皆是禄蠹!是国家之蛀虫,若是想要国家好,非得把你们这些狗东西杀干净不可!”
这凶恶话语说出,直把李邦彦吓得两股战战,却是他脑子也快,连忙开口:“梅将军莫不是昔日受得什么委屈?此番大功在身,自也权柄在身,过得几日,只管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何必牵连无辜?”
梅展不答,头已然转过去:“进后院去,把女眷都抓出来,仔细搜查,一个活物都不能漏了……”
如狼似虎的军汉,继续往内院里进,不仅有内院,旁边还有侧院,另外一边还有花园……
已然是到处在搜在捕,不免也是哭天喊地无数……
李邦彦连连在说:“梅将军万万不可如此执拗啊,老夫是你的帮衬,是帮着你的……来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梅展转头来了,一语就问:“帮衬?那正好,你家中藏钱的地方在哪里?”
李邦彦闻言,竟是觉得心下一松,立马就答:“要钱,你早说啊,钱算什么事,有有有,里面左边第一间厢房,就是我住的,床下有一个暗格,里面有!”
梅展点点头,挥手去,自有军汉去寻。
片刻,军汉就回来了,两人抬着一个不小的箱子。
箱子抬到梅展面前打开了去,里面金的银的都有,更多是铜的……
梅展看了看时迁,时迁浅浅一笑不说话。
梅展忽然拔刀出来,看都不看李邦彦,只管往左边去,寻的就是一个半大小子,十三四岁,一身华贵,姓甚名谁也懒得问。
“作甚?”李邦彦大声一呼。
作甚?说时迟那时快,梅展杀人了,动作极快,手起刀落就是半截手臂与一个头颅。
这半大小子反应也快,刀来的时候,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不免手臂也断,头颅也落,还有那冲天而起的鲜血淋洒而下!
鲜血洒落在梅展的铁盔与肩甲之上,然后顺着再滴落在院中的青石板上……
李邦彦家中的青石板,必然就是京畿军汉从山里凿出来的……
滴答……
满场噤若寒蝉,军汉们自是不会大喊大叫。
其他人,自是吓得魂不附体,呆愣如木。
李邦彦目瞪口呆看着,看着那面庞青涩的头颅还在地上滚动,热血还在滴答,那少年的身躯刚刚落地,正在抽搐抽动……
好似许久,才听得李邦彦一语惊呼:“我孙儿,我乖孙啊!我好孙儿啊……”
李邦彦在哭喊,在地上不断往乖孙去爬,先去捡那人头……
梅展刀还在横……
一旁时迁说了话:“哼!你有乖孙好孙,江南两浙之人没有?河北人没有?京畿人没有?你这才死一个罢了,天下之人不知死得多少万个去……”
时迁,见证了头前大宋各地全部的惨剧!心中岂能没有动容?
便是时迁之言:“江南起贼,杭州城内,尸首果在野狗之腹,女子皆充在贼寇之营,日日哀嚎。女真过河北,死伤不知多少,男儿为奴,但有反抗,身首异处,女儿为婢,夜夜受胡虏奸淫……唉……百万计数之众也……你在东京,看不到啊……”
时迁自己在叹,自己说着,不免也想起无数惨状,不禁悲从中来……
时迁在说,梅展也在听时迁说,便也听得心中难受不已……
只看头前,后院里的女眷,老的少的,都在押来,哭哭啼啼一大堆……
“你这老物,当了好些年的天子近臣,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什么修身治国平天下,既是你做不到,就也受一受世人之苦,便是应该……”时迁继续一语,抬手一招。
梅展不动,也抬手去指:“把那个绑来杀,当是这老狗之子!”
只管顺着梅展的手去看,立马一个中年儒生跪地就磕头:“饶命饶命,军爷饶命啊!”
这边,李邦彦抱着孙子的头颅,陡然大喊:“有钱,有钱有钱!”
那要去杀李邦彦儿子的军汉脚步停了一下,只看梅展。
梅展只管头一点。
大刀就去砍,许是军汉技艺差了,许就是想多砍几刀出出心中恶气,那军汉便是一通乱砍去。
那中年儒生一边抬手去挡,一边满地打滚要避……
一通乱刀,自是血泊一片,挡也好,滚也罢,十几刀去,自也死得透透……
“我说有钱,我说有钱啊……”李邦彦坐在地上,抱着孙子头颅,屁股连连去挪:“我儿我儿……”
面色上,满脸皱纹聚在了一处,双眼撑得大大,哭天喊地,说不尽的痛彻心扉……
“天下百姓死得,你家的人自也死得,话语也对,你们这些狗官,就该给天下百万计的百姓赔命!他们死得妻儿老小,你自也死得妻儿老小,如此才算公正。别急,不还有长子在我军中呢,钱在何处?”
梅展倒是从容,这宅子里的人杀起来,他还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那边女眷在哭,如何也止不住,只管是梅展横着刀两步走去,立马都止住了。
“钱!”梅展大声一呼。
“有有,往后宅大厅去,大厅后面有暗门,暗门前挂着天子之画,从画后打开,进去有地窖……”
李邦彦话语快得如连珠之箭,手也在指,头也在点……
梅展只管一抬手……
又有军汉去。
这回不假了,一箱一箱在往外抬,金的银的铜的,还有诸多纸张,各种契约之物……
抬了好一会儿,院子里越堆越多……
这期间,院子里倒是消停了,军汉也不杀人了,女眷也不哭喊了……
梅展已然开口了:“来,一个个都押过来,押到一处排好。”
此时,也有一个军汉从门口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张纸,这张纸很重要。
是燕青派人送来的,挨家挨户在送,开封府里的户籍文书誊抄而来。
还得点点数,看看正家之人对不对数。
开封府的户籍资料,还是很完备的,因为这个时代,读书人家要读书进学,要身份进考或者恩荫,那都是要登记在册,大户人家的男丁不可能有遗漏……
便是女子,也不可能遗漏,因为这个时代,结婚也是要到衙门的户籍房做登记的……
不登记的人口,那就是黑户,查出来可是大罪。
当然,这么大的行动,不可能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要做的是尽量少一些。
纸张送到时迁手上,时迁在数在算……
梅展继续安排:“主家的在这边,小厮奴仆奴婢下人,往那边……莫要私藏,若是私藏,所有人全部杀尽!”
只管一声一声,把众人吓得是浑身一颤一颤,那地上的尸首看得众人是瑟瑟发抖,那升腾起来的血腥之气,更是有人已然捂住口鼻在忍反胃呕吐……
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哪里见过这个?
便是这些人,早已被吓得魂不守舍听话非常,只管让东就去动,让西就去西……
只待排排跪好,主仆两边分好,仆人下人,自都先送到外面去,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此时李邦彦,正在左边看看右边看看,两具尸首,痛得心都碎了,有气无力坐在地上,重重喘息……
时迁还走到他身旁去,蹲下身:“你是人,天下百姓也是人,这是让李相公感同身受一番,昔日里,尔等不顾国事,皆是门户私计,只把国事不当回事,今日就该受这番惩罚,大王也说,岂不闻大唐乎?尔等,合该有这一遭!”
“谁?”李邦彦陡然抬头来。
时迁却又不言,只把满场之人环视一圈,再凑近来说:“旁人是必然不会知晓的,但你不同,你可以知晓一下,我家大王,燕王殿下也!”
“啊?”李邦彦双眼的眼球都要凸出眼眶了,心中之惊骇无以复加,只管左右去看这些军汉……
忽然爬起身来,李邦彦便是连连磕头:“燕王恕罪,燕王恕罪啊!我是一时鬼迷心窍,皆是天子……皆是那赵佶逼迫所为,万不是真心要与燕王过不去,着实是……敷衍一二那赵佶,我心中早已心向燕王,只等着燕王荣登大宝,燕王明鉴啊!”
这话都把时迁说愣了,燕王?在哪里啊?
燕王也不在这里啊!
时迁起身来,只看那一箱一箱,堆得院子几乎就要满满当当了……
排排跪好了……
时迁抬手在数在点,不久之后,时迁点点头。
梅展便左右一语:“一个个来杀,这老狗,最后一个……”
军汉们自不多等,刀在手就去砍,枪在手就去戳。
一时间之惨烈,无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