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笑着拍了拍朱永的肩膀,道:“全部交给你处理,不好吗?冲在前面刺探敌情的同时,找出鞑靼人的主力,伺机决战。
“要是遇到鞑靼部族,也能抢先一步杀掠,获取人头。功劳就在眼前,远比落在后方寸功难立要强上许多吧?”
……
……
朱永最后答应了王越,从麾下抽调人马换防全军前锋的请求。
并不是他认为王越说的多有道理,而是作为下属,很多时候他别无选择。
且如果王越是抱着抢一波就跑的心态而来,那谁冲在前面,获取功劳方面的确占有一定优势。
当朱永把儿子朱晖叫进来,说完前因后果时,朱晖立即表达了不满:“父帅,那位王侍郎分明是在利用我们啊!
“他的人马现在疲乏了,就让我们顶上前,冒着遭遇强敌的风险做全军先锋!哼,要真是好事,怎么可能会落到咱头上?”
朱永道:“行军打仗,你以为为父希望总是殿后吗?下面的将士全都愿意拖在后面?”
朱晖冷笑不已,道:“据我所知,下面的人巴不得退回黄河以南,之前在河套时他们的意见就不小,现在全军渡河北上,深入草原,功劳皆是浮云无法触及,谁会真心实意找鞑靼人拼命呢?”
朱永道:“所以,我跟王世昌说了,我不会把所有人马都调到前面去,只让你领一路精锐,在前面打头阵。”
“您让儿……”
朱晖不敢置信地望向父亲。
这时候他才知道,不但王越在坑人,现在他老爹也要坑他。
朱永哀叹地摇头:“东阳啊,为父也不想这样,但从小到大你少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偏关一战,李孜省有容人之量,能主动分润功劳给咱。但如今你面对的却是王世昌这样敝帚自珍之人,若我等选择保守,那就真的寸功难立了。
“为父不希望自己过世后,传到你手上朱家就丢掉公爵的爵位,哪怕只有些许机会,为父也希望你能把握住。”
朱晖恨恨然:“朝廷真不如让李孜省来带兵,一个愿意分享军功的统帅,哪怕是基层将士都会服气!唉,从没见过专坑自己人的主将!”
朱永摇头:“李孜省再有本事和威望,他临战指挥能力也远不及王世昌,你要说谁能帮我们家族稳住公爵的位置,唯有王世昌而已。”
朱晖诧异道:“不是有张家那位小国舅吗?”
“他……”
朱永提到张延龄,神色略显复杂,叹息道,“人都不在此,还怎么指望他呢?想来这会儿张二公子正在大同开矿呢,都不知他作何打算!若他真有意带兵,甚至节制王世昌,早就该来了,而不是一直躲在后方。”
朱晖问道:“有没有可能,张小国舅打算直接从大同出兵?”
“大同之地的兵马,他能差遣得动吗?”
朱永叹道,“为父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你琢磨下,朝堂上下愿意被他节制,且能听其号令的,除了新军外,大概只有王世昌了吧?”
朱晖点头:“是啊,宣府和大同的官员,谁会卖他面子?就算是父亲您,也不敢直接听从他的号令出兵吧?”
朱永道:“所以,他可能只想待在后方保障全军的后勤供应,并没有实际上前线的打算。
“想来也是,以目前张家在朝中的地位,他实在没有必要画蛇添足多此一举……这军功,对别人来说视若珍宝,但对他们这样的外戚来说,有何意义?
“任何一家外戚,鼎盛期都不会超过五十载,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何苦瞎折腾呢?”
第841章 害人不浅
早朝结束。
内阁三名阁臣徐溥、刘健和徐琼,加上兵部尚书余子俊、户部尚书李敏,以及左都御史马文升,共六人,被皇帝朱佑樘召见于乾清宫。
司礼监方面则由覃昌和李荣二人列席。
朱祐樘让人把王越出征的请奏,交由在场几人传阅。
虽然几人提前并不知道王越出兵的消息,但以他们对王越性格的了解,大概能猜到这位昔日的威宁伯不太可能安守河套之地,必定会找机会主动出击……只是他们没想到王越的态度会如此坚决。
一边跟朝廷讨要钱粮,大声诉苦,说西北苦寒之地,啥都缺,结果一扭头,就带兵冒着严寒天气进兵了?
要说会玩,还是王威宁厉害,这是拿朝中君臣当猴耍呢?
“陛下。”
徐溥代表文臣进言,“王越主动出兵,是否得到圣意准允?若是不计后果领兵长驱直入,一旦遇困,只怕其他各路人马难以驰援,酿成大败,应当及早做防备。”
大军都已经渡过黄河,正在翻越阴山山脉,且眼前的小皇帝本来的计划就是出兵草原,所以现在去怪责王越已然于事无补。
既然皇帝委命王越为三边总制,那他就有一定调兵权限,且王越以鞑靼屡屡来犯且威胁河套和大明边关安宁,且宁夏等地接连有警讯传来,他才出兵……理由其实很充分。
大明边陲的将官,遇到敌人来犯,不主动出击,那才值得抨击。
朱祐樘道:“朕跟王越说过,如果有敌情,可以便宜行事,毕竟朕不是缩头乌龟,也有抵御外辱乃至平定蛮夷的意愿和决心。只是他出京前,朕让他审时度势,量力而行,结果却……唉,他行事终归还是太过冒失了!”
皇帝一句“冒失”,等于是给王越的行为定性。
这人不靠谱!
能力是很突出,在大明军队中的威望,无人能与之比肩。
但是,单就论出兵这件事,皇帝并没有准允,更多是王越的个人行为,与他人无关。
徐溥道:“之前王世昌奏请朝廷调拨钱粮,臣闻户部正在筹措,并没有下发延绥。既然三边钱粮未足数,王世昌是如何有胆气出征的?”
朱祐樘这次没回答。
旁边的覃昌代为解释:“情况是这样的,兵部左侍郎张峦张阁老,配合户部以及大同、宣府等边镇筹措,又从内府调拨了一批钱粮,拢共凑了价值四十万两白银的钱粮调往延绥。
“虽然至今有半数左右未到位,不过王世昌很有可能……先把三边重镇的过冬钱粮先行调用,后续补给到位后自行补充,如此算是勉强凑出出兵的军粮和军饷。”
徐溥侧过头看向户部尚书李敏,问道:“李尚书,户部调拨了多少钱粮?”
李敏闻言心中直打鼓。
我调拨多少,都是按照流程来的。
九边大笔开销,户部没有一项不经过朝廷审议,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户部从太仓,调拨的钱粮数大概……价值白银四五万两左右。”李敏谨慎地说道。
覃昌好奇地问:“李部堂所说的四五万两钱粮,可是先前调去蓟州和辽东那部分?今年冬天,连宣府和大同都未接到朝廷拨付的钱粮。只有蓟州和辽东因为要修缮城墙,才从太仓先行调了一批过去应急。”
徐溥打量李敏,好似在问,是这么回事吗?
李敏点头:“覃公公所言非虚,的确是那一笔。”
徐溥不解地问道:“既然户部没有拨付钱粮到延绥,朝廷又是通过什么手段,拿出价值近四十万两白银的钱粮送到王世昌那儿?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不清不楚的账目?朝廷应当派人前去审计才对!”
覃昌闻言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喝问:“徐阁老,您这话是何意?调去延绥的钱粮,未过户部之手,还要经朝廷审计?难道是说有人想对这笔钱粮动歪脑筋?咱家劝你最好还是打消这个主意,行不通的!”
本来好端端商议王越出兵的应对方略,但可能是因为皇帝私下调拨的钱粮数字太大,引起了文臣的警觉……
大明鼎立以来,皇帝的小金库通常都被户部掌控,修缮个宫殿啥的都得府库出钱,所有账目都要走大账。
结果现在弘治皇帝往西北调动价值近四十万两白银价值的钱粮物资,都没通过户部和内阁审议?
那现在的皇室得有多富裕?
毕竟之前的黄河改道工程依然是皇帝找人筹措钱粮来完成的。
就这两笔开销,虽说相比于大明一年的财税收入来说,不算是天文数字……但也绝对不是私人应该掌握的财富。
一旦皇帝有了私财,办事就不再受朝中大臣节制。
这个时候,大臣就得以皇帝劫掠民财、与民争利为由,跟皇帝据理力争,让皇帝放弃手头上赚钱的项目,交还民间……
这也是大明皇帝最头疼的地方。
因为大明的皇帝普遍都比较穷,对于财政的掌控也都比较弱,且因为大明需要豢养的藩王太多,导致大笔大笔的财税用在了养活宗室这方面,导致大明历代财政状况都很严峻。
封建王朝稳定的前提,就是府库充盈。
穷,你就做不了事情。
且在大臣看来,一定不能是皇帝手头阔绰,而是朝廷府库富裕才行。
徐溥理直气壮地道:“财税之事,应当账目分明,条理有序,不如此怎能服众?”
覃昌摇头道:“徐阁老,您的要求未免太过分了!自陛下登基伊始,从内府开销,到大明各处钱粮调动,很多时候都得靠陛下委派张国丈筹措所得。
“从去年到现在,张国丈多番筹措钱粮,解决了多少燃眉之急,莫非你们都忘了?历朝历代,只有皇帝和国戚向朝廷伸手,何时曾见过像咱们陛下这般主动奉献的?
“眼下西北战端开启,陛下吩咐筹集的钱粮虽未达到王越奏请的九十万两白银的数目,但基本上……足够他打一仗了。
“陛下能够做到了这一步,你们还要如何?”
徐溥见御座上的朱佑樘神色不善,只好改变话题道:“马上就是寒冬,大军如何能深入草原作战?
“阴山南北,气候向来多变,加之人生地不熟,一旦遭遇暴风雪,有很大的可能会迷失方向……试问出征的将士,可有命回来?”
覃昌耸耸肩,道:“这就得问问那位王侍郎了……他究竟有何底气,敢在这季节带兵直插草原腹心?”
话说到这里,覃昌已把黑锅甩得差不多了。
他先表明,筹措钱粮是“张国丈”干的,你们认为账目不对,或是皇帝的荷包超出你们掌控,你们应该向张来瞻发难,问问他从哪里募集来的钱粮,而不是在皇帝面前大放厥词,惹人不快。
至于你们认为西北战事开启的时间不对,除了问王越外,依然得去问张来瞻!因为这场战事,是张来瞻和他小儿子鼓捣出来的。
谁让他们父子俩没事就喜欢搞点儿特立独行的东西,把咱这位本来温驯且喜欢墨守成规的小皇帝,给整成现在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皇帝有钱又有势,手头大笔经费花不完,又有新式火器一看就很威猛的样子……
加上两个拼命打鸡血的臣子,一个叫王越,一个叫张延龄,这俩货都是战争贩子,然后就把皇帝带沟里去了。
徐溥毫不客气地道:“臣认为,兵马既已出征,就应该做好协调和防务,以防不测之事发生。还得下令,若是鞑靼撤兵过远,出征将士切不可深入大漠,应适可而止!”
到这会儿,徐溥才算把文臣的意图说明。
我们不完全反对王越出兵。
因为我们没法确定,鞑靼人究竟真的威胁到了大明边陲安稳,还是说这只是王越“狼来了”的计谋。
但既然王越已经出兵,为的是长大明的志气和将士的信心,那就由得他去。
但如果鞑靼人根本就未曾出现在大明边关附近,或者跑得太快,已经追不上……那就趁早让王越收兵回来,如此也好成全我们不战、止战的思想,实现养兵安民的思想,休养生息,任由鞑靼内部纷争而坐山观虎斗。
朱祐樘道:“朕认为,徐阁老的提议很有道理。那你们就商议一下,帮朕拟定一份退兵的内旨。此事尽量不要公之于众,避免事态扩大。”
“臣领旨!”
徐溥爽快地接下了这个差事。
……
……
几名大臣暂时留在了乾清宫,帮忙草拟一份勒令王越见好就收的退兵圣旨。
朱祐樘本来还在旁边旁观,听取他们讨论,到后面觉得太过无趣,就以尿遁为由离开了乾清宫,暂时移步坤宁宫。
因为朱佑樘突然想妻子和儿子了。
出门没多久,甚至就在自己家里,距离也不远,但就因为一刻见不到妻儿,他就想念得紧,正所谓是面对面都想得要命……朱祐樘似乎一刻都不想离开妻儿……那是他自小到大从来都没感受过的浓浓亲情。
也是因为朱佑樘自闭得要命,让他觉得跟大臣相处起来很不自在。
许多时候朝堂上说的话,还不如他跟妻子说的话多……平时见到妻子,总是想让妻子感受到他的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反倒在大臣面前,通常他都只是就事论事阐述一下自己的观点,并不会主动去打开话匣子。
另一边,李荣又领了皇命去见张峦。
这次张峦懒得回城了,直接在自己城外别院附近的一处茶寮相见。