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将军正在会见上面派来的人。”
引路的士兵小声提醒。
王守仁远远看到,覃云似乎正在跟什么人交谈。
王守仁赶忙问道:“这位联络的袍泽是怎么穿越鞑靼人阻隔过来的?”
这次没人能作答。
王守仁在旁等了一会儿,直等人离开后,才主动走过去。
覃云道:“让王将军久等了。”
王守仁指了指人离开的方向,问道:“这是要穿过鞑靼人的防线,回去复命?”
“王将军,我们有办法传递消息。”
覃云笑了笑,道,“二公子……也就是张国舅刚传来消息,表彰我们在先前一战中的英勇表现,并表示我军可以原地驻扎,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王守仁道:“难怪在人少的情况下,仍旧敢分兵与鞑靼人作战,原来有独特的情报传递方法,就是不知道……”
覃云没有打算回答王守仁的问题,继续道:“王将军,二公子告知,说是鞑靼人正在试图跟我们进行谈判,寻求讲和。”
“讲和?”
王守仁颇感意外。
眼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鞑靼人并没看出绝对的疲态,双方均没有稳吃对方的把握,这时候的鞑靼人怎会突然讲和?
这就认怂了?
第877章 可战可谈
谷地小河南边的营地中。
熊熊篝火映照得王守仁和覃云布满风霜的脸红彤彤的。
覃云看了看王守仁,抱歉地道:“鞑靼人和张二公子具体怎么谈的,或是讲成如何条件,或是否同意,在下都无从知晓。
“不过……鞑靼人拿我们没办法,这是真的!如果他们不肯讲和的话,接下来,就是我们带兵消灭他们!”
王守仁皱眉不已,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朝廷已经派出援军,在赶来的路上?鞑靼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个……”
覃云摇头道,“虽然在下并不知晓确切的消息,但现在看起来,要朝廷派出援军,很难很难。”
王守仁默默地点了点头。
心说的确很难。
虽然他不认同朱晖对朝中文臣的评价,但有一点他无法否认,那就是朝廷并不支持这场对草原的战事。
王守仁道:“如果让朝中人知晓这场战事的进展,并清楚如今我方占据的优势,以及我们只靠几千人就能让鞑靼人束手无策,被迫与我们讲和,那他们就该理解并支持这场战事,并倾注精力和人力,全力配合作战。”
覃云笑了笑,没说什么。
显然,让大明朝臣都亲自来见识一下鞑靼人的窘迫状况,那是不现实的事情。
朝中大臣做事,那是政客思维,说是要考量的细节太多,但其实就是做利益取舍,不符合他们利益的事不做。
而显然对鞑靼人一战,在政客们眼中,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打赢了又如何?
给皇家打工的人,影响他们一辈子领俸禄了?
要是失败,后果谁能承受得起?
王守仁道:“接下来,是否应打出去,配合这次讲和?”
一边打一边谈。
以打促和。
在王守仁看来,能靠这么点儿人手,直接让鞑靼人整个投降大明,接受大明的册封和安置,同样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说不上不战而屈人之兵,但以后鞑靼人再想蹦跶,基本上已经不太现实。
谁让大明的火器已经领先于这个时代?
就算鞑靼人仿造出火器,他们也不可能再利用以前的骑射等擅长的冷兵器作战方法取得优势……
谁让大明地大物博,同时还有数不胜数的人口?
根据记载,大明承平百年,人口迅速膨胀,如今光户籍记载就有六千余万,就这还是地方官员逃避税收故意虚报,还未纳入流民和军户等非正式群体,真实人口估计已经破亿。
同样都是使用火器,那比拼的就不再是骁勇,而是人口潜力,以及兵员的文化程度,如此一来大明士兵的劣势瞬间不在。
覃云道:“先休整吧。如果鞑靼人有异动,我们再做应对,眼下还是先保证将士们的休息好。”
……
……
王守仁回到中军账。
这边朱晖已经把近一天来跟鞑靼人作战的得失总结出来。
“咱折损四个弟兄,覃千户那边大概十几个人。”朱晖道,“王兄弟你猜,鞑靼人死伤多少?呃……这么说吧,你猜割了多少耳朵?”
王守仁道:“二三百?”
“说起来吓死你,一起差不多有六百多对耳朵,就这还不算被覃云他们带走的伤员,以及抓回来的六十多个俘虏。”
朱晖眉飞色舞地说完,又有些担忧地说道,“这一战看起来没多少危险,所有战事都在远处发生,几乎就没出现任何近距离肉搏的情况,鞑子的马刀没发挥任何作用……但是,我总觉得这场仗打得太顺了,会不会有问题?”
王守仁没有回答朱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问道:“算上之前营地里烧焦的鞑靼人耳朵了么?”
“没算。”
朱晖摇头道,“那些估计也就几十个,不值一提!说起来,这次战事的演变,已跟印象中大为不同。以前弓弩对射,死伤都在眼前发生,能够即刻感受到战争的残酷,而眼下则全是在远处射击,等上去割耳朵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场战事究竟有多惨烈。”
王守仁道:“如此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吗?将士们不用时刻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有助于全军上下稳定情绪,长期备战。
“而且,不用短兵相接,就算是新手也能快速成长起来,这对我们大明来说殊为难得。”
朱晖点头道:“情况确实是这样。但咱的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跟新兵蛋子终归不同。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张国舅麾下,有很多都是从没上过战场的生瓜蛋子,这种火器远距离交战,还真让这群生瓜蛋子快速成为百战精兵!难怪他们从来不去割耳朵砍首级,对新手来说还是太过血腥了。”
王守仁心道,张国舅麾下不干这个,原来是这种原因?
他们之前不也挖坑埋尸体?
或许在他们看来,整个战事的胜利才是重点,方寸之间的得失已无关紧要。
王守仁道:“目前看来,鞑靼人或是感受到了双方实力间的差距,才会妥协,主动派出使者与大明和谈。但光凭这位小国舅,怕是没有跟鞑靼人讲和的资格。”
“王兄弟,情况还真不一定。你是不知道,这位小国舅,还有他父亲,也就是那位张国丈……深得陛下信任,要不怎么会在陛下登基不过一年多时间,这位小国舅就能带兵进入草原?换了别人,谁能得到这般信任?”
朱晖提到张峦父子,还觉得很不可思议。
臣子得到皇帝如此信任,且能有如此作为,短时间内在朝中呼风唤雨,自古以来算得上是头一家了吧?
王守仁诧异地问道:“也就是说,陛下会给予张家小国舅边打边谈的权力?”
“这有何不可能?”
朱晖感慨道,“这场仗,要是没有这位小国舅,或许都打不起来。你光看看隔壁营地里那些大明将士对他的信任和推崇,就知道此人究竟有如何本事……那可真是上得圣心,下得民心哪!”
王守仁脸色有些踟躇。
自己一介少年郎,能取得现在的成就,已经觉得很不容易了。
但跟张延龄相比……
好像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得防备鞑子夜里再来侵袭。”
朱晖站起来,朗声道,“咱也得去抢地盘、抢功劳才行,要让鞑子觉得咱是一号人物,不敢轻易招惹。
“如果鞑子最后不敌友军,却要拿我们开刀祭旗,倾巢而出……到时我们就成了三军取胜的陪衬,最后……沦为笑话!”
……
……
此后几天,鞑靼人的攻势如同潮水一般,一浪接着一浪,多少让王守仁和覃云两部人马有些吃不消。
这天又是夜袭!
直至天亮时分,鞑靼人仍旧围绕河谷展开了猛烈的争夺。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烟尘的味道,连王守仁自己有时候也不得不到上风向的地方去透口气,但随即又要带人完成突击,保证把鞑靼人打退,防止他们杀过河谷来。
“咚……”
天亮后,弥漫的烟雾中,一声闷响传来。
一个带着尾焰的巨大火油弹,从天而降,不用猜就知道是鞑靼人通过投石车发射出来的。
虽然之前张延龄靠远程火炮和突然袭击等方式,将鞑靼人大多数投石机给摧毁了,但鞑靼到底占据草原太久了,投石车存量很多,时不时就可以找出一些来投入战场,估计这个火油弹就是前面的鞑靼人利用夜色和烟尘掩护,架设到了阵地前沿发射的。
只是他们的火油弹并没有像大明的火炮一样能发射出二三里距离,最后只是落在了营地前面上冻的河流冰面上。
随着火油弹在冰层上炸出个大坑,随后就是猛烈燃烧,不久就烧穿了个大窟窿,火油弹应声落进了河流的冰层下面。
虽然这一弹没有命中大明军队的营地,但对小河南面战壕里坚守的士兵,还是形成很大的影响,至少证明,鞑靼人依然在尝试跟大明军队比“火器”射程。
如果再加个一二百米射程,那火油弹就可能落到大明的营地内,届时必定会造成不小的死伤和混乱。
“不行,还是得打出去!”
朱晖从战壕中钻了出来,用望远镜往远处看了看,可惜因为天亮后太阳没出来,再加上有战场硝烟遮掩,导致他看得不太清楚。
王守仁道:“鞑靼人攻势如潮,连夜晚都不放弃,看来他们的确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也不知这变故究竟来自于何处。”
朱晖道:“莫非鞑子想用和谈来麻痹咱们将士的斗志,其实是想把咱一口给吞了?好在张小国舅没上当……
“不过照这形势发展下去,旁的几路人马指不定会被鞑靼人的攻势所击穿……鞑子分明是在用生命填窟窿啊。”
随着那一枚火油弹落地,本以为鞑靼人会趁势反扑,或是发出更多的火油弹。
但不知为何,之后很长时间,鞑靼人那边就像是偃旗息鼓了一般。
就是僵持不下时,覃云派人到了王守仁所部驻守的战壕内,带来最新消息:“鞑靼人撤退了。”
“咋又退了?”
朱晖冒出头来,声音干涩,本想啐一口唾沫,可惜嘴里连一点儿口水都没有,只能含混不清地道:“鞑子这是采用车轮战术,想把咱耗死……不行,必须得给他们点儿教训,不让他们跟个疯狗一样,时时刻刻来咬。”
王守仁抄起一旁的新式火器,尽管里面只剩下不到三发子弹,但他好像仍旧想拿这个跟鞑靼人拼命,嘴上吩咐:“来几个人,跟我到对面山头……我要到高处看看鞑靼人的动向。”
朱晖吃惊地问道:“王兄弟,你疯了不成?鞑子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你还敢跑到对面山头去?”
王守仁道:“此时鞑靼人正撤退中,不趁机上前去查看敌情,更待何时?这两天他们这般拼命的举动,必定有其缘由,非得一探究竟不可……”
朱晖建议:“后方高处看看不行吗?”
“局限性太大了,我想看清战场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